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说鹭山行宫那儿的事,一边吃一边说的绘声绘色, 言语间无外乎是那儿多么多么诡异,叫人汗毛倒立。
沈莓起先没听出什么来,渐渐的脑子里闪过点想法, 叫她一下给抓住了。
是啊,鹭山行宫没人啊。
她这两日光在城里走了, 倒是没想到城郊的这处行宫上头去。
前阵子假王爷才把行宫点了,虽然来了衡州后听人说是王爷那天晚上喝醉了无意为之,但谁知道呢。
鹭山行宫离着衡州城不远,坐马车赶快些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到,从下头的村县进城的话,很多人都会路过那儿。
沈莓起初没往那儿想,毕竟是皇家的行宫,她理所应当认为哪怕点着了也会有人守着,没想到竟然没有。
她起了些去那儿看看念头。
但今日显然是不行了,且她也不敢贸然出城,万一龙骑卫的人盯她并不是那么紧,出了城怕是要有意外。
沈莓对图玛这个人并不了解,但总觉得一个乌郎人能想着在大启搅动风云,怕是个狠角色。
没有完全的准备之前,她不能动。
她还有哥哥。
沈莓压下了心思,又重新给自己鼓劲。
没关系,一条路暂时不通,那就换一条路,她先见过平南王妃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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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沈莓带着春华和暗一去了妙音坊。
根据暗二所说,林琛这几日在亲自盯他们,他们去妙音坊应该也逃不过林琛的眼。
不过沈莓要的便是这样。
她既然要借龙骑卫的势,也不介意让他们查。
只要能找到平南王,那他们来衡州的目的不需要多辩解,自有分晓。
王妃在妙音坊自然也有视野最好的雅间,沈莓刚刚走进去,便被一个丫鬟请上了二楼。
推开房门,她留了春华和暗一在外面,自己只身进了屋。
屋子里也只有王妃一个人。
妙音坊二楼的房间推门进去对面便是一排横栏能望出去,方便客人们在二楼看戏。
王妃正坐在廊椅上,手搭着木栏,看对面楼下的戏台子上热场的一出短戏。
离着《曲婉记》开始还有些时间。
沈莓一进去便福身行了礼,平南王妃回身,赶紧将她扶了扶,笑道:“无须讲这些虚礼,你是恒儿的朋友,来衡州我本就该招待招待。”
说完,平南王妃又细细看了沈莓两眼,感叹一句:“真是个俊俏模样的姑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莓柔柔地谢了王妃的夸赞,这才也在廊椅上坐下。
她正斟酌着准备开口先说说陆世子在京都这两年的事,以此为切入再引到鹭山行宫,看看王妃对此事的态度。
谁知平南王妃却先她开了口。
“四年前我才去了一趟京都,那时瞧见阿许还想着他那般出色,日后说亲得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没想道一转眼便能瞧见他夫人了,也就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还没个着落。”
平南王妃这话叫沈莓心里定了定。
听起来,王妃是在向她示好,表明他们与严许其实也是相熟的,也知道陆博恒与严许是至交。
沈莓便笑笑:“王妃,世子也很好,而且我和严许瞧着,他也已经有中意的姑娘了,您不用太操心的。”
说到这儿王妃眼睛亮了一下,似是来了点兴趣:“当真?这臭小子,在给我们的信里都没说,下次去京都看我不好好数落他。”
“只是如今……哎……”
王妃刚刚兴致渐起,这会又幽幽叹了口气,看着戏台子的方向兀自摇了摇头。
沈莓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敛眸,也同她一样望向了戏台。
她听戏听的少,此时也不知台上演的是哪出,不过她也没心思去细瞧,而是顺着王妃刚刚的话,也叹息一声道:“世子现在在京都,也对您和王爷多有担忧,但他的身份不好出京,严许和我这才替他来了一趟衡州。”
“世子一直说王爷平日里只喜欢些新鲜玩意儿,断没有这种复杂心思,这事他也实在不解,我和严许入城后便听人说是王爷酒后意外所为。”
沈莓说到这儿话头微微顿了一下。
她抬眼看向平南王妃,静静地问了一句:“王妃,可是如此?”
