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 她望着木质天花板,失神了许久, 两只漆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此时的她, 像是回到了最开始成为傀儡的时候, 木然呆滞, 目中无神。
阿颜死了……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她推开房门, 看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忆江屏,原来她又睡了三天之久吗?
此时, 船已开到码头, 而不远处的橘灯海市热闹非凡,又到了一个月的月末了吗?她心中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般, 匆匆朝着船下跑去, 而祝长诀则在身后一直跟着她。
她跑进了橘灯海市中, 眼睛在琳琅满目的商铺中梭巡, 找到了一家卖招魂灯的铺子,问道:“老板,这怎么卖?”
“三年寿命。”老板笑嘻嘻道。
“我买。”青葵定定道。
那老板伸出两根手指来, 在她额头前轻触了一下, 摇头道:“姑娘, 你没有寿命啊。”
对, 她早就死了,哪儿来什么寿命啊?
“用我的。”祝长诀上前一步道。
“啊……”青葵惊讶地转过脸看他,冲他摇头。
祝长诀冲她温柔地笑:“放心吧,表哥乃修仙人士,这点寿命算不了什么。”随后他对那老板道:“用我的,快点。”
“好勒。”老板一下子便取走了他的寿命,丝毫没有给青葵反应的机会,而一盏莲花状的铜灯便落在了她的手里。
这便是那招魂灯了。
祝长诀只看了一眼,便明白她要做什么,随即带着她足尖一点,飞向了海面上去。海上如今又恢复了平静,那日颜都以身献祭后,大海便停止了波动,之后是云蜃长跪不起,求那些天神放过这片海,重新给他们一个机会,天神才收手的。
他将她带到了龙宫上面的海上,道:“引吧。”
青葵现在别无他法了,莲玉没有了,她决定用其他的材料来将颜都炼制成傀儡,无论什么材料都好,只要他回来就行。
她现在什么材料都没有,只能接下来再去寻,现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把他的魂留住。
所以她去买了这盏招魂灯。
她将魂灯的灯帽拿开,口中开始念着咒语,等待着灯芯被点燃。灯燃了说明魂引了回来,而它可以七天七夜不熄灭,让魂在人世间再多留七天七夜。
可是等了一盎茶功夫,灯还是没有燃起来。
“怎么回事?灯为什么不亮?”店家说过最多一盏茶的时间,超过的话,说明引魂失败。
“我试试。”祝长诀拿过她手里的灯,对着它再次施念咒语,然而一盏茶过去后,灯依旧没有亮。
他眸光一沉,道:“魂没有引回来。”
“为什么会这样?”青葵慌张的眼睛里又冒出了晶莹的泪花来。
“小葵,只有两个原因,要么就是他的魂已经渡了奈何桥转世了,要么……”他顿了片刻,才道出另外一种可能,“要么,就是他还活着。”
“还活着??”青葵的眼睛霎时通亮,“那我们现在快下去找他。”
“小葵。”祝长诀拉着她没动,“别去了,就算他还活着,你也带不走他的。”
“就算带不走也没关系,我可以留在这里啊,我可以陪他说话啊,他一个人待在这里太孤寂了。”青葵执意要下海去。
祝长诀强颜欢笑,其实他想告诉她,更大的可能是他已经渡过奈何桥了,毕竟他受了那么严重的雷击,且三天过去了,魂早就飘走了。他刚刚说出第二个猜测,其实只是为了让她有活下去的动力,不要寻死。
他拉住她:“小葵,就算你要去看他,也得等到那些石头挖开吧,我们先回去,等他们把石头挪开龙宫重建时,我再带你来。你就算现在去,他也听不到你说话的。”
青葵终是答应了,她跟着他回了忆江屏,明月阁正在重建中,而她回去后就先暂住在郁听弦的府里。
心里一旦埋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她便坚信它会生根发芽,她每天都是靠着颜都还活着这个希望而活下去的。
后来不知等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她再次央求祝长诀带她去海底的时候,看到那废墟中央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可是那块界碑处哪里有颜都的身影?
“阿颜呢?”
