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身为书院的副院长,自认没有照顾好她,有负王爷王妃所托,这事,恕严某难以轻拿轻放。”
严先生这番表态中肯,言词间还提到了不在京都的耀王与耀王妃,李院长便也听懂了他的个中意思。
吴薇的父亲虽然只官至侍郎,在京都算不上多高的品阶,但她吴家在余北也算半个望族,只是根基不在京都罢了,是以吴家也算有些倚仗。
在书院蓄意伤人不是小事,更何况女子院就读的小姐们年纪都不大,也就沈莓的身世特殊,若严先生不站出来,便没人给她撑腰了。
这要是换了其他小姐,府上早就闹到书院来,就是把书院的顶都翻了也是有可能的。
严先生这是怕他有所偏颇,在这件事上对吴薇罚的轻了。
李院长摸着胡子,目光看向垂首站在屋子中央的吴薇,肃声问:“你明知山石嶙峋尖锐,为何要故意为之?”
吴薇从进屋后就没有抬过头,此刻也只是低声道:“早前我与她本就不对付,我瞧她不上,加之她来了之后功课次次第一,这次大测只怕又要抢了风头,我一时气不过,所以才会叫猪油蒙了心,做下错事。”
“我知道错了院长。”
“糊涂!”
李院长听后猛一拍桌站起来,将吴薇吓得肩膀都颤了一下。
他看着吴薇,怒其不争:“书院是什么地方?本就是学习的地方!她功课次次第一,那是她努力所得!你不思进取便罢,竟想着做出此等事来,简直糊涂!”
李院长严肃着脸,一挥袖:“我临山书院容不得你这样德行有亏的学子,明日我会亲自去吴府与你父亲详叙,你下去吧。”
吴薇听后倏地抬头。
书院这是要退了她!
她咬了咬牙,脸色有些变了,最后却还是将所有的不甘都咽了下去,只问道:“我、我还有一事想问严公子。”
严许听到,终于抬起眼眸。
那双漆黑似墨的眸子深不见底,他的神色不似往常和煦,但也依然克制守礼,微微颔首:“吴小姐想问什么?”
“那日公子说查明了真相,是……是如何得知是我的?”
严许神色一顿,而后摇摇头:“吴小姐,无可奉告。”
吴薇目光一凝,复又低下头,嘴唇嗫嚅,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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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离开李院长的书房,门重新被关上。
李院长看向严许:“贤侄,确实如你所料,只肖一诈,她便主动来承认了此事。”
说完他又叹口气,对严先生道:“秉华,这也算是我能给你的交代了。”
严先生却摇了摇头:“李院,这事恐怕不是吴薇做的,她来认下,不过是要保全他人。”
李院长闻言倏然一惊:“不是她?!”
那她来认什么?
是嫌自己这名声太好了?
严许今日自来了之后便没说什么话,此刻终于道:“院长,她即便不是动手的人,如今也是在包庇他人,并不无辜。”
说着他拿出了那两撮丝线,递给李院长:“这是我在阿莓跌下来那处的假山洞里发现被利石挂蹭下来的,很新,京中只有三家绣坊布行有这料子……”
书房的门迟迟未再打开,秋实守在外头,也未让人靠近。
吴薇一个人返回了课室,屋子里的气氛全然算不上好。
柳聆昔的脸色很差,身边站着章淑敏,一直在安慰她。
只因位刚刚晌午放榜了,沈莓又是甲等第一,这次还是整个女子院的第一。
她的答卷被展出来,一手漂亮端方的簪花小楷,不仅卷子漂亮规整,帖经竟一字不错。
更甚者,人家可是在前几日才受了那样重的伤,还在府上养着呢。
便是这样,都考了个第一。
这成绩一出来,便叫许多人佩服了。
而柳聆昔,这次却远远落在了中游,不上不下的位置。
也是无人会去细瞧的位置。
她在女子院素来高傲,从前功课不错,男子院也颇有些听过她的才名。
没想到这次却出现这样大的失误,实在是有失水准。
这榜放出来,大家围在跟前看,自然是议论纷纷。
虽无人明着说什么,但总有那么些目光会落在柳聆昔身上,叫她心里怒意翻涌。
榜上沈莓的名字是那样刺眼。
她那一摔,怎么就没滚到湖里去!
