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君忙也扭头看佳慧，说：“对, 先休息一下，看看事情走向，咱们再决定要不要请人发帖引导舆论。”
佳慧便点头, 沉默片刻才说：“先不要请人，让事情发酵一下再说。肯定会有各种不同的声音, 但我们的粉丝基数也不小，他们会有自己的判断。这对我们来说，或许不算坏事。”
说这番话时, 她脸上并没有多少兴奋之情。见叶子君答应了，佳慧才和冯小河出了门。清晨的薄雾之中,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冯小河安慰道：“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们没有做错过什么。”
佳慧勉强笑笑，说：“没红的时候特别想红，等现在做到了百万粉丝，又觉得出名其实也挺让人难受的，什么事情都在公众眼皮底下，一点隐私也没有。”
“实在不行就别做了吧，”冯小河看着老婆眼底的微青，有些心疼，说：“又不是非做自媒体不可。香菇厂现在发展得也挺好，你就过来上班呗。厂里正缺像你这样的营销人员，你过来我还能轻松点。”
佳慧笑了笑，说：“那可不行，我可不是一个人，还有俩公司呢。”
“也是哦，我们罗总能力强，肩上的责任也重，”冯小河抬手，揉了揉她蓬乱的头发，说：“我的意思是不要这么累，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可以歇一歇，休整一下。等咱们解决了这个麻烦，再作下一步打算也来得及。”
佳慧没再说话，她也很想一次性解决掉王宝山这个麻烦，可什么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呢？刚才坐在电脑前写声明时，她的脑海里甚至冒出了很多阴暗的、同归于尽的念头。是叶子君和冯小河在隔壁的谈话声，才压制住了她内心的冲动，让她意识到那么做根本不值得。她还有亲人、有朋友、有很多员工，不可能因为一个人渣，就毁掉人生的全部。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
回到家中，老人们都已经起来了。看他们从外面进来，奶奶十分诧异，打量着两人的眼色说：“我还以为你们在睡觉呢，怎么这么早就出去了？”
冯小河和佳慧含糊地跟老人们打了个招呼，一个进了厨房，一个便上楼去了。直到脱了衣服、躺进柔软的被窝，佳慧才感受到了真实的触觉。网上的争端显得遥远了些，那种把自己的过去向别人剖白所带来的尴尬和羞耻也淡了。然而与此同时，她似乎又觉得有种豁出去了的坦荡和轻松。
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然而闭眼养了会儿神，竟然真有困意袭来。临睡前她心里还在想，去他的！这个账号要是真废了，那就专心搞电商吧。就是有点对不住叶子君，本来要跟她一起创业的……
睡梦中，佳慧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贫穷又压抑的农家小院。廊沿下传来老人的咳嗽声和吐痰声，厨房里响起剁砧板的咚咚声，与此伴随的还有女人苍老的咒骂。上辈子的她经常走进这样的梦境，哪怕知道这不是真的，也还是会感到入骨的恐惧和难受。但这一世，佳慧已经很少做这种梦了，即使再次走进这间小院，她也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因为她知道，这些打不倒她的，终将使她强大。
直到她在悉悉窣窣的响声中醒来，睁眼便看到七宝肉呼呼的小脸。两张脸离得太强，七宝的鼻息都喷到了她脸上，痒痒的，还带着小姑娘特有的奶香。
“妈妈，你醒啦？睡好了没有？”七宝小声问。
“睡好啦，”佳慧一边伸手找手机，一边问：“几点了？”
“都快十二点啦，”七宝用手摸她的脸，说：“你饿不饿？太太们做好了饭，叫我喊你下去吃呢。”
“好！”佳慧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
七宝却没走，单膝跪在床上，轻轻搂了搂她，说：“我好爱你呀妈妈，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佳慧内心软软的，也搂着女儿，说：“我也好爱你，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宝贝。”
两人搂抱了一会儿，七宝才松开手，说：“快下来吃饭，大太太和小太太做了好多好吃的！”
等她下楼去了，佳慧才缓缓穿衣洗漱，睡了一觉，她觉得自己又斗志满满了，心想不就是王宝山这个搅屎棍从中搅和了一通么？还想通过舆论来打倒她，不先看看他自己是什么德行。广大网友眼睛又不瞎！这回非得给他狠狠一击不可！
