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同行,沈莓素来是走在中间的。
片刻后她突然悄悄看了陶真儿一眼,心道,真儿姐姐刚刚及笄时,与哥哥相处也是自己这般有些别扭的感觉么?
沈莓琢磨着,不若哪天问问真儿姐姐看吧。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竟没能等到去找陶真儿,便突然要离开严府了。
这日晚饭过后,严先生将三姐姐新寄来的一封信交给了她。
沈莓原以为信里的内容会如之前一样,是问她过得好不好,课业如何,在京中可有交到什么新朋友,是否遇到什么难处,诸如此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没想到,她竟是在信中提起说自己托太子妃在京中买了一处宅子,是给沈莓住的。
在烛灯下,沈莓看到这儿时怔住了。
三姐姐是说,她要搬离严府住到新宅子里去么?
沈梨在信中说她今年已经及笄,便是大姑娘了,住在严府还是多有不便。
当初因为沈家获罪,她担心沈莓受到牵连,于是耀王便向严先生讨了个人情,收了沈莓做义女,让她住进严府。
但这在沈梨看来到底只是权宜之计。
一来沈莓那时年岁尚小,她怕她顾不好自己,二来她不在京中,也怕她被欺负。
太子妃虽与她交好,但常住东宫,也爱莫能助。
如今沈莓及笄了,沈梨也通过这两年的信中知道妹妹过得很好,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被主母搓磨到怯弱自卑的小姑娘了。
而严府还有一个未婚配的公子。
年轻公子芝兰玉树,在京中太出众了,且待沈莓比待旁人要格外好上几分。
可能严先生和严夫人与他们每日都相处在一起,是以未觉有何不可。
沈梨却是通过与京中闺友和太子妃的书信往来中时不时得知一二,这样一看便越发明显。
沈莓及笄前倒还好说,可如今两人都是适婚之龄了,多少还是有些不妥。
严府里如今三个小辈都没定亲,陶真儿与严许是表亲,自然没什么关系,沈莓说到底却是一个毫无干系的人。
沈梨不想沈莓日后叫人说闲话,是以思索良久后还是买了个宅子。
左右耀王府也在京中,耀王陆陵天直接让管家拨了些人去新宅子,又买了些丫鬟小厮和护院,小姑娘住进去自有人帮她打理宅子里的事务。
信中沈梨还说,待再过个两三年,她和耀王便也就回京了,到时去看沈莓也更方便些。
只是搬出严府,便像是自己成家了。
如今沈莓已长大,京中无人再敢看轻她,严先生义女的这个身份便也可以脱离了。
这是严夫人主动提的,也是沈梨和严氏夫妇好几封书信往来商量过后决定的。
严先生与夫人自然是喜爱沈莓的,这两年用心待她,像在养自家女儿一般。
但沈莓若是一直顶着严府义女这个身份,于她的亲事不算多大好处。
沈梨和严夫人都想给沈莓说一门好亲事,她脱离了义女这个身份,便重新成了耀王妃的妹妹。
且如今,她也已经能撑得起这个身份。
既然早前那些明着暗着来与严夫人结交的人家都是瞧着沈莓这个王妃妹妹的身份来的,脱离严府后,她只会更尊贵。
这天夜里,沈莓拿着这封信,在桌前坐了良久,直到子时已过,春华都来看过好几次后,才终于收好信去了床上躺下。
只是即便如此,她也整晚都没睡着。
一切对她来说都有些太突然了。
第二日,沈莓顶着重重的心事,拿着信去找了严夫人。
两人在屋里说了许久的话,等严夫人再送她出来时,沈莓的眼眶红红的。
她不舍地抱住了严夫人,声音都带上些哽咽:“义母,我舍不得你们。”
虽说她在严府也就只住了两年,但却比过去十几年都要更叫她觉得高兴和珍惜。
严夫人抱着她,轻拍她的背,心里也很不舍,但她还是道:“这也是为了阿莓好,那宅子离着我们也不远,也就隔了旁边两户人家,说起来都还能算是邻居呢。”
这也是沈梨特意安排的,就是怕沈莓与严家有了感情,突然要走了心里难过。
沈莓听到这,心下才缓了缓,三姐姐在信上没说宅子在哪儿,若离得近的话……
“义母,那我日后还能时时来府上嘛?”
