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在座的各位神色各异,像是一个用了许久的调色板,神情五彩斑斓。
每个人的剧本和大纲都是有限的,手里只有关于自己的一些信息,几个人之间还没来得及通气,因此同母异父这件事,只有郑诺一个人知道。
徐思年一直提醒自己是在综艺当中,本身也没有其他的演员入戏,因此最先反应过来,她漫不经心的扭头,在众人脸上巡视,看到最后一人时,却发现周韫琛不知何时,也在看她。
而且脸上没有任何震惊和迷茫,神色冷淡的仿佛是在听别人的事情。
不会吧,徐思年心想,不会这个人也早就知道了吧。
那可是,乱/伦啊。
徐思年光是在心里想,就觉得满满的难以为情。
这剧情,简直就是高开狂走,节目组够大胆。
沉寂的大殿中,阮静率先开口,她充分的体现出了一个专业演员的素养,表情由痛苦转向震惊又转向迷茫,嘴唇颤抖,声音嘶哑:“娘亲,这件事可不能胡说,欺君之罪可是要砍头的。”
郑诺演的很上头,自身条件不行开始借助外物,她展开衣袖,从宽大的袖口中拿出一瓶蓝色透明瓶的滴眼液,当着众人的面滴上,眨了眨眼睛,确定眼药水的量足够流下来,才继续哽咽说道:“此事千真万确,臣妇有当年贵妃亲笔手写的信,我和贵妃自幼以姐妹相称,她绝不会骗我。”
她说完,不安的看向周韫琛和徐思年,但这两位的表情明显比其他的人要镇定许多,不知是因为没有入戏,还是有别的理由。
她今早的既定台词原本不是这个,而是一个耍赖撒泼,硬要将军娶了她的女儿的话,谁知就在她好不容易背过台词,掌握了情绪马上要参与群演时,pd找过来,将她的台词给换了。
她上午还不知道他们几人间发生了什么,现在内心很是忐忑。
“皇上?皇上!”文怡也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她收敛心神,见叫不动龙椅上的人,只好自己接话:“既然如此,那两人间,自是不能在一起的,只是没有想到贵妃,竟然和原来的周将军,还有过一段。”
“是的,我们三人自小生活在一起,他们二人两情相愿,就是被先皇横插一刀,额,被那个看上了,才有了这么多的事情。”郑诺自认为自己的高光时刻已经够多了,现在的语气平静许多。
高座的皇帝终于在太监的暗示下回过神来,他一拍案板,“既然如此,那便让将军和皇妹相认,再昭告天下。”
“你疯了,这不是要告诉全天下先皇被人绿了吗,你也不怕他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打你。”文怡白他一眼,又后知后觉自己在演戏,细声细语道:“臣妾认为,应该将此事瞒下来,同时让将军和郡主完婚,这样既能维护皇家脸面,又能尽快将事情尽快揭过去。”
“此举...”
“我不同意。”
许俊杰被周韫琛打断,甚好两个字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咽回去,“你有何不同意的,你凭什么不同意。”
“此生若不能娶到公主,那我便余生一人。”
徐思年咽了咽口水,抗旨不尊外加搞乱那个伦,十条命也不够她活的。
可周韫琛每一次都坚定的选择她,哪怕是现在也没有因为她的身份退缩半步,即使是在戏中,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要不这事,从长计议,毕竟我也刚知道这个消息,得消化消化。”徐思年扶住额头,假意要摔倒,她只是想装装样子好跑路,却没想到,直接跌入到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鼻息间涌入熟悉的清新气息,她扬起脸,入目,是周韫琛的清隽面孔。
“公主身体抱恙,我先带她回去了。”周韫琛说完,也不管身后的人如何阻拦,径直迈出大殿。
走过拐角,徐思年刷的把眼睛睁开,“放我下来吧。”
“不是头晕?”
“装的。”
周韫琛将她放下,又抬手覆上她的脖颈,轻轻揉,另一只手将珠钗全数拿下来。
徐思年缩着肩膀:“你这是干什么?”
“脖子不疼吗?”
徐思年不动了,静静的看着他:“疼。”
周韫琛垂望下来,眼里擦起无奈的笑意,“给你揉揉,放心,这块不会剪辑进去。”
徐思年点点头,小幅度的活动颈椎,她感慨道:“原来这就是演戏啊,我算是切身体会了一把。”
“不喜欢吗?”
“倒也没有,就是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大家进入角色之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连你也一样,总是凶巴巴的。”徐思年小声道,话语里还带了一丝埋怨,“还有那些台词,你是不是连夜去进修了一下,都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以前可能不会说,”周韫琛顿了顿,长睫毛垂望下来,阳光照射下来涂上一片阴翳,眼眸深沉,像海水般汹涌起伏又在触碰到她的视线时归于平静,“但是现在,我想试试。”
“试试什么?”