厨房里，饭菜都端到了桌子上。除了老人孩子，叶子君和冯小河也在里面。跟昨夜相比，两人的脸色无疑轻松了太多，见到佳慧进屋，叶子君赶紧喜盈盈地告诉她：“佳慧，好消息！咱们又上热搜了！”
原来早上那段声明发出去后，很快就以“百万视频博主小慧：我没有这个父亲”的词条冲上了热搜，并且下面的评论火速超过了一万条。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个爹真不是个东西！”
“他还推外婆！外婆都八十多了，他还对老人动手！这个人渣！”
“抱抱小慧，摊上这个狗爹真的太不幸了！”
“怪不得！我就说，她干活的那个利索劲儿绝不是演出来的。太可怜了，小时候在家里一定受过很多苦吧！”
“看哭了，小慧已经写得很克制很含蓄了，不敢想象她幼年时经历过什么……”
除了“山村人家”视频号的原粉丝义愤留评，还有大量路人也表示了震惊，“什么样的渣爹，几十年没联系女儿了，见面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索要五十万彩礼？”
“求科普！这是哪省的男人？我避一下雷！”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得不到钱就不惜朝女儿身上泼脏水，恨不得把她毁掉，他也配当爹？”
“已经一口气把小慧所有的视频都看了一遍，太治愈了！这么说吧我现在对渣爹感情挺复杂，要不是出了这个事，我还真没发现这个宝藏博主！”
“求专业律师解答一下，像小慧这种情况，是否还需要赡养父亲？如果对方再耍无赖，小慧要如何应对？”
……
佳慧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浏览着声明下的各种回复，看着看着，憋屈的心情逐渐变得大好。不仅如此，在她睡觉的这几个小时里，“山村人家”视频号还涨了三十多万粉，这个走向让所有人都始料未极。
大家坐在厨房，先不忙着吃饭，都抱着手机看。连七宝和苗苗都在冯小河旁边，对着屏幕指指点点。氛围轻松了，奶奶和外婆也跟着放松下来，忙招呼道：“都把手机放下！一上午就看见你们在手机上戳戳戳，这会儿都歇一歇，洗了手来吃饭！”
到晚上时，这件事的热度非但没有减退，反而已经开始朝另一个方面发展了。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爆出了王宝山的私人信息，还有人威胁着要让他物理消灭。
“我父母跟王宝山是同一个村的。我很负责地告诉大家，这人非常坏！早先我们村旁边那条公路有个急拐弯，严打以前，这人纠集几个无赖，经常守在弯道旁边。等有车开过来，他们就把村里一个傻子推到路上去，找司机碰瓷。据说捞了不少钱，关键是那傻子的父母得了钱，竟然还挺配合！”
“听我妈说，当年王宝山和小慧母亲结婚，也用的是非常下作的伎俩。小慧母亲当时在村小教书，他纠集了几个无赖，天天晚上到学校吓她，后来又赶跑了别的混子，假装英雄救美，这才跟小慧母亲谈起了恋爱！”
“王宝山还说女儿不孝敬他，他对父母是什么态度难道心里没数吗？他爹生病住院要钱时，他躲在外面不露面。他妈因为中风在床上瘫了好久，除了几个女儿根本没人照顾她，身上都得了褥疮，死的时候很惨的！”
“这也算罪有应得！两个老家伙不是重男轻女吗？这就是宠儿子的下场！”
“渣男去死渣男去死渣男去死！！”
甚至还有网友并未止步于漫骂，而是愤怒表示：“小慧，你不方便出面的话，这个爹我来替你打！老子要替天行道！”
……
黑夜来临，漫水桥边的灯光亮了很久。而在深夜的沙河县，在电脑前奋战了一天一夜的吴蕊涵和罗玉华终于放心去睡觉了。另一个街道的某小区里，住在外甥家的王宝山却越来越心惊肉跳了。
看着满屏的“渣男去死”“贱人去死”，王宝山怎么都想不通，早上这些人不都还对家慧骂声一片吗？怎么只是过了一天，就骂起自己来了？明明受欺负的是他呀，他被那两个人赶出来，无情地扔到山道上，差点把鞋子都走烂了，难道网友们瞎了吗？
就连外甥和外甥媳妇都对他露出了明显的厌憎。两人还在门外吵架，当他听不见似的。最后外甥媳妇扬言要回娘家，关门出去时声音很大。家里没人做饭，后来外甥只好给了钱，让他去外面吃饭喝酒。王宝山独自坐在小餐饮里喝着闷酒，接了几个电话，全是不认识的人打来骂他的，嚷嚷着让他早点去死，别在祸害人了等等。
他又怕又烦，索性关了手机，左思右想，决定这事不能这么算了。明天他还得联系记者，把这事继续往大里闹。他才不管别人怎么骂，该得的实惠一分也不能少。再不然他还要去茏山镇大闹几场，让政府出面管管，随他们怎么扯，难道不该赡养老人么？
王宝山带着酒意，走在深夜街头，边走边破口大骂，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跟他作对。为什么所有的倒霉事都让他赶上了？没有儿子、被人骗钱、遭人谩骂，连被人丢到山道上都没人管……，他怎么能这么倒霉？都怪王家慧这个贱女人，都怪她！
