颜籁抱着地生走进了里屋,里屋一个小女孩扎着一根麻花辫,所有头发都一丝不苟扎上,发际线绷得很紧。她也紧张地坐直身体,目不斜视地盯着手上的作业,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水生,在写作业呢?”
颜籁将地生放到了长板凳上,走到水生身边俯身看了看她写的字。
小姑娘写的字真好看,一个一个板板正正的,横平竖直都和刻出来的一样。
她摸了摸水生的头。
刚刚还绷紧了肩膀的小丫头慢慢慢慢地垂下了头,写字的手也慢了。
地生跳下板凳,翻开了妹妹的书包。
“阿姨,我给你看水生的作业,她都拿了满分!”
小姑娘装不下去了,偏下了头,趴在胳膊上,不好意思地笑着,露出一只眼睛看他们。
地生将妹妹的作业摊开,每个本子连边边角角都抚平得整整齐齐,数字都写得和教科书上的印刷体一样浑圆饱满,每样作业都是100分加五角星。
颜籁认真将作业都看了一遍,笑着摸着水生的头道:“哎呀!我们水生真棒!”
水生害羞地埋下了头,马尾辫和小羊尾巴似地翘着,随着她的摇头轻轻晃了晃。
“水生,你的头发是谁帮你扎的呀?”
“是爷爷!”地生回答道。
颜籁看她发际线绷紧,自己都感觉头皮疼,问她:“水生,阿姨帮你织个新的小辫好不好?”
水生抬起头,点了点头。
“地生,把妹妹作业收起来。”颜籁道。
地生立马听话地将拿出来的作业簿摆整齐,收回了妹妹的书包里。
颜籁一边给水生松开扯得很紧的头发,一边问地生:“你知道你们爷爷在哪里放羊吗?”
地生点点头:“知道。”
“那待会我们一起去找爷爷,好不好?”
地生麻溜站起身说:“阿姨,我一个人也能去叫爷爷。”
“你等等妹妹,我们先扎个新小辫。”
颜籁哪放心他一个小孩往山上跑。虽然她小时候就是跟着林鹤梦满山头撒野,不过如今年纪越大,倒是更瞻前顾后了。
她给水生留了一缕刘海,头发松了些,绑起来扎了个丸子头。
地生好奇地用手摸了摸,“水生,你头上长小球球了?”
小孩童言无忌,颜籁都被逗笑了。
“走吧,我们出门去找爷爷。”
水生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作业。地生看明白了她的意思,“阿姨,水生说她作业还没写完呢。”
“没关系,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晒晒太阳,等会回来了再写。”颜籁张开怀抱。
水生将作业盖上,笔直直地放好,接着才投入了颜籁的怀抱。
水生比地生更轻,才三十多斤,手腕骨头都和猫崽子似的。颜籁看着她都生怕她磕磕碰碰,哪天一碰能撞骨折了。
颜籁抱着水生走出去,地生懂事地跟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门。
林澄净蹲下身问他:“你要不要抱?”
地生和他不熟,在这个男人普遍一米六几一米七几的小村庄里他第一次见这么高的男人,怯怯地摇了摇头。
林澄净也不强求,撑起身看着他跟着跑了上去。
跑了几步,地生总忍不住回头看他。林澄净抓到他好几回偷看,索性弯腰一把将他捞了起来。
像踩高跷一样,忽然腾空了好大一截,吓得地生惊恐地“啊”了一声。
颜籁回头看,就看见地生被林澄净扛在肩膀上,高高坐着,吓得呆若木鸡。
她忍不住笑道:“林澄净,你别吓着孩子了。”
林澄净:“我们男孩皮实着呢,是不是?”
屁.股下还有一个大背包垫着,地生渐渐放下心,他点点头,小声“嗯”一声,又紧张又新奇地环顾起这个高空世界。
叔叔个头真高,肩膀真宽,手掌也大。
地生想,如果他有爸爸,他的爸爸是不是也像这个叔叔一样高大魁梧?
