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当然不可能把真实的情况告诉记者,即使说了也多半会被剪掉。所以最后她只是说,孩子们需要这些知识,而她们刚好有这个能力,就尽一份绵薄之力吧。
不用说,得知佳慧上了电视,全家人都又惊又喜,姑姑迅速给家里人都打了电话,晚上奶奶和外婆都守在电视机前,把频道调到本地台,集体观看平安新闻,连孩子和狗都有一席之地。七点四十,新闻联播结束后播放了一段广告,本地新闻开始了,奶奶和外婆相互招呼:“开始了开始了!快坐下来!”
大家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完了领导们在这里开会在那里搞调研,十分钟后,七宝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才终于看到她妈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孩子们立刻精神一振,连三妹都对着屏幕汪汪了两声。
“*月*日,茏山小学开展了一堂别开生面的防溺水、防性侵安全教育专题讲座,几位年轻的妈妈走进校园……”
新闻大概两三分钟,很快就结束了。奶奶刚关了电视,冯小河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老婆,我才出门两天,你就上电视了啊?”他在一片嘈杂的背景音里喜气洋洋地说,然后别人似乎对他说了什么,就听冯小河嚷嚷:“对对对!是的,刚才电视上的那个是我老婆!……哪一个?最好看的那个呗……”
“爸爸,”七宝忙凑过来,对她爹说:“你在干什么呀?”
“我在外面吃饭,”冯小河说:“你吃了吗?听你妈讲课了没有?”
“我们早就听过啦!”七宝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再不来,妈妈就去大学讲课啦!”
冯小河哈哈大笑,说:“好啊好啊,爸爸过两天就回来!”
晚上,佳慧搂着孩子们睡了个好觉。最近她很累,但也很兴奋。不知怎么,夜里她竟然梦到了欣欣。女孩拿着彩虹棒棒糖说要给妹妹吃。佳慧看着她,心里不再有那么多无力的愤怒。或许,这一次她潜意识里觉得,孩子的脸是干干净净的,那颗彩虹糖也是干干净净的。
第69章 夏凉夜
冯小河在市里培训了将近一月, 回来的那天正是傍晚,路两边的农舍炊烟袅袅, 田野沐浴在金红色的霞光里,让归途中的人心情也变得急迫了起来。
姑爹在桥边下车后,冯小河径直把小货车开回了家。车刚在石墙边停下,樟树下的两个孩子就看见了,立刻一前一后飞奔下来。
“爸爸!”七宝伸长双臂,像只雏鸟投向她爹的怀抱。
冯小河丢下行李,一把搂起女儿,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看到苗苗站在面前朝他笑,便蹲下来, 说:“过来!让大爷抱抱!”
苗苗便也扑了过来,冯小河搂着俩孩子问:“想我不?”
“想!”孩子们响亮地答,七宝又不满地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冯小河道:“我上学呢, 要学的东西太多啦。”
“你考上研究生了吗?”七宝问。
冯小河哈哈大笑, 说:“研究生哪有那么好考的!爸爸还在学习呢。”
这时文琳也从坡上下来了,开心地道:“大哥, 你回来啦?”
“哟,琳琳什么时候回来的?”冯小河惊喜地问:“学校放假啦?”
“嗯,学校一放假我就回来了。”文琳帮他拿着行李, 冯小河背一个孩子、抱一个孩子,几人一同走上晒谷坪。三妹也立刻摇着尾巴扑上来, 围着他兜圈。把孩子们放到木台上后,冯小河坐下歇息,又朝厨房大喊:“奶奶, 外婆,我回来啦!”
在厨房里做饭的奶奶和外婆也忙忙地出来了, 都是一脸笑容,说:“歇一歇,洗把脸准备吃晚饭!”
文琳拖着行李进屋了,冯小河左看右看,没看到佳慧,便问七宝:“你妈呢?”
苗苗说:“大妈去厂里了。”
冯小河便惬意地摊在木台上,让俩孩子给他捶腿捶腰,看三妹在旁边走来走去,他便又伸出爪子去揉了两把,又不满地问:“谁给三妹剪的毛?怎么剪这么丑?”
三妹已经是条大狗了,长得非常威武。现在带它出门必须要牵狗绳,免得路人害怕。只有家里人才知道这货有多老实,经常被两只猫和一只老母鸡欺负。冯小河走的时候,它还披拂着满身金黄色的软毛,谁见了都想上去揉两下。现在长毛被剪短,紧贴在身上,连尾巴都显得消瘦了许多。
“我跟大嫂两人剪的!”从屋里出来的文琳说:“怎么,你有什么意见?”
冯小河笑了起来,“怎么?我现在都不配发表自己的意见了吗?”