最好是就这样没了才好!
章淑敏看不过眼,忍不住嘀咕着说了一句:“她一个人在家里考,谁知道这成绩可不可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别是舞弊了吧。
慕百年耳朵尖,在人群中听着了,冷哼一声,突然大声道:“有些人自己没本事就看不得别人好,真是笑死人了,怕是不知道阿莓这次在府中考试,是有两位男子院的先生一起看着的吧。”
这件事确实知道的人少,但现在叫慕百年这么一嚷嚷,全书院的人都知道了。
男子院的公子们闻言更是对着沈莓好奇了几分。
女子院心新来不久的这个小姑娘竟然这般厉害呢?
男子院人多,年龄下至八岁,上至十八岁都有,虽有些家中也有姐姐妹妹在女子院就读的,但知道沈莓的人却并不多,自然也没见过她。
因着沈莓在书院里确实很少主动与人说话,大家与她交集都不太多,也就上舍这两组多了解了一些。
不过这次大测后,她便算是在书院里小有名气了。
柳聆昔越听着人议论沈莓,心里那股翻涌的怒意便越压不住。
她冷沉着张艳丽的脸,一甩袖子便离开了。
一路上她都一眼不发,脸色差的很,直到回了课室都没好转。
于是章淑敏只能在一旁不住安抚,嘀嘀咕咕的道沈莓这次只是运气好。
她可不就是运气好么!
柳聆昔在心里咬着牙。
如不是运气好,她那日就不该是割到脚而是摔破头,甚至滚到湖里去淹了!
她难得抓到个好机会,那一推并不是她计划好的,而是机会从天而降。
但柳聆昔那时认为很好。
没有准备,突然而来的,便更不容易留下破绽。
左右她只是在那个假山洞里伸手推了那么一下便走了,什么也没留下,能查到什么呢?
可严许还是站了出来。
柳聆昔心里是不信严许的话的,但她依然将吴薇推了出去,这才是万全之策。
只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控制不住在大测那日,被严许猝不及防弄的出现弄的有些慌了神。
这才考场失利。
她明明就是为了让沈莓无法参加这次大测,无法在书院里抢她的风头,才冒这么个险。
到头竟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柳聆昔攥着帕子的手都揪紧到泛白,目光阴沉的像是都变了一个人。
章淑敏瞧着吓人,忍不住想叫她一声。
这时却见吴薇回来了。
吴薇低着头走进课室,一抬眼便瞧见柳聆昔脸色不好。
她抿了下唇,默默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个时候刚好是午休,课室里另外两个姑娘也在小声说话,并没有人注意到离开又回来的吴薇。
柳聆昔沉着脸看了她一眼,松了松拧着帕子的手。
她低头,食指曲起轻轻抵着眉心按了按,而后对章淑敏道:“敏敏,我去外头走走,透个气。”
说着她便准备起身。
章淑敏还是问了一句:“要我陪着你么?”
柳聆昔摇摇头:“不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沈莓这件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章淑敏不疑有他,点点头,看着柳聆昔离开课室后,她也回了自己的座位。
吴薇趴在桌子上,在听到柳聆昔这句话,身子微微动了动。
等了片刻,待课室里除了在看书的章淑敏,另外两人也离开后,她才重新起身,又一次出了课室。
不远处的竹林里,柳聆昔坐在亭中,表情冷漠。
听到脚步声,她抬眼看过去,见是吴薇来了,她的脸上波澜不惊,指了指石桌对面:“坐。”
吴薇走过去坐下,手轻搭在膝头,下意识攥了攥。
她没等柳聆昔问,主动道:“他们信了,没有追问,只是严许也没说自己是如何查到的。”
柳聆昔眼神微闪:“一句都没问?”