祝长诀望着白玉界碑的中间位置,那里有一块金边蓝底令牌,上面盘旋着一条水波纹色的缩小版神龙,他飞上去用手探了探,毫无活气,这是死物。他眉头一沉,看来颜都是真死了。
看着下面青葵一双仓皇无措的眼眸,他不敢告诉她这个真相,倘若他要是告诉她的话,她恐怕下一刻就会一头撞死在这界碑上。
他落回到了地上,灵光一转,说道:“小葵,这上面的不是颜都,是真正的定海神针。”
“那颜都呢?”青葵焦急地问。
“他可能被救走了……”他只能撒这样一个慌,给予她一个希望,“这定海神针当时是被苍阳盗走的,许是他得知了海底发生的事情,便拿真的定海神针来将颜都换走了,。”
“真的吗?”青葵眸子里满是喜色,“那就是颜都还活着?我得去找他才行。”
祝长诀稳住她激动的身躯:“小葵,他那时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此刻肯定被带去一个连天神都找不到的地方养伤去了,你找不到他的,等他伤养好了,他就会回来找你的,你只要乖乖地在家等他就行了。”“好,我会在家里等他的,等着他回来。”
于是,她回了忆江屏,明月阁也在这时重建完成了,她又回到了明月阁里居住,开始怀着这个期待等待他归来。
时间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地过去,她也曾想过这会不会是祝长诀骗她的话,可是人啊,总爱给自己一个虚假的幻想,她宁愿活在那个虚假的梦里,宁愿去相信他的那些话,相信颜都还活着,在另外一个地方与她望着同一片月,也不愿意去相信他其实已经死了。
她相信,她总能等到他,哪怕……等到死。
***
同一片月下的扬州城。
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木床上躺着一个俊颜清隽的少年,而床边正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苍阳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颜都的死一夜白头,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大错特错了,他本来制造一块假的定海神针只是为了要报复占离,可是没有想到会害了颜都,他还是低看了颜都对占离的情。
“阿颜,其实你很想认他做你的爹吧?”
事情正如祝长诀瞎编的那样,是他拿真的定海神针去救出了颜都,再晚一步,他就真的死在那里了。
然而人虽然被救回来了,但是他那时被雷击中了脑部,伤到了脑部神经,导致了现在的他,一直处于活死人的状态。
他像是一个木偶一般,不说话,甚至都不看他一眼,即使是自己喂他喝药的时候,他眉头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蹙一下。
那些前尘过往仿佛被封印在了记忆中,他们在这里,守着海暝的坟墓度过了平凡孤寂的三个月。
后来,苍阳见他能够下床活动了,便带着他离开了扬州。
“阿颜,以前是爹对不起你,害你没有一个完整的童年,现在,爹爹全部补给你好吗?”
他带着他一路往北,经过金陵,跨过秦淮河,游过洛阳,又来到了长安,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他给他介绍着每一个地方的特色美食与景点,带着他四处游玩,不过颜都的脑子始终不太清醒,他感觉自己像是带着一个木偶在游行一样。
有时候,颜都会停在一处卖糖葫芦的地方,看着那红光艳艳的冰糖葫芦,一直站着不动发呆。
卖糖葫芦的老板只当他是个傻子,或是吆喝他快走,或是送给他一串糖葫芦,他拿在手中的时候,会盯着那冰面的山楂看许久,然后才下嘴啃咬。
“好吃……”
苍阳见他喜欢那糖葫芦,面上露出个欣慰的笑来。
“好吃吗?那等爹爹到了下一座城时再给你买?”
颜都并未抬眼看他,而是答道:“好……”
就这样,两人一路看看停停,几乎将整个中原腹地都逛了一遍,苍阳将每个地方的稀奇玩意儿全都给他买了下来,而他也像个小孩子一样爱不释手,甚至有时还会笑着喊他:“爹爹,这个机关做得真巧妙。”
颜都因为那场雷击伤到了头部,如今就像回到了孩童时期,与一个稚子无甚差别。
甚至还忘记了薛青葵。
时间就这样一晃过去了三年。
一天,颜都失踪了,他找了他好久,才在一片长满向日葵的园子里找到了他。
那时,他正一个人坐在那片园子中,双手抱着膝,蜷缩于一团。
十分的安静,就像是沉入了记忆的深潭里。
“怎么来这儿了?”苍阳走过去轻声询问他。
颜都没有抬头,一张脸隐在一朵葵花的阴影下,说:“刚刚在街上看到一个姑娘拿着一朵漂亮的花,然后就跟在她身后,走来了这里,爹爹,这花叫什么名字啊?”
苍阳静静答:“葵花。”
“葵花……”颜都慢慢重复了一遍,长睫掩映,神色却没有波动。
“颜都,你是不是……想她了?”苍阳试探地问。“她……是谁啊?”颜都抬起惑色的眼眸。
苍阳摇了摇头,轻语:“没谁。”
颜都从葵花的阴影下抬起脸,问他:“爹爹,我们下一站去哪儿啊?”
苍阳愣了许久,三年了,他带着颜都走南闯北,领略了无数大好风光,却始终没有经过一地,那个地方,该让他回去看看了。
他答道:“下一站,我们去忆江屏。”
“忆江屏……”颜都喃喃自语,神色恍惚,“这名字听起来好耳熟呢。”
就好像前半生他去过一样。
在那里,藏着他一个经久不醒的梦。
梦里,有一个他痴心妄想、埋在心底、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若有三生一世,愿再遇江南。
就是不知,江南故地,卿可有待君归?
第三卷 《葵花葬》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还有番外。
千万不要走开哦,因为番外是两个人相遇和成亲。
但是要过几天才更,估计月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