“对!”文琳在他旁边盘着腿坐下,说:“我大嫂说了,要么你自己干,要么你老实享受。你不要一边享受了,一边还对帮你干活的人唧唧歪歪!”
“我享受什么了?”冯小河哭笑不得,“这几天我不在家,你大嫂都跟你说了什么金规玉律?”
“反正我觉得大嫂说的有道理!”文琳还想再举几个例子,奶奶从厨房出来了,朝她喊:“琳琳,给你嫂子打个电话,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吃饭!”
等佳慧从厂里回来,一家人便围坐在餐桌边开饭了。桌上摆着炒螺蛳、凉拌黄瓜、韭菜炒河虾、炕得焦焦的孜然小土豆和虎皮青椒,都是他爱吃的家常菜。临开饭前,文琳又从面包窑里端出了滋滋冒油的烤五花肉和烤茄子。
“哎哟,你亲自烤的?”冯小河问她。
“那当然!”文琳说:“大嫂教我的。像我这么聪明的人,一学就会!”
“螺蛳也是幺幺和妈妈摸的,”忙着摆筷子的七宝眼馋地看着那盘螺蛳,表功道:“我和姐姐帮忙提小桶了的!”
这么美气的饭菜,怎么能没有冰啤酒呢?冯小河心情愉悦地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啤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七宝看着扑哧扑哧冒泡的澄黄色酒液,立刻小声央求:“爸爸,让我尝尝!”
“不好喝,宝儿,那是酒,难喝!”文琳忙劝她。
七老师不信邪,“我可以的!爸爸,就一小口!”
奶奶和外婆正在盛稀饭,佳慧去洗脸还没回来,冯小何瞅着大家都没注意,飞快端起酒杯,让女儿浅浅抿了一口。七宝上一秒还欢欣地舔舌头,下一秒,小脸就皱得像团抹布。
“苦的!”她飞快地爬下椅子,跑去卫生间漱口了。
奶奶把稀饭端到桌上,正好目睹这一幕,忍不住打了冯小河一下,“无聊!一回来就见你作祸!谁家大人会给孩子喝酒?”
“没事儿,啤的!”冯小河笑呵呵地狡辩。
“啤的也不行!啤的不是酒吗?”奶奶正在慷慨陈词,瞅见佳慧牵着七宝回来,立刻告状:“你管管他!回来就给孩子喝酒呢!”
佳慧笑道:“没事儿,让她尝一尝,免得老惦记着。”
冯小河立刻得意了,横叽叽地瞅老太太一眼。奶奶便住了嘴,过了一会儿嘀咕:“这两口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天气热,文琳把电扇也搬过来,大家围坐在一起,吹着电扇边吃边聊。冯小河先问了问文琳的新工作,然后指使妹子:“正好你在家,教苗苗写字认字吧。过完暑假就要读小学了。”
大家聊了会儿孩子的学习,又聊大人的学习,佳慧问:“这趟培训有收获吗?”
冯小河啜一口冰啤酒,缓缓地答:“太有收获了。以前还觉得我们这个小厂办得不错,到市里跟同行们交流了几天,才发现我现在是坐井观天。”
“咱们这就算是很好了,”奶奶听不得他这样鄙薄自己,忙说:“谁家种香菇能跟我们似的,头一年就赚几十万?我就不信,难不成别家香菇厂在菌棒上种的不是菇,种的都是现钱?”
“奶奶这想法好!”冯小河笑了会儿,才说:“我们家的菇棒,不是每批都有感染杂菌的吗?每回都要浪费不少菇棒。之前姑爹还说,感染率控制在百分之十几就算很低了。我这回去学习,才听讲课的老师说,别人能把菌棒感染率降到百分之一,甚至更低!”
大家都听住了,佳慧立刻问:“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是菌棒的配料不同,还是有什么杀菌设备?”
“设备!”冯小河吃了口烤茄子,说:“人家有专业的杀菌设备,有标准化的养菌厂房,每年工厂化循环养菌,规模能达到千万筒,你敢想?”
奶奶和外婆同时啧舌。千万筒是个什么概念,她们连想都想不出来。自家小厂去年种了五六万根菌棒,就让全家人忙了一年上头。那一千万筒菌棒得多少人去生产、去点菌、去采摘啊。
“怕不是全茏山镇的人都要来厂里上班才行!”奶奶如此断定。
“奶奶,到了那种规模,人力成本反而比较少,”冯小河给老人们科普:“制菌棒的生产线是自动化的;杀菌有专门的设备,把菌棒推进去几个小时就消杀好了;点菌也是机器,提高了效率不说,还是无菌操作。总之除了最后的采摘需要人力,前面的所有环节都可以用机器来替代。”
奶奶和外婆听不太懂,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们的满怀期待。外婆道:“世道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无论干什么都要讲科学、讲技术。就跟佳慧种的那个西瓜一样。那么脆那么甜,以前我都没吃过这么好的瓜。一问她,原来买的秧子都跟咱们这边不一样。”
文琳笑道:“小外婆,我们国家的西瓜全世界有名的。科学家培育出了好多新品种,花了那么多人力和钱财,那还能不好吃吗?”