严夫人点头:“那是自然,便是几步路的事,阿莓想来就来,琼枝院义母也给你留着。”
“嗯。”
沈莓终于低低应了一声,悄悄擦了擦眼角泛出的泪。
都是大姑娘了,不能总哭鼻子。
待严夫人亲自将小姑娘送回了院里,回去与严先生说起这事时,严先生摸着胡子哼了一声,怪到了严许头上。
“要我说就是阿许对亲事不上心,一直未定下,才让小丫头不得不搬出府去,现在我这义父没得做了,他之前待阿莓那么好,如今义兄的身份也没了,让他后悔去吧。”
闻言严夫人倒是表情有些微妙的看了他一眼,突然语意不明道:“要是阿莓没搬出府,还顶着你义女这身份,你儿子的亲事只怕更难了。”
严先生没明白,一脸莫名,严夫人却不说了,她要去整理整理小姑娘离府时自己要送的东西。
-
沈莓要搬出严府这件事,她除了严夫人谁都没说,严夫人的意思是她只要自己想过去宅子,随时都可以。
那处的一切都打点好了。
至于丫鬟仆从,沈莓便是想把琼枝院的人全带走都没问题,到时严夫人把他们的身契给她就是。
沈莓发现自己这一趟家搬的好像什么都不需要操心,也什么都不用准备,到时只要人过去了就行了。
只是她还是难免在这几日情绪有些低落。
尽管小姑娘尽力掩饰,却还是叫严许察觉了。
如今他已不方便总是进出琼枝院,也不用接送她去书院了,但还是能在每日全家一起用晚膳时,发现小姑娘情绪有些不对。
她沉默了许多。
往常虽然沈莓的话也一直不多,但用前饭总是会先与陶真儿叽叽喳喳小声说两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却会拉近她们的感情。
可这两日沈莓说的少了,只陶真儿说,她听着附和两句。
她也不怎么看他了。
往日在席间,吃到她觉得十分好吃的一道菜时,小姑娘总会下意识看向严许,眼睛亮晶晶的,小声跟他说:“哥哥,这个好吃!”
这两日却没听她说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这都是十分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只是小姑娘偶尔下意识的反应,可能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严许垂着眼眸,继续慢条斯理地用饭,却在用完准备送小姑娘回院前,低声吩咐了秋实一句,秋实点头退下。
春末的霞光柔和绮丽,虽比不上那日在玉山云海间那般惊艳,却也算得上美景。
沈莓如往日一样跟在严许身边,抬头看着天边云霞。
她觉得,应该要与哥哥说了。
她在心里也自己做了好几日的铺垫,总算觉得如今告诉哥哥和真儿姐姐自己要搬走,也不会一张嘴就哭了。
于是,沈莓像过去刚来严府时一样,轻轻拉了拉严许的袖子,仰头看他,软声道:“哥哥,明日是这月十五,你与真儿姐姐来我院里一同赏月吃茶好不好?”
第46章
沈莓性子内敛, 其实很少会主动邀旁的人做什么,倒是很乐意参加好朋友的聚会。
严许这时听见她竟主动邀自己和陶真儿去她院中赏月,眸子暗了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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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有些在意, 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着应下, 还刻意与小姑娘说笑一句:“你真儿姐姐每年冬日都要酿的桃花酿, 正好明日可以让她拿出来了。”
沈莓听了也抿着唇笑笑,乖乖巧巧地点头:“好呀,我明早便与真儿姐姐说。”
话落,她又边走边抬头看向低垂的夜幕和那轮明月, 喃喃道:“以后……”
以后就很少有机会能跟哥哥一起看月亮了吧。
小姑娘没将话说完, 若无其事地与严许说起今日看的那本游记, 将话题带开了。
严许也什么都没问。
她不想说,他便不问。
直到将人送到琼枝院门口, 严许看着她走进院中, 在转身离开时, 刚刚还一直带着笑意的神色终于敛下。
回了雅竹院没多久, 秋实便回来了。
想起自己刚刚打听到的消息,他心里有些疑惑,莫名有点不好的预感。
但还是只能如实跟公子说了。
“公子,听主院那边的人说,前几日阿莓小姐去了一趟院里与夫人叙话, 出来时却眼睛红红的,似是哭了。”
严许闻言眸光一凝:“哭了?”