“也不是。”吴薇嗫嚅,“问了我为何要这么做,我按照你告诉的说了,李院长十分生气,说要去府上亲自找我父亲说……”
说到这,吴薇没了声,嗓子里带上一点哭腔。
柳聆昔瞧过去一眼,眼神里有些不屑,但面上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文雅笑容:“你此次帮了我大忙,你父亲在吏部的那处错漏,我自会与我父亲说让他宽宥一二,出不了什么事。”
吴薇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低声道:“……谢谢柳小姐。”
柳聆昔敛眸,神色又淡了些。
她边看着自己手里的丝帕,边缓缓道:“好了,你回去吧,小心点,莫叫人看到你来找我。”
“另外,日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必吴小姐也该心里有数,对么?”
吴薇紧了紧神色。
“我知道。”
说着她便起身快步离开,裙摆擦着路边尖锐石块,差点被拌住脚,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停下脚步,用手轻轻一扯,就这样走了。
柳聆昔看了眼她被勾住的动作,蹙了蹙眉,却没怎么在意,只心里冷哼一声。
也是这吴薇运气不好,父亲在府中宠妾灭妻,对她这个正房所出的女儿算不得多好,眼下又在吏部工作出了错漏。
能用这个女儿来保自己的官,哪有不应的。
不过想到这,柳聆昔的目光又沉了几分。
若不是严许三日前那番话,这种小事她本可不用惊动父亲。
现在倒叫她还被父亲说了一通,道她做事不够谨慎。
柳聆昔敛眸。
罢了,反正如今推了吴薇出去,李院长都说了要让她退院,这事也就尘埃落定了。
父亲说她不谨慎,她回去再把一些东西处理干净就是了。
抚了抚裙摆,又等了一会,柳聆昔才神色淡淡地起身,若无其事回了课室。
只是她还未走到门口,便见章淑敏站在外面,正往一个方向不知在看什么。
“怎么了?”
柳聆昔走过去问道。
“你回来了?”章淑敏拉过她的手,小声道,“我刚刚看到吴薇把东西收拾起来,都带走了,那位置一下子干干净净,什么都没了,她明日不来了?”
柳聆昔露出也有些惊讶的模样:“竟是这样?不过许是家中有什么事也不好说,左右我们与她不熟,还是莫多问了。”
两人回了课室里,却没注意到已经走远的吴薇被年轻公子在回廊下拦住。
严许垂眸,神色冷漠,一如刚刚在的李院长的书房。
“吴小姐,既然承认自己做了错事,总要给舍妹亲自道个歉。”
第32章
沈莓结束上午的温书, 正在屋子里用春华端来的鸡汤时,便见小桃从屋外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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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公子来了, 还带了一位姑娘。”
沈莓愣了一下:“姑娘?”
她舀着汤的勺子一顿,将瓷碗放下, 好奇看向门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哥哥怎的还会带个姑娘来见她?
等到严许入了院中, 走入回廊下,沈莓这才一眼瞧见了跟在他身后低着头的人。
竟然是吴薇。
想起早晨时春华从秋实那儿听来的消息,沈莓忍不住仔细多看了吴薇两眼。
只可惜她一直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小姑娘便也默默收回目光, 对着严许喊了声:“哥哥。”
严许绕过屏风半步, 见这暖阁桌案上放着的瓷碗里还有半碗鸡汤, 温声笑了一下:“先把汤喝完,不急。”
说着, 他便回身看了吴薇一眼:“吴小姐可自便。”
吴薇终于抬头, 她的神色有些复杂, 看看严许又看看沈莓, 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坐到了软榻对面的一张木椅上。
严许轻拂袖摆,在另一张坐下,就这样耐心等着沈莓将鸡汤喝完。
沈莓怕人等她久了,最后这小半碗也喝的快, 匆匆便下了肚,然后接过春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这才乖巧地对严许道:“哥哥, 我喝完了。”
严许叫她这副分外正紧的模样惹的弯了弯唇,又想起旁边还有个吴薇, 刚刚翘起的唇角便又扯平了。
他道:“我今日,特意带吴小姐来与你道歉。”
“道歉?”
吴薇真认下了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