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春末昏沉的午后,时光好像都在蒙蒙雨声中慢了下来。
严许站在檐下陪小姑娘看雨,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衣裳,低声问:“这雨下的突然,刚刚可有淋着?”
沈莓低头看自己的衣裳,然后抬手给他看微微沾湿的袖子,软声道:“就淋了一点,不碍事的。”
潮湿雨气下她仰着头,那双眼睛便像被这春雨洗刷过一样清澈干净,甚至要让严许心里那点隐秘不该的心思无处遁形。
他移开了眼,堪堪遮住几分狼狈。
不敢叫她发现,怕会吓到她,也怕她日后更加的疏远。
沈莓总觉得那移开的目光中藏着什么,只是未等她探寻便再看不见了。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突然问:“怀琛哥哥,刚刚席间夫人提到的三位公子当真都不好么?”
严许心跳一窒,小姑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他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只看着街上蒙蒙的雨幕道:“我恰好与那三位皆打过些交道,话亦属实。”
话落,他又垂眸看向沈莓,声音里带着几分克制的情绪:“还是说,阿莓是想见见他们再说?”
沈莓抿了下唇,沉默一会。
这片刻的无声却让严许的心一紧,好似在等待一个突然而来的宣判。
如果她想去见,自己又当如何?
严许发现自己没办法去想这个可能。
光是想想她会与其他男人浅笑交谈,那双杏眼认真看着对方说话,神色娇柔……他就会压不住自己心里那头不知什么时候生出来的蠢蠢欲动的兽。
想将她抢过来。
公子眸光很深,藏着好像下一刻就能将人卷入深海的风浪,好在这时候小姑娘终于开了口。
她摇摇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说亲这事我一直以为离自己还有好远呢。”
从前在沈府,她每日小心翼翼在主母跟前生活着就已经耗尽了心神,根本无暇想其他的。
更何况她那时一直以为她的亲事就是主母说了算,自己哪有资格言语。
后来去了严府,好像终于过上了一直期盼的生活,只是这段时光太短了,没两年她便又及笄了。
好像突然间长大,所有人都开始为她考虑亲事,说她选自己喜欢的便可。
可一切都太快了,她回不过神来。
严许看着小姑娘有些苦恼的模样,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拂了一下她刚刚叫雨水沾湿了几缕的发:“那便不想了,阿莓值得更好的人。”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
沈莓下意识仰起脸来,看着他怔愣了片刻。
姑娘的眼眸波光潋滟,脸颊渐渐泛红,染上桃花般的粉色,严许眼神微动,手从她发间拂落,忍不住想抚一抹那透着艳色的脸。
却又在指尖即将触上时堪堪压住心思,将手收了回来。
沈莓不是没被严许摸过头,甚至从前哥哥最喜欢做的事便是摸她的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刚刚,他低头看着她,手掠过她的几缕发时,她却突然忍不住脸红了。
心中也像是藏着一只小兔,横冲直撞,叫她的心怦怦跳的很大声。
她甚至都担心怀琛哥哥会听见,赶紧看向别处,小声道:“怀琛哥哥总这么说,我哪有那么好呢。”
“在我心中,阿莓便是最好的。”
严许说这话时却没有看小姑娘的眼睛,只沉静看着迷蒙雨幕之下无人的街道,声音低低的,很快便掩在雨声中,像喃喃自语。
沈莓也看着街上出神,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只杏眸轻眨,在身前交握的手被宽袖遮着,渐渐攥紧了。
两人一时都没再言语,耳边只有雨滴落在屋檐和地上所发出轻轻的噼啪声。
待雨势渐小,却又起了些风,严许便与小姑娘道:“风有些大了,即便快要入夏也要注意莫在这时候莫着凉,我送阿莓回去可好?”
沈莓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乖巧点头。
只是严许只带了一把伞来,身后又没跟着秋实,沈莓便准备自己与春华同挤另一把。
却见这时严许已经撑开了自己的伞,对小姑娘道:“阿莓与我一同走便是,这伞比那把更大些。”
沈莓又忍不住觉得热气要熏上脸,嗫嚅一句:“会不会……不好啊?”
