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欣奶奶看样子很想反驳儿媳几句,碍着有外人在场,便强行把话咽下去。电话打了两三遍,终于接通了,欣欣妈一开口就带了哭腔:“孙家兴,你姑娘都出事了你还惦记着打麻将!……问什么问?你要是不想离婚,就赶紧给我滚过来……我在姓王的老不死的家门口等你,赶紧给我死过来……哪个姓王的?王有田这个死王八蛋!”
趁着女人给丈夫打电话的空儿,佳慧跟奶奶打听,这个王有田是什么人。奶奶叹气道:“这王爹爹儿子姑娘都在市里做生意,老婆子几年前也进城帮忙带孙子去了,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平时家里就他一人,待人和气,看着怪仁义的,最喜欢小孩子,哪晓得……”她说不下去了。
“就是呀,”欣欣奶奶抱着最后一点幻想在旁边附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我欣欣总说王爷爷对她好得很,教她认字,还给她挠痒痒……”
说到这里,她忽然领会到了这几个字的真实含义,顿时五雷轰顶,那眼泪止不住地滚滚往下落,老人便拿手去擦眼泪。佳慧注意到她的手上满是厚茧和裂口,——只有常年在家辛苦劳作的人,才会有那样一双手。
那一瞬,她心底的愤怒忽然成倍膨胀,狠狠说:“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既然看到了,就肯定要报警。”
她掏出手机,对着几个女人强调:“这不是小事情,这是违法犯罪你们懂不懂?这也不是你一家子的事情,村里还有那么多小孩呢,天晓得多少人遭过他的毒手!”
“不能报警呀,”欣欣奶奶顿时觉得天要塌了。她也说不出什么道理,只是小声急促地反复强调:“她姑,我们欣欣才七八岁,她还小,以后的路可怎么走啊……”
文琳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偷听,这时也忍不住了,过来道:“您怎么这么糊涂?那老头就是在猥亵你孙女啊,我大嫂要是不报警,你还想让他在村里继续祸害你家孩子吗?”
奶奶本来也有点犹豫,听了这话,神情顿时坚毅起来,“秀姑,孩子说得没错。你这会儿叫警察来,还能吓吓那老畜生。你要是为了孩子的名声就这么算了,死老头子往后还不定干出什么事来呢,到那时你后悔都晚了!”
报警电话很快就打通了。在佳慧跟警察讲述事情的经过时,孩子奶奶在旁边抹眼淌泪,孩子妈则六神无主地木着脸,没人注意到欣欣。只有文琳搂着小姑娘的肩,偶尔低头安慰她别怕。
天色渐渐晚了,村庄上空飘起了炊烟。晒谷坪这边的动静,终于把左右隔壁的邻居们都招过来了,纷纷问发生了什么事。奶奶和欣欣奶奶便都换了副和和气气的脸色,告诉他们没什么事,她们就是聊会儿天。村里人还想站着看会儿热闹,被佳慧黑着脸吼了一句“看什么看,都走开”,这才带着好奇悻悻离去。
等待警察到来的过程很漫长,这期间,欣欣的爸爸终于也从牌局中赶过来了。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看着一副老实巴交相,但听老婆说了女儿的遭遇后,这汉子一语不发地赶到院门口,对着两扇铁皮院门连踹,把门踹得哗哗响。
没人过来开门,也没人敢拉住这暴怒的父亲。铁皮门被踹了七八下,其中一扇开始变形,不明就里的邻居听到动静,开始过来劝架,顺便打听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欣欣爸谁劝也不听,仍旧执着地踹着门。
两扇铁皮门被生生踹开了,欣欣爸瘸着一条腿冲进院子,就手在旁边拿了把铁锹,被他妈扑上去死命夺了过来。男人便满屋子寻找王老头,终于在厨房的柴禾堆里找到了人。老头被揪采着头发拖到了院子中间,他一边哀嚎,一边哭喊:“杀人啦杀人啊,这是要欺负死我老头子啊……”
正在这时,警察也赶到了。两个警察花了好大力气,才把王老头从孙家兴手中解救出来。老头满脸血污,哭喊着要警察替他作主。两个警察暂时顾不上他,先把赶来围观的群众驱散了,这才把几个人带去镇派出所做笔录。
七宝在外面一直惶惶不安地牵着苗苗的衣服,眼看警察要把佳慧也带走,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幸好这时冯小河等人也到了,冯小河问了问情况,索性开车带着老婆女儿,一起去了派出所。奶奶和文琳等人则留下来,依旧回堂伯家吃流水席,还要强装笑颜应对其他人的询问。奶奶现编了一通瞎话,说大过年的王老头打了欣欣几下,孩子爸没忍住,跟王老头打了一架,这才把警察招来了等等。
奶奶生平没吃过这么憋屈的饭,连晚上拜寿的热闹都不看了,吃完饭就跟文佳一块儿回去了,进了家门,才又把前因后果悄悄对林芬和外婆讲了,还再三叮嘱她们不要告诉别人,免得村里人传闲话。外婆和林芬听了心惊肉跳,尤其林芬,回去路上一直在后怕,把苗苗搂得紧紧的。晚上母女俩躺在床上,林芬又把白天的事细细问了一遍,在听苗苗说到“大妈说小背心和小短裤遮住的地方不能给人看”时,她抱着孩子百感交集,连连说:“对!我女儿真厉害!你做得很对,就是要听大妈的话!”