试试让你察觉到我的爱意,愿意向我展露真心。
“没事,我送你回去。”周韫琛笑了,又恢复成以前的模样,“这个可能要拍摄很久,我先带你去吃饭。”
徐思年和周韫琛并肩行走在小路上,下午的阳光热辣,她举起衣袖遮阳,想到刚刚的画面,她又问道:“我们两个现在按照剧情来说,是兄妹欸,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这样生活也挺好的,时常能看到你和你说说话,就已经很好了。”周韫琛的声音软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她因为刚刚埋怨他说话凶,所以特意软了语调。
“哦,节目组的剧本不知道是谁写的,也太混乱了,我都怕下一秒又开始搞be了,生离死别的那种。”
周韫琛轻笑:“别怕,我会永远陪着你。”
步入到寝殿中,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食盒,是节目组买来的外卖,又装进精致的盘子里,有两双筷子,徐思年将周韫琛留下,“我们一起吃吧。”
“现在不怕被人说,我们之间不合规矩了吗。”周韫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睛清澈明亮,定定的看过来时,还能从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徐思年被这笑晃了神,哼了一声,“不怕呀,现在你是我哥哥嘛。”
“......”周韫琛叹口气,戏里是,戏外还是,是他做的还不够格。
“吃饭吧,我怕晚上还会有事。”
“哦,”徐思年夹起一块肉尝了一下,点评道:“没有你做的好吃。”
“我们住的地方有小厨房,收工之后我给你做饭。”周韫琛夹起一块鱼肉,将上面的刺剃干净,又放到徐思年碗中。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现在也随口一应,学着公主的语调:“那就谢谢将军了。”
酒足饭饱,小宫女NPC将东西收拾下去,徐思年没忍住,打了一个哈欠。
周韫琛伸手擦掉她嘴角的水渍,问:“要不要睡觉?”
徐思年摇了摇头,“感觉节目组还会搞事情,再等等吧。”
“很困吗?”
“不困,就是有点无聊。”徐思年望着屋外的绚丽的天空,“感觉古代人也不好,好吃的好玩的那么少,行为举止还要被约束,就连婚姻大事也不能自己做主。”
“现代可以自由恋爱,所以我找到了你。”周韫琛倒了一杯茶,“是我凭借内心,主动找到的你。”
徐思年没有听到言外之意,还顾及到他们当时的婚姻源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嗓音温软:“是啊,我不是也选中了你嘛。”
徐思年说完没有控制住,又打了一个哈欠,可是这次,却被外面的话生生给停在中间。
“将军,出大事了。”
周韫琛伸出手,扶住她的下巴轻轻抬了一下,才回道:“何事?”
“南疆在羌河外集结了一大批人马,看起来,是要攻城,陛下正在找您过去。”
徐思年眼睛刷的睁大了,她的大纲中并没有写过这些,从被揭露是兄妹开始,他们之间的剧情发展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跟你一起去。”
夜幕四合,花园内点起星星点点的纸灯,两个宫女在前面给他们引路。
回到原先的议事处,这一次,人员终于凑齐了。
莫子恒见到人来,先一步行礼:“公主将军安好。”
徐思年此时头发上一根珠钗也没有,轻便许多,她摆摆手,“不必多礼。”
许俊杰正慌的来回踱步,见到周韫琛来像是找到了定心骨,他停下脚步,“爱卿有什么好方法吗?”
周韫琛嗓音寡淡,“没有,直接打好了。”
屋内灯光幽暗柔和,蜡烛的火苗打在脸上,照的五官深邃硬朗,火焰在眼中跳跃,徐思年看着他,心脏重重跳动:“打了,能保证赢吗,你能保证平安回来吗?”