严许撑着伞沉静地看她,像还是从前那个对她照顾的事无巨细的哥哥,温和一笑:“无妨,离着你的府上也不远了。”
“唔,好。”
沈莓含糊应一声,不想让自己表现出太欢喜的模样。
但其实她心里久违的有些别样开心起来,搬家后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走在哥哥身边了。
她心底还是偷偷喊他“哥哥”,可这声“哥哥”除了想念之前那些被严许陪伴的日子,又还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几分亲昵。
如若不能再表现出对他的依赖,那便在心里偷偷满足一下,也不为过吧。
沈莓朝着严许走过去,站在了他的伞下,两人一起走进细细的春日雨幕中。
高大和娇小的背影相映衬,在这迷蒙中自成一方小小天地。
很相配。
渐行渐远中,沈莓恍然想起她第一次去严府,严许带着她熟悉府中各处,那时,她也是与他共了一把伞。
有那么一刻,那幅画面竟与今日相重叠。
只是过了两年时光,她不再是那个怯弱的的小姑娘,他也从“哥哥”又变成了“严公子”。
沈莓偷偷偏头看严许,一眼,又一眼。
只是不知他是没发现,还是故意不点破,未曾与她对上视线。
这日一起在檐下避雨时说的那寥寥几句话,悄悄落在了彼此心里。
一些欲言又止,一些各怀心思,都朦朦胧胧的,却也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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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严夫人将那册子交给严许后,沈莓这说亲的事便暂缓了下来,倒让她少了几分烦恼,每日都过的普通又充实。
沈莓给自己安排了许多事,看帐、习字、弹琵琶、读书册,偶尔还会邀陶真儿与慕百年来府上一起做点心,或玩些姑娘们喜欢的小玩意儿。
有时她也会出门,多是跟着两个闺友逛园子看诗会,因为这时候她便能见到严许。
怀琛哥哥在诗会上总是最耀眼的那个人。
沈莓从前在严府时很少参加什么聚会活动,严许许多时间会在府中陪着她,偶尔才出门办些事或见几个人,因为她看书遇到不明白或好奇的地方便会想找人问。
是以她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严许从前出现在诗会这些地方时竟是这样的。
许多姑娘小姐会矜持着上去与他攀谈,言笑晏晏。
有些尚还带着自己做的诗以请教之名做遮掩,有些却什么都不拿,眼神透着几分藏不住的仰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严许素来温和有礼,自持端方,这时候也会轻轻颔首与人细说两句,保持些距离,但也不让小姐们落了面子。
沈莓在一旁看着,不禁抿住唇角,很久才垂下鸦羽似的长睫。
身边慕百年挽着她的手,啧啧两声:“我听说严许哥哥有两年没出现在这些聚会场合了,现在还是这么受欢迎啊,这些小姐们之前见不到他人,这次真是一窝蜂都来了。”
沈莓握着团扇的手莫名紧了紧,过了良久,才“哦”了一声。
第52章
夏末的园子郁郁葱葱, 沈莓站在长廊之下看着不远处严许与一位小姐说话,摇着扇子,没有上前。
慕百年刚准备往前走, 察觉沈莓没动,下意识问:“怎么了阿莓?”
“唔, ”沈莓看着手里的团扇, 轻声道:“怀琛哥哥在与人说话,我们还是不要过去打扰了。”
话落,她便转身继续沿着回廊往前走,手中团扇轻摇。
这还是怀琛哥哥在她十四岁生辰那天送她的礼物呢。
那时候她还是他义妹。
沈莓忍不住扁了扁嘴, 心情有些微妙起来。
慕百年听后根本没有细想, 脚下麻溜的就转了一个方向, 而另一边的陶真儿却多看了小姑娘两眼,心下了然。
她笑了一声, 与沈莓道:“那我们便去前头的亭子坐坐吧, 也歇会凉。”
这日头高, 虽然园子绿树成荫, 但逛久了也还是有些热的。
陶真儿故意将说话声放大了一些,这才与小姑娘一起慢慢往前走。
严许刚刚在前面诗会随意做了几首诗,本来今日来这儿便是想见见沈莓,是以也未在前头多待便来了园子里。
跟他一起的陆博恒自然是巴不得,作诗什么的他反正不怎么感兴趣。
谁知刚一来园子严许就被几位小姐叫住说话, 无奈只能停下应几句。
他不欲与她们说太多,话便往结束上引,这时却好像隐约听见了陶真儿的声音。
严许抬眸往不远的长廊下看, 一眼便看见小姑娘走过去的背影。
他眉梢微扬。
阿莓不来找他?