苗苗很快就睡着了,林芬却是思来想去,半宿不曾合眼。心里对大嫂又感激又敬重,甚至还掺杂着一丝歉疚。以前听说大哥大嫂要回乡办香菇厂,她还很说了些风凉话。多少人想去城里工作都没机会,这夫妻俩倒好,放着一个月好几万不挣,回家玩泥巴来了,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林芬想,自己以前可真是不知好歹啊!这大半年来,每每通电话通视频,她都觉得女儿变活泼了,公婆脸上笑容变多了,老人们气色也变好了。似乎大哥大嫂回来后,老老小小都过得比以前开心了。
当然,在过去林芬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得。在农村,哪个年轻人不是结了婚就把小孩交给长辈,自己出去打工挣钱?每年能像候鸟一样回来休息几天,看看老人孩子,给他们买些衣服鞋子就算是极孝顺的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农村要是有钱挣,谁还愿意进城啊?
但是在看到大嫂一家后,林芬渐渐不满足这样的生活了。她也不想每次回来都舟车劳顿,也不想离父母和女儿那么远。尤其是今天,她意识到,大嫂比她这个当妈的更像苗苗的母亲。如果不是她平常的教导,林芬简直不敢想象苗苗会遭遇什么。
以往她从来没想过要把豆腐摊搬回来,做生意的人都喜欢做熟客,不愿意做生客。几年前他们在外地接下这个豆腐档口,熬了好长时间才有了稳定客源。要是换地方,又得从头开始,哪个愿意这么瞎折腾啊?但在这个夜晚,当她摸到返程的火车票时,忽然就觉得,把豆腐摊搬回来也未尝不可。
只要手艺好,在哪里做生意不是做?林芬看着女儿熟睡的脸庞,暗暗地想,她也能守着自己的女儿长大,就像大嫂陪七宝和苗苗那样。
第47章 安全课
佳慧在派出所一直呆到了晚上十点多, 才做完笔录往家走。路上七宝就窝在她怀里睡着了,到家也没醒。一家三口困顿不堪, 冯小河把孩子抱到楼上,拧了热毛巾给她擦了擦手和脸,就那么睡了。
半夜里,七宝忽然从梦中哭醒,一边哭嚎一边喊妈妈,佳慧忙把孩子抱在怀里哄,冯小河也翻身开了灯。屋里骤然明亮,七宝泪眼模糊中看到父母都在身边,哭声才变成了抽泣。
“爸爸, ”小丫头瘪着嘴,委屈得不得了,“爷爷要打我, 还打妈妈, 呜呜呜……”
冯小河心疼得要命,连孩子带被子地搂住了, 恶狠狠地说:“谁敢打你,爸爸去打死他!”
“他有棍子呜呜呜……”
“他有棍子什么稀奇?咱家多的是!咱们还有三妹,放出去咬死他!”
想到“爸爸+三妹”的双重组合, 七宝这才略略放心,含着眼泪哽咽着睡着了。两个大人却被闹清醒了。佳慧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 仿佛做了一场离奇的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家苗苗足够机灵,否则, 光是想到苗苗和七宝走进那个小院,佳慧都要发疯。正在出神, 就听冯小河说:“佳慧,我昨天就想说你了,你是不是傻?”
佳慧转过头,在黑暗中看着冯小河。
冯小河心底的怒气忽然就膨胀了:“你说你偷拍就算了,你拍完了倒是跑啊。你还跟他理论,是怕他不揍你吗?”
佳慧其实后来回想起来,也觉得后怕。幸好那时文琳跟了过来,不然她真的不确定王有田情急之下能做出什么事来。但是面对忧心忡忡的冯小河,她当然不能照实说,只是淡定道:“唉呀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个屁的数!”冯小河更生气了,“你有数,你胳膊都被死老头掐红了!我看苗苗都比你机灵!见势不对你就跑啊!到安全的地方再想办法啊!你还怕他把欣欣吃了?都是一个村的,我量他没那么大的胆!”