顺着地生的指引,他们到了胡大爷常放羊的地方。一共就三只羊,一眼就数清了,却没看到人。
“地生,你爷爷呢?”颜籁问。
地生道:“叔叔,你放我下去,我去找爷爷。”
林澄净将他放到了地上。地生手脚还有点发软,趔趄了一下才站稳。顺着田垄,他撒腿跑起来,大声喊着:“爷爷!爷爷!”
山上是一片一片梯田,路不好走,还没有防护。林澄净对颜籁道:“你在这等等,我和地生去找。”
颜籁点点头,看着林澄净和地生越走越远。
近中午了,太阳火辣辣的。颜籁看了看水生,小姑娘脸颊也被晒得红扑扑的。
她摘下自己的帽子,戴在了水生头上。
水生眼睛亮晶晶地冲着她笑。她看向颜籁胸口的徽章,觉得真漂亮,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碰。
颜籁看向胸口的党徽,问她:“你喜欢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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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抿着唇,点了点头。
颜籁便松开了一只手,低头拨开了胸口的党徽,解下来,又放下水生,双手扣在了小姑娘的衣服上。
她给水生整了整衣服,道:“这是很重要的东西,阿姨交给你了,你要好好保管,好吗?”
宽宽的草帽下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水生欢喜得直点头。
颜籁拉着水生的手等找老人的两人回来。没一会儿,手机先响了。
是林鹤梦打来的电话。
她接通了电话,熟稔道:“喂,老公。”
“满满,你还在村里吗?”
“对,你下课了吗?”
虽然是周六,但他上午还有一节实训课要上,他说上完课就来找她,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林鹤梦说:“我的课调到了第一节 ,已经上完了,现在到村里了,你在哪里呢?”
“你到村里了?怎么这么快!”颜籁惊了一下,“我现在还在山上找人呢,你得等一会儿了。”
他一向是支持她的工作的,“没关系,你先忙,忙完了再给我回电话。林澄净还和你在一块吗?”
“他去找人了……哎,我看着他了。”
颜籁看到林澄净背了一个老人大步跑过来,地生跟在身后费力地抱着他那个巨大的摄影包。
颜籁吓一跳,连电话都顾不上挂,紧地跑了过去,踩空了脚,在田垄里险些一滑,她踉踉跄跄跑过去,高声问:“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看他倒在田里,也不知道倒了多久了,我们先去医院!”
颜籁跳进了田里让开了道,“快快快!”
地生抱着大包,走得很吃力。颜籁提过了包,胳膊也压得往下一沉。也不知道地生这小身板怎么抱着跑起来的。
她嘱咐道:“地生,你过去拉着妹妹跟叔叔走,小心看路,别摔着了!”
还没挂的电话那头听到了他们这边的一片混乱。林鹤梦问:“满满,怎么了?”
颜籁想起来,忙问:“鹤哥,你是不是在村口?”
“对,我在。”
“有个老人倒了,林澄净背着老人过来了,我们直接去医院!”
“好,你们具体在哪个位置,我开车过来。”
“村后边的山上!”
电话那头传来车发动的声音,“好,我马上到。”
颜籁挂了电话塞进兜里,费力地把林澄净的大包背在肩上,跟着跑了起来。
上山容易下山难,她一路踉跄打滑,连滚带爬地下了山。也不知道林澄净背着个人是怎么跑得如履平地的。
等到了山下,林鹤梦的车也正好到了。
看见林澄净背着个老人从蜿蜒小路上跑下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手拉着手的小孩,他下了车拉开了后座的门。
林澄净看了他一眼,只来得及说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别说那么多了,上车。”
林澄净将老人放进后座,又将两个孩子抱上车,自己也上了车。
见一群人都在等她,颜籁要跑断气了,她上了副驾驶,气喘得话不成篇,“去县医院,快!”
随着门一关,车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往常二十分钟的路程,今天十来分钟就到了。
背着人爬了一段山路,林澄净累得腿都在抖,林鹤梦接力背起了老人,一路往急诊跑。
颜籁冲在最前面,高声喊着:“医生!医生!这里有老人晕倒了!”