严许收回目光,两句话便与面前的几位小姐告辞, 与陆博恒一起朝长廊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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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一眼陆博恒有些幸灾乐祸的神色,眼眸眯了眯:“你看见什么了?”
陆博恒无辜摊手:“我看见什么都不要紧,是阿莓妹妹看见你被几位面露倾慕的小姐围住,就走了。”
严许神色一顿,眼眸里露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光,随后加快了脚步。
他在回廊里将人叫住:“阿莓。”
前头的沈莓步子一顿,抿了下唇,回了身:“严许哥哥。”
严许走上前,低头看她,眸光熠熠:“刚刚来了怎么不叫我?”
沈莓握着那柄团扇,目光飘了飘:“我看见你在与人说话,不便上去打扰。”
闻言,严许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突然快了两拍,明明只是一件看起来很寻常的事,他却缓缓解释道:“是过来找你的时候被那几位小姐叫住,也没聊什么。”
“这样啊。”
沈莓轻轻点头,摇着手里的团扇,心莫名一松。
她终于抬眼,泛着潋滟春光的眸子迎向严许,笑了一下:“那严许哥哥和陆世子要与我们一同去亭子里坐坐么?”
自然是要的。
严许颔首,与陆博恒一起走在了三个姑娘身后。
他不动声色看着前面沈莓的背影,心里还在想着刚刚的事,眼神里露出几分隐秘的渴盼。
会是他想的那样么?
等到了亭子里,几人坐下,看着不远的湖景有一会没一会地聊天。
陆博恒这时候惯会耍嘴皮子,逗得三个姑娘直笑,不知怎么的又说到今日的严许身上。
“你们是来晚了些,没看到你们严许哥哥刚刚随意做的那几首诗就叫人奉为圭臬的模样,还有小姐特意买了他的诗集,好些都拿着过来攀谈呢!”
“这都两年过去了,你们严许哥哥还是盛名不倒啊,不知是多少闺中小姐们的中意对象。”
陆博恒啧啧两声,扇子摇的呼呼响,越说越起劲,直到脚下被人踢了一脚,严许黑着脸,警告的目光看过来,他赶紧才轻咳两声闭了嘴,还不自觉偷偷看了沈莓一眼。
就见沈莓捏着手里的扇子也不摇了,那双杏眸有些飘忽,一会看向严许,一会又移开。
好似多停留一秒,都怕被人看出她心底的一点在意。
旁边慕百年叫陆博恒这一说还有些疑惑地问了句:“为什么这两年严许哥哥都不去诗会了?”
“还能为什么,在带妹妹呗。”
陆某人再一次嘴快。
沈莓听后耳尖倏地便红了,却又嗫嚅着轻声说了一句:“是我耽误怀琛哥哥了。”
她在严府的这两年,确实什么时候想要找严许,他都在。
姑娘这话音刚落下,陆博恒马上收获了两道极具压迫的目光,分别来自严许和陶真儿。
陶真儿现在就坐在他旁边,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不说话你是不是能憋死啊,就非接这个茬?”
陆博恒又一次闭了嘴,表情有些委屈。
他能怎么办,他就是看不得话落地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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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严许则低声在哄小姑娘:“阿莓不用听他瞎说,我从前参加诗会的次数也不多。”
沈莓垂眸轻应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却在片刻后突然拉了一下严许的袖子。
严许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