佳慧见他越说越高声,怕吵醒楼下老人,赶紧服软:“你说得对!我是有点一根筋,主要也是没碰到过这种事,我那不是慌了吗?而且我总觉得咱们奶奶以前在那片住了那么多年,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说到奶奶在村里的影响力,冯小河是认可的,因此他听了没再嚷嚷。佳慧打了个呵欠,又说:“就是那个叫欣欣的小姑娘,以后还不晓得会怎么样,我看她那个奶奶,唉……”
冯小河也跟着打了个呵欠,说:“你没看见吗?她奶奶听说村里好几个小姑娘都遭了毒手,可松了口气,肯定是觉得,这回不是他们家姑娘一个人丢脸了。奶奶糊涂,爹妈也不靠谱,小姑娘以后的路难走哦!”
昨天晚上在派出所里,民警们传看了佳慧拍的照片后,对王老头展开审讯。稍微诈了诈,老头就全招了。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近两三年里,他屡次用“爷爷家有小零食”或“到我家去看电视”当借口,引诱村里的小孩子到他家玩,顺便“爷爷给你挠痒痒”,前后猥亵过七八个小孩。并且老头还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口口声声说:“我又没干别的事!”
警察听了都气,小声骂他“狗日的老东西,真不要脸!”
“你说他就不害怕吗?”佳慧到现在都觉得难以致信,“就算他是法盲,那可是一个村的孩子啊,随便哪个小孩回家跟大人一说,他后半辈子在村里就呆不住了,他真就不害怕吗?”
“怕肯定是怕的,那不是管不住自己的欲望吗?”冯小河叹气,“就跟人人都知道赌博不好可还是要赌一样。你看每到过年,大把的人坐上牌桌不愿意下来,文佳昨天还在说,他们村刘老五辛苦一年挣了五六万块钱,过年时全部在牌桌上输出去了,两口子现在闹离婚呢……”
佳慧沉默了一会儿,说:“赌博输钱是害自己一家子,这他*娘*的可是害人。我昨天还在想,要是谁敢对我们孩子这样,我非跟他拼命不可!”
“别想这么多啦,睡觉睡觉!”冯小河嘀咕:“俩闺女都有爹,且轮不到你来拼命……”
两口子搂着女儿,听着她沉稳的鼻息,才又渐渐睡了。第二天早上,佳慧刚下楼,文琳就迫不及待地问:“大嫂,怎么样?老头关起来了吧?能判几年?”
她昨晚跟奶奶睡的,半夜听到佳慧回来的动静就想起来一探究竟,后来估计大嫂肯定很累,这才强忍到现在。佳慧摇头说:“抓是抓了,判刑还早,哪有这么快啊。”
她便把昨天在派出所里听到的情况跟家里的几个女人都说了,奶奶和外婆听了一半,就杀千刀、老畜生地痛骂起来。外婆又问:“昨晚我听到孩子哭,是不是把我孩子吓着了?”
佳慧点头道:“估计昨晚上做噩梦了。”
两个老人更恨了。按惯例,今早是要去堂伯家吃长寿面的,但出了这样的事,佳慧没心情,奶奶这个同村人也深觉丢脸,就只打发冯小河去了。稍后七宝醒了,下楼吃早饭。外婆一边给她的娇娇梳小辫,一边说:“我乖宝莫怕,以后有人敢欺负你,小太太打他!”
奶奶给七宝端来刚煮的小馄饨,恶狠狠地说:“看到没有?你爸才给我买的拐棍!以后有人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拿拐棍敲死他!”
文琳也说:“七宝,干了坏事的人自然有警察抓他!你看昨天那个坏老头,警察不就把他抓走了吗?”
七宝吃着热气腾腾的鲜肉馄饨,想到家里有这么多人、还有三妹都能帮她,胆气复壮,奶声奶气道:“我知道啦,我才不怕他!哼!”
冯小河去老家吃完长寿面,带回来一大袋碱面和肉臊——堂伯母塞给他的——还带来了最新消息。原来昨天傍晚村里很多人都聚在堂伯家看拜寿,村庄一隅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今天上午才渐渐传开了,因为警察又去了村里,正在找别家小孩问话。现在家里有女孩的都很惊慌,对警察的到来也很排斥。
文琳怒道:“他们怎么这么糊涂啊,跟警察说实话才能让王老头判刑啊!”
“唉,作孽呀!”外婆叹气,“你年纪还小,不晓得风言风语能杀人。早先我们村里,一个姑娘家被二流子奸了,告到县里,二流子倒是坐了牢,姑娘家的清白也没有了呀。原来说好的婆家硬是退了亲,村里也有人说三道四,姑娘后来被逼得跳了河,唉……”
“还有这种事?”文琳和佳慧都气坏了,连奶奶都说:“这要是我,我就偏要堂堂正正地活着,谁要是说我一句,我敢指着鼻子十句百句地还回去!”
议论了半天,后来林芬带苗苗过来,大家才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去夸奖苗苗。奶奶说:“我苗苗抓住了一个隐藏的坏人,这是多大的事?这在过去,这种小英雄肯定要到县里挂大红花的!”
林芬笑着更正:“外婆,是市!咱们平安都改县建市多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