佳慧又问冯小河:“你说的那个工厂在哪里?有没有具体地址?咱们也去人家厂里看看呗。”
冯小河开心地朝她竖起大拇指,“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百闻不如一见,我想跟姑爹过去开开眼界,看看人家是怎么种香菇的,那些设备搞起来要花多少钱。我们现在是没钱,但是可以朝那个方向努力嘛。”
吃完晚饭,文琳把樟树下的木台用湿抹布擦得干干净净,在上面铺了两张席,席上各放一顶钢丝蚊帐。这蚊帐很方便收纳,白天嫌占地方可以收拢,晚上打开,就成了两个小小的蒙古包。
孩子们洗完澡就跑去树下纳凉,往帐子里一躺,清悠悠的风从树下吹过,不需要电扇就很凉爽。外面渐渐黑下来,辽远的天幕繁星璀璨,草丛里的蛐蛐和溪边的蛙叫得此起彼伏。孩子们和文琳在蚊帐里唧唧咕咕地说笑。等大家陆续都洗完澡,奶奶和外婆也出来,钻进另一个蚊帐纳凉。
等冯小河出来,七宝立刻喊:“爸爸,来打牌!”
打扑克是他们这几天兴起的新游戏。文琳教七宝和苗苗打斗地主,输的人要在脸上贴纸条。昨天晚上两个孩子输了一晚,被文琳贴了满脸的纸胡子。这会儿七宝搬来救兵,佳慧坐到苗苗身后充当技术指导,文琳拧亮一盏太阳能充电台灯,牌局便开始了。
文琳抢先叫阵:“今天看谁脸上贴的纸条多,输的人可不许耍赖!”
七宝坐在她爸怀里,有些忧虑,“爸爸,幺幺好厉害的,你行吗?”
“那是她没碰到更厉害的,”冯小河大言不惭地道:“今天晚上让你看看爸爸是怎么赢她们的!”
苗苗看看大爷,又看看幺幺,也忐忑道:“大妈,他们看起来都好狠哦!”
佳慧不屑道:“别看他们狗佩铃铛跑得欢,等会儿就见分晓了。”
奶奶和外婆在另一个帐子里摇蒲扇,听了都哈哈大笑。
三个人各自取牌,苗苗的小手抓着满把的牌,由佳慧帮她理顺。七宝的牌则捏在她爸手里。第一局文琳先抢到了地主,才出了两轮牌,就被佳慧管住了。然后她出一个三带二,冯小河接住后又出一个顺子,两口子打配合,文琳手里还捏着一大把,佳慧就出完了所有牌。
七宝哈哈大笑,从旁边的卫生纸上撕下长长一条,舔湿一端要给幺幺贴上。文琳嫌弃她的口水,亲口舔湿一根,贴在了自己下巴上。
“第一把,我让你们!哼!”她挂着那根飘拂的独须,杀气腾腾地进行了第二局。这次冯小河抢到了地主,一番苦战之后,文琳和佳慧两个贫农输了。两人满脸不服,各舔一根卫生纸条粘上脸。
半小时下来,几人各有输赢。冯小河输得最少,只贴了一撇纸胡子,佳慧脸上三四根,文琳则满脸都是白色纸条。她神色肃穆地看着手中的牌,每次出牌都要深思熟虑。微风拂过她脸上的纸须,清澈的睿智中透着一丝苍凉。
这一局又是冯小河的地主,佳慧和文琳两个贫农精心配合。佳慧的牌顺,很快就出得只剩一张底牌,她弹弹牌,说:“注意了啊,我插底了!”
文琳立刻兴奋起来,催促冯小河:“要不要?赶紧的!”
“肯定要!”冯小河略作沉吟,看看底下的牌又看手里,对七宝说:“我断定你妈手上那张牌是个七,姑娘,你看我赢她们!”
七宝仰头靠在她爸怀里,抓着小脚丫笑得自豪极了,还说:“幺幺,你输了可不许哭!”
冯小河先用一张大牌管住佳慧,又气定神闲出了一张九,还非常气人地递到她面前让她管。佳慧果然管不住,好气又好笑地瞪着他说不出话。文琳看了顿时要崩溃了,“这怎么打得赢?这厮竟然会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