“其实不一定要打仗,”一直观察着动静的莫子恒开口,“南疆的人愿意用联姻来换两国和平,只是。”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许俊杰不耐烦的催促他。
莫子恒弯下腰,语气多了几分顾惜:“只是他们有要求,要我们大晟最尊贵的公主嫁过去。”
许俊杰还年轻,和贵妃文怡生的女儿今年不过两岁,这个公主肯定是不行的,除了她,就只剩下了另一位。
众人心知肚明,却碍于周韫琛在,只敢偷看,不敢明目张胆。
徐思年忍着被所有人打量的目光,站的笔直,视线淡淡的从他们脸上看过去,除了周韫琛脸上有愠怒,其他人,神色如常,甚至郑诺和阮静脸上还有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看来这个消息,除了她和周韫琛,其他人早就知道了,并且都愿意用她来换取和平。
“我再说一遍,我愿意领兵打仗,她,谁也不准动。”
周韫琛声音冷硬,浑身上下再也不掩狠戾,眼眸中的怒火比烛火更盛。
“难道你要抗旨不成,你别忘了,我才是大晟的皇帝。”许俊杰此时也终于陷入到角色当中,徐思年听着他们两相对峙这才发现,皇上不知何时换了衣服,黄袍加身,天家威仪自然是不容别人践踏半分。
周韫琛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高上许多,手搭在剑鞘上,气度凌厉,视线毫无感情的看过去,不像在看什么活物,徐思年都怕他下一秒直接拔出剑来把人杀了,好在周韫琛还懂他演戏的职责,“我忠的是国,守护的是天下黎民百姓,为的,也只有她一人而已,从来都不是你们帝王家。”
“陛下,我们现在商讨的是南疆,不是如何对将军做出处罚,您先消消气。”文怡扶着许俊杰坐下,声音平和,“我们懂将军的意思,可是战争一旦起来,必定劳民伤财,到时候,死伤无数,苦的可就是百姓了。”
“那你又如何保证,公主嫁过去后他们不会出尔反尔,又如何保证,他们就一定信守承诺不发动战争,而不是将公主作为人质。”
“只有刀和绝对的实力,才会让他们畏惧,让他们不敢来犯。”
这话说的倒也在理,只可惜导演组给的信息是,大晟国土微弱,先皇无道,许俊杰昏庸,不然也不会被人抢走一半国土。现在能存活,全靠周韫琛一个人撑着,而功高盖主,是每一个帝王都会忧虑的事情,有皇帝的虚名又如何,三十万大军一日不落在自己手里,这皇位就一日坐不稳。
于是这还算有几分道理的话,进了皇帝耳朵中就又变成了,挑衅、威胁,蔑视皇权。
“陛下将军息怒,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南疆既然先派了来使议和,那就说明这仗不是非要打起来,还是有其他方式可以解决的。”莫子恒再次开口打断,给这僵持紧绷的气氛松松土。
“那丞相有何高见?”
原来莫子恒是丞相,那个和周韫琛一直交恶的官员,徐思年心道,他必定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莫子恒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开口道:“臣认为,可以用马匹财宝,丝绸玉石等换取公主的自由。”
这话说的和不战而降有什么区别,本来国力就不强,现在还要主动认输,这不是像全天下宣布,我们大晟就是这么不堪一击,到时候不只是南疆,从南疆分出去的众多小国也会按捺不住,纷纷效仿。
“不可。”许俊杰还没有笨到那种程度,徐思年松口气,这口气还没有松完,又听道他继续:“财宝给出去了,朕用什么,不行不行。”
还真是一点不浪费节目组给的人设,说昏庸都是夸人了。
徐思年摇摇头,这一动作被阮静看到了,她不爽的问:“公主摇什么头,莫不是觉得皇上说的不对。”
“自然不是,本宫只是在想,我们两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南疆为何现在要突然大举进攻,而且,他们人马并不少,这么大队人马聚集,竟然没有一个探子来报,不觉得很奇怪吗?”
此话一出,在座的所有人脸上都暗了颜色。
尤其是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郑诺,更是直接跨了脸,她小声嘀咕:“谁说不是啊,刚给的新剧本,还没捂热乎呢就让集合了。”
藏在角落里的工作人员脸色也不好看,这个剧情是今天下午新鲜出炉的,本想着留出一晚上时间好好润色一下,谁知导演看完后直接拍板,下发了下来。
徐思年刚刚在吃饭,收到后也只是匆匆看了几眼,上面重点描述的是南疆的风土人情和历代君王,似乎是故意为她联姻铺路。
在她提出这个问题后,得到信息更多的莫子恒开口:“自然是我们被蒙蔽了,羌河外连年起大雾,四周群山环绕,灌木丛生,到处是可以遮掩的东西,更何况他们训练有素,这不是难事。”
徐思年还是觉得不对,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就算是节目组临时加的剧本,也不会无理成这样。
“好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一直站在阮静身边的一名老者开口,徐思年这次把视线挪过去,看一眼,还挺眼熟,再一看,居然是常年演古装剧的一位老戏骨,眼睛惊喜的眨了下,身体不由自主的挺直,端正了姿态。
老戏骨开口,字正腔圆,“臣也同意由周将军上阵杀敌,灭一灭他们敌国的气焰。”
他上前一步走出来,仰视周韫琛:“下午小女和内子多有得罪,还望将军不要往心里去,有将军在,我大晟自然无恙。”
“既然王爷都已经发话了,那臣愿意派出臣的得意门生,为周将军保驾护航,解决后顾之忧。”莫子恒朝皇帝拱手行礼,言语恳切,“还望将军冰释前嫌,共御外敌。”
徐思年听明白了,这俩一唱一和的,一个捧杀,专往皇上心窝子上戳,一个看似道歉,实则是以退为进,把周韫琛给架起来了,说不愿意,就得罪皇上和王爷,说愿意,死敌的门生,谁敢用啊。
这出戏,真是集狗血虐恋、朝堂纷争、国家对战、和纯爱之大成,剧情峰回路转,你想要的,他都有。
纵使看过那么多小说和电视剧,徐思年还是想给编剧跪了,她和周韫琛之间,注定是be结局啊,从关系入手是兄妹,于纲常伦理不合;从国家入手,保一人将万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还是弃一人护万民,哪一个选择,都是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