平南王妃听了她这句问话,也转过身来看她。
两人在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中看了看彼此的神色,片刻后,平南王妃一直平和带笑的脸终于微微变了神色。
她轻轻摇了摇头,在戏台上声音又起时,才低声道:“我不知道。”
好像是终于放下了对沈莓的试探,两人都知道了此番她们在这儿见面的目的。
王妃已经敛了笑:“王爷对外是这么说的,对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我总觉着他近些时日奇怪的很。”
“以前他虽也醉过,但从不会闹腾出什么事来,顶多便是胡言乱语几句就呼呼大睡了,我不信他会去不小心将行宫点了。”
也是到了这时候,沈莓才知道了鹭山行宫被烧那天的始末。
只是平南王妃那日在府中,其实了解的没有多少。
“我记得那天王爷用了早饭后就出了府,晌午时派了下人回来,说今日与人在雅乐居喝酒,下午便不回来用饭了。”
“后来直到天黑我都没见他回来,正准备让人去找,就听见跟在他身边的下人匆匆跑回来,说王爷喝醉酒去把行宫点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听到都慌了神,赶紧带人去了行宫,只是等我赶到,火已经烧了大半了,那时王爷身上确实酒气很重,走路都让人扶着,见我来了什么也没说,就嘟囔着爬上马车要走。”
沈莓静静听着,到这儿,便问了句:“那王爷回去后可有什么异常?”
听到“异常”二字,平南王妃顿了顿,她神色有些微妙道:“要说异常,从年初开始,他便有些不对了。”
王妃作为与平南王朝夕相处的枕边人,身边若真的是换了个人,她怎会察觉不到。
“其实要说有多奇怪倒不是,只是平日里一些很难察觉的小事上有点让我在意,比方说放下筷子的位置,喝茶时要抿一下唇的习惯,整理袖口时轻轻摸两下料子……这些以前他下意识的习惯,这段时日时有时无。”
其实平南王妃也不是一下便发现的。
正是因为这点习惯时有时无,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而且王爷起夜的次数变多了,有时我半夜迷糊醒来,总不见他,为此我还请大夫来看过,他身子并无什么问题。”
“点燃行宫的那天晚上我心里慌,没睡着,发现他半夜起来了一次后,就没再回屋里。”
另外的许多诸如不喜欢去街上溜达,喜欢去城外军营之类的事,王妃自然也早就发现了,起初她试探着问过一两句,被平南王含混过去,她便不再问,只是对平南王的注意却变多了。
越是越注意便越觉奇怪,心里也越沉。
“我其实单独给恒儿去过一封信,却并未收到回信,他只给他父王回了,他的回信从来都是我跟王爷一起看的,信中并未提到我寄出的那封信。”
沈莓抿了下唇角:“可能他根本没有收到那封信。”
说着,她便把陆博恒发现信件不对的事与王妃说了。
待这番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平南王妃揪着丝帕的手微微收紧,她早前一直不愿去想的可能性似乎还是应验了。
“所以,其实如今王府里的这个人早就不是王爷了是吗?”
早前虽然觉得平南王奇怪,但他是王爷的样貌,王爷声音,说话走路待人接物,都没有破绽。
她哪怕有时候觉得奇怪,也没真往这处想。
毕竟他们在衡州安安稳稳十几年了,有人对平南王出手,图什么呢?
王妃只是一个妇人,她对朝堂的那些子事也不关心,因为在她看来,他们即便是在封地也一直安分守己,没有什么好让人指摘的。
除了儿子不得不在京中,离得太远时长让她想念,这日子可以说是波澜不惊。
沈莓见她已猜到,突然心中便有了几分不忍。
但她还是点点头:“严许已经确认过了,王府这个确实是个假王爷。”
沈莓没有说严许夜探王府受伤的事,她还是有所保留。
平南王妃也没有问严许去哪儿了,只在听了她的话后身子颤了一下,刚刚初见时还从容优雅的妇人此刻突然便像被抽了精气魂一般,一瞬便憔悴了许多。
“王妃……”
沈莓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轻轻喊了她一声。
平南王妃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片刻后才缓缓问道:“那王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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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是不敢去问这个问题,话刚出口便没了声音。
沈莓赶紧将严许之前的推测与她说了,末了又道:“如今我们便是想要找到王爷,只是还尚无头绪,王妃可否再回忆回忆近些时日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王妃听她说王爷或许还没有遭遇不测,心情总算平静了些。
她顺着沈莓的话往回想,却皱了皱眉:“感觉也没有什么动静,就是前几日听护卫说有天晚上府里进了人,但没抓住,这几日守卫倒是越发严了些。”
“啊,还有一件事。”王妃突然道,“在王爷醉酒的前几日,一直在王府伺候的管家家中儿子突发恶疾,我们便准他回家照顾去了,现在的这个管家是王爷那时候从管事里选的。”
且在她没睡着的那夜,似乎也隐隐听见府里有什么声音,她还叫丫鬟去外头看了看,但没发现什么。
沈莓想起前几日在面馆时的猜测,心里忍不住想,他们是在这天夜里把王爷换到了刚烧毁的行宫去了吗?