秋实生怕自己要成公子的撒气筒,赶紧道:“是主院的人这么说的, 还说阿莓小姐出来时在门口抱了抱夫人,有些难过的模样, 夫人还低声安抚了她许久。”
小姑娘即便性子软,但却很少会哭,顶多红眼眶,还要自己忍住。
果然是发生了什么。
可严许回忆一番,他前几日除了有时出去赴陆博恒的约,离开一两个时辰,其余时间便都在府中,似乎并未有什么特别的事?
突然他想起沈莓在及笄第二日便收到了耀王妃的一封信。
严许眸色渐深。
他皱着眉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压了性子,等明晚去了琼枝院再看看小姑娘要做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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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沈莓亲自去到陶真儿的院里邀请她晚上来自己院中赏月,还有些不好意思地问“真儿姐姐能不能带上一坛桃花酿啊?”
陶真儿被这番邀请也弄得有些惊讶,又听沈莓这么问,失笑:“当然可以啊,要不要把阿年和陆世子也叫上?大家一起赏月呀。”
她原以为沈莓会答应,却见她摇摇头,软声道:“这次就不了,我想先邀真儿姐姐和哥哥。”
陶真儿一听她这么说,便更觉有些奇怪,但沈莓没再多说什么,反而问起她:“真儿姐姐这次竟然主动想约陆世子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叫她这话噎了一下,陶真儿轻咳一声:“也没什么,就是发现陆世子这人除了穿的丑点,人还是不错的。”
沈莓“啊”了一声,眨巴着眼睛,突然道,“那真儿姐姐你教教陆世子不就好啦,就像当初你教我一样呀。”
她越想越觉得陆世子就是缺了一个像真儿姐姐这样的老师,所以才整日自己瞎穿。
小姑娘认真提议,希望世子也能早日像她一般学成出师,那样才好配得上他那张俊脸呀。
之后沈莓又在芳荷院里与陶真儿聊了一会,没待太久便回去了。
今晚她邀真儿姐姐和哥哥一起来院中赏月,是要告诉他们自己要搬离严府了,想在今夜好好与他们道别。
所以晚上赏月的点心,她要自己做的。
一回到琼枝院,沈莓便去了小厨房,然后在里面跟着大厨师傅一起整整忙了大半天。
甚至连晚饭都没有去与大家一起吃。
春华帮自己小姐去主院与严先生和严夫人说了一声,严夫人一听她邀了严许和陶真儿晚上去院中赏月,心里便知,小丫头已经准备好要告诉他们了。
这天晚上,等明月高悬,陶真儿和严许如约来了琼枝院。
小院中已经摆好桌椅,甚至能看出小姑娘花了心思着实将院中布置了一番。
桌上摆着好些小碟子,上头是精致的小食与点心,还有洗切好的瓜果。
春华一路引着两人过去,与他们道:“公子,表小姐,这都是我们小姐亲自做的,下午跟大师傅学了许久呢。”
彼时沈莓正换了一身衣裳出来,看见他们来了便高兴地迎上去:“哥哥,真儿姐姐,你们来啦。”
陶真儿带了一坛桃花酿来,让小厮拿下去开了倒酒壶里呈上来,走上前捏了一下沈莓的脸:“今日是怎么了,这么隆重。”
沈莓神色微微一顿,很快又重新笑起来,拉着严许和陶真儿的袖子让他们坐下。
春夜的风轻柔又和缓,在如水的月色下拂过三人肩头。
严许坐下后格外又多看了一眼小姑娘刚刚拉过自己袖子的手,静静等她说今日所邀之事。
沈莓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他的沉默,她知道哥哥定是已经有所察觉了。
他那么聪明呢。
可他不问自己,只等着自己想说的时候便说出来。
泠泠月华之下,沈莓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也倒上。
然后她深深吸了口气,端起酒杯。
“哥哥,真儿姐姐,阿莓要搬出严府啦,这两年,承蒙你们的照顾,阿莓心里感激。”
说着,她将杯中的桃花酿一饮而尽。
这是她第一次喝酒。
桃花的香甜混着点辛辣的液体划过喉间,不刺激,却还是叫她咳了两声,眼睛便忍不住红了。
说不清是被这酒激的,还是心中伤感。
姑娘眨了眨眼,藏去那点泪意,若无其事地做了个鬼脸:“桃花做的酒也能呛着人呀,但真儿姐姐酿的真好喝。”
她的话音落下,却一时没有人再出声。
小院里突然静下来,好似只余了一点微弱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