他在滔天的恨意中大声咒骂，根本没注意到由远及近的雪亮车灯。刺耳的急刹声响起，伴随着短促而沉闷的撞击声。王宝山在车前不远处翻滚了两下，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整个世界都随之安静了下来。
第153章
春节过后, 网络上吵得纷纷扬扬，虽然舆论一边倒, 甚至不乏正义勇士要“给王宝山点颜色看看”，但佳慧和冯小河反而开始担心起来。王宝山被嘲讽得越厉害，他的恨意就会越大。当这个人恨得不顾一切时，干出什么事来都有可能。因此这段时间，菇厂和电商中心的门卫师傅都接到了通知，让他们勤加巡视，严密关注厂区安全等等。
直到元宵节后，一条消息突然冒了出来，说王宝山车祸身亡。网上自然一片叫好声, 人人都说老天有眼，佳慧却并未轻信，只给罗玉华打了电话, 问她知不知道相关情况。
罗玉华一番探听之后, 喜滋滋地给她回了话，说王宝山确凿无疑是真死了。据说他被撞的那地方比较偏僻, 司机撞人后慌忙逃逸，留下王宝山在寒冷的街边不知躺了多久。后来还是凌晨经过的车辆发现了才报的警。救护车过去时，见人都死透了, 便没朝医院拉。
像这种交通命案，查起来并不复杂, 警察调取了两端路口的监控，梳理一遍就找到了肇事车辆。原来司机当晚跟朋友吃饭，多喝了几杯酒。想到那条路又很暗, 平时晚上没什么人走动，就开得飞快。哪晓得路中间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人？等发现撞了人, 后悔也晚了，哆哆嗦嗦开回家后，惊恐不安地过了一天，第二天还是扛不住压力，去派出所自首了。
倒是王宝山，尸体拖在殡仪馆里冷冻了好几天，也没见什么人来报警。后来警察通过通话记录才找到了他外甥。王宝山的晚辈们没一个人喜欢他，倒是他几个姐姐听说家里唯一的男丁没了，哭得那是呼天抢地，几人约着去找司机家属闹事，最后让人家赔了一大笔钱，才签了谅解书。再加上司机是自首，最后便轻轻判了两年刑。
当然判刑是后话。快到三月底时，王家几姐妹把赔偿金要到手，这才准备给王宝山下葬。还给罗玉华打了电话，让她叫佳慧回来给她爸磕头送个行。罗玉华想都没想，就替佳慧一口回绝了。对方便说了些什么“死者为大”“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之类的屁话。罗玉华见她抬出孝道来压人，便灵机一动，说：“你说得也有道理。这么着，我这就让佳慧明天回来参加葬礼。既然王家还认这个女儿，那赔偿金怎么的也该有她一份吧？我可是听说，这回赔了不少呢。”
王宝山的二姐忙抱怨说赔偿金根本没多少，把丧葬费一出，哪里还有余钱？这都是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殊不知为了弟弟，他们这些亲戚不知明里暗里贴进去多少钱等等。罗玉华年轻时跟他姐打过交道，怎么会信她？便说：“贴没贴钱，到时摊开账本子算一算就知道了。怎么你们都是没账的？既然你这么说，下葬时我陪佳慧一起回来，我也开过两年超市，算过几年账，到时大家当面锣对面鼓，把这个事情料理清楚了岂不是正好？”王宝山的二姐便也不提让佳慧回来的事了，支吾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后来罗玉华跟佳慧说起这事，语气中还透着得意：“我还不知道她？她一张嘴我就晓得要放什么屁！他那几个姐姐，个个都是老家有名的糖公鸡，别说从她们身上拨毛，她不粘些别家的去便算蚀了本！她还打量我不晓得她是什么主意呢？姐妹几个肯定商量好了，把赔偿金都分完了，才给咱们打电话。咱们要是真去了，她见你好说话，说不定还能再讹一笔丧葬费！我们有钱了，扔在河里打水漂，也别去做这冤大头！”
见王家人也没闹出什么妖蛾子，佳慧和冯小河自此才算放下了心。冯小河笑道：“老王活着时没干过好事，想不到死了倒是造福了好多人。别的不提，你那几个姑肯定感念他的好，要不是他，她们从哪里得一笔赔偿金去？”
佳慧冷笑道：“我明明只有一个姑，又从哪来的几个姑？”
姑姑正好抱着果果在旁边玩，听到后也拿大白眼翻冯小河，说：“真是的，会不会说话？佳慧，别理他！”
外婆便又想起些旧事来，感叹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这几个姐姐也没一个有良心，刁的刁滑的滑！早先我们玉华刚离婚时，在外挣点钱就给孩子买衣服买奶粉，悄悄地送过去。后来才晓得，自己孩子没吃到一点，全便宜了他姐姐的孩子们……，哎呀，过去的事说起来气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