这只是她的猜测,现在根本无从证实,沈莓没有与王妃说,怕她如今知道太多后会叫假王爷察觉什么。
平南王妃也知自己如今就是在一个虎穴之中,她没有多问,只起身,郑重地朝沈莓行了个礼。
沈莓吃了一惊,赶紧去扶她:“王妃您这是做什么?”
平南王妃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你们为我平南王一家奔波至此,我只是行一个礼,已是薄待,王爷……便拜托你们了,若有任何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只管与我说便是。”
沈莓听后想了想,便道:“若龙骑卫的人再来王府与您交谈,您便将今日与我说的这些,都透露给他们便是。”
她没有让王妃帮她找白参粉,如今王妃身在王府,与假王爷更是朝夕相处,沈莓怕一个不慎,叫她惹上事端。
两人说完话,各自也没心思看戏了,却还是待到《曲婉记》唱完才离开,在妙音坊门口往两个方向去了。
沈莓坐进马车,一路上都没再说话。
如今她将目光放在了鹭山行宫,可这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
尤其是龙骑卫如今来了衡州,专门查这件事。
沈莓不知他们有没有去鹭山行宫专门查过这件事,想来是去过,但只是看看情况,毕竟龙骑卫如何会知道平南王已经被人假冒的事?
他们这头若不是严许看到了那人的真面目,也无法完全确定。
沈莓沉吟半晌,在这天回到小院后,又进了屋在床边守了严许很久。
等再打开门出来时,她叫了暗二过来。
沈莓站在门前,屋里的一点烛光将她小小的身形拢住。
便听她缓缓道:“明日,你去找林琛,就说我想与他见一面谈谈。”
彼时夜色已深,天边黑沉的天幕像一捧浓墨,无声无息地垂于苍穹。
衡州尚在不明前路的蒙雾之中,京都也不甚太平。
明明已是夜深,陆博恒却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书桌上放着一封刚拆开的信。
第77章
书房里的烛火跳动, 明明暗暗。
在陆博恒踱步间,贴身小厮敲了敲书房的门,低声道:“世子, 陶姑娘来了。”
彼时已是深夜,陶真儿只身出现在平南王府很不合时宜。
但陆博恒叫晚间收到的信弄的心头烦乱, 只得让人悄悄去给她传了话。
听了门外的声音, 他赶紧拉开书房的门。
陶真儿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戴着兜帽,宽大的帽子几乎将她的小脸都遮住,见门开了, 便走进了屋。
陆博恒派人递消息来时她都已经快睡下了,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 她想他这时候递消息过来请她过去定是有什么缘由,于是也没耽搁, 从床上起身后换了衣裳便悄悄从后门出了府。
待陶真儿进屋后, 陆博恒便将门掩上, 她也脱了兜帽, 问道:“是怎么了,这么晚还给我递了消息。”
陆博恒脸上有点着急,又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真儿,我知道这时候找你定不方便,但这消息也让我有点没主意。”
他的眼神有些可怜巴巴的, 最近因为担心平南王,又叫京中压抑的氛围给弄的整个人都瘦了些,也不如平日那般爱笑了。
就连最爱穿的花里胡哨的衣裳也没心思去管了, 整日里就是一身简单的白袍,日日窝在府里等消息。
陶真儿瞧着陆博恒这副模样, 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突然踮起脚,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没事的,我这不是过来了吗?”
陆博恒好像一只焦躁的大狗被顺了毛,低着头让她摸,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带着她到桌前,将那封信拿给她看。
“这是我今晚收到的信,上头说衡州的情况非常不好,龙骑卫已经坐实了我父王有谋反的心思,向京中递回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