在一片兵荒马乱里,医生推来推床,将老人送进了抢救室。
心脏都要跑得从嗓子眼离家出走了,她扶着墙喘了好一会气。
往前看,林鹤梦在抢救室门口和医护人员正交流。颜籁回头看,看见林澄净正弯着腰扶着膝盖喘不上来气。
想到林澄净的心脏,她又赶紧跑过去搀住了林澄净,“胸口疼吗?”
“没事。”
林澄净勉力笑了笑。
颜籁一看就觉得他状态不对,又忙喊:“护士!护士!”
将老人送进抢救室,林澄净送去测心率,颜籁这才双腿一软,坐在了位置上。
林鹤梦还算沉静,坐在了她身边,摸了摸她满头热汗的额头,问她:“还好吗?”
“魂都吓没了,我缓一缓。”
颜籁趴到了他肩头,感觉这会儿心脏还是“砰砰”的。
林鹤梦揽了揽她的肩膀,低声道:“没事的。”
两个小孩已经吓懵了,拉着手和罚站似的站在墙角。
林鹤梦看到了站在墙角噤若寒蝉的两个小孩,问颜籁:“他们俩个是?”
颜籁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发现自己差点把孩子忘了。
她坐直了身,尽力平和地微笑着道:“水生,地生,来。”
地生拉着妹妹走上前。
因为害怕,兄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地生想努力控制紧张,他出声问:“阿姨,爷爷会死吗?”
“不会的,不会的。”
她将两个孩子揽进了怀里,抱着他们,又指向林鹤梦,道:“这个叔叔也是医生,他说爷爷没事,肯定没事的。”
三双眼睛都看向了他。林鹤梦的平缓温和安抚了他们,他说:“刚刚我摸了把脉,还有脉搏,没事,别害怕。”
地生紧紧抓着颜籁的手臂,又问:“刚刚那个叔叔呢?”
颜籁说:“有护士姐姐照顾呢,他肯定也没事的。”
两个孩子有了依靠,那颗害怕得不知所措的心才有了着落。
水生依偎着颜籁的肩膀,无声地落下了滚烫的泪水。
颜籁心疼得一揪一揪的,她仰头看向了林鹤梦,目光里也是心疼和无措。
林鹤梦坚实的手臂抱住了她的肩膀,他侧头,安抚地在她额头亲了亲。
地生看到了,羞得脸一臊,低下了头。
颜籁环抱着两个孩子,侧头倚靠在林鹤梦的颈窝里,那颗“噗通噗通”直跳的心也缓缓平和了下去。
“会没事的。”
她轻声说着,说给自己,也说给孩子们听。
半个多钟头后,诊断结果出来了。老人是中暑和高血压,而林澄净是窦性心律过速,心肌缺血被医生压着打上了吊瓶。
老人身体不比青年人,哪怕是个中年人,中个暑将养几天可能就好了,但这是个八十多快九十的老人了,猛地来这么一遭,恐怕这关难过了。
林鹤梦去补办了挂号费和门诊缴费,颜籁在一头顾着孩子。
等到一切都平稳落地,她后怕道:“还好今天你来了,不然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那边两个大人,这边两个孩子,就是把她拆八瓣也顾不过来。
听她这么一说,林鹤梦不解风情地叮嘱道:“满满,下次在外面遇到这种事,我要是不在你身边,你能花钱叫人的就花钱,别省着几个钱,把自己累了。”
“我知道的,我这不是夸你嘛。”她嗔声说。
两个孩子跑了一通,又哭了一通,此时已经累得睡着了。
水生趴在她身上,地生和林澄净有了一点感情,爬到了林澄净身上窝着。
林鹤梦道:“满满,孩子给我吧,我来抱。”
颜籁手已经快压麻了,她小心翼翼地将水生抱起来,递到了林鹤梦怀中。
小小一团的小姑娘,睫毛长长的,令林鹤梦想起了颜籁小时候。
他轻声道:“这小姑娘和你小时候真像。”
“是吗?”颜籁又打量了会儿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