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没有六哥,这个圈子里或许不会再有我靳岑的名字。我和你虽然在之后再次走到一起,可我们要走的路,似乎是同一条但又不会完全一样。你这两年收敛很多,甚至开始打算去广州打工谋生。”
“呵……说出去谁信呐,就连我都一度不能理解你的决定。我看不起你。可后来我想通了,你是你,我是我,一家人都有可能形同陌路,何况我们。我要继续在这个圈子摸爬滚打,甚至要走到更高的地方。可我一个女人,只能依附有权有势的男人。六哥就是我的选择。”
靳岑感觉到脚下的身影震了一下,她垂眸看了眼叶一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继续说:“任心的照片和录像是我交给李宇的,你要去广州的时间也是我向李宇透露的。李宇的家庭背景不可估量,六哥想要在商界占据一席之地,需要李家的帮助。”
过去的几分钟似乎是人生中最漫长的时刻。
靳岑所说的每一个字像邪风钻进叶一竹耳蜗,再猝不及防在心底留下深重的痕迹。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吕家群去广州并不是单纯要谋求生计,而是带着龙哥手里未被清缴的势力底牌转移到他处。
而靳岑要帮助六哥替李宇抽干吕家群手中的底牌。
“六哥和我保证过,他不会也不敢动你。可我没想到李宇就他妈是个说话不算话的畜生。”
吕家群的冷酷视线不曾离开靳岑,似乎在分辨她每一分情绪的真假。他从小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历经过无数的猜度试探、血腥暴力才得以存活,所以他无疑是极其敏感多疑的。
所以他早已经设想过一切,可亲耳听到曾经并肩作战、譬如亲人的靳岑说出这些话,他早已经被磨砺得刀枪不入的心还是无声震裂。
“关于你有任心视频的那件事,我不想追究。但你现在回答我,为什么要拿她的东西去给李宇,可李宇为什么又没拿那些东西反过来要挟我。”
说完,他没再看靳岑,而是转向了叶一竹,凉薄语气微微讥嘲:“还有一竹和李宇在小巷的那段录像。你们两个……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个一个,私底下跟咱们的敌人走得那么近。”
靳岑失笑,有些同情地望向任心,气定神闲靠到墙上,娓娓道来。
“就算你不问我,我也是要告诉你我为什么会有任心的视频。当初任心和那个女生发生不愉快,她害怕得要找人去和那个女孩对峙。你让我带人去帮她,我本身就不太乐意趟这趟混水。ok,但她是你女朋友,举手之劳,我去了。
后来那个女生跳楼,我知道你会为了掩盖那件事作出许多疯狂举动,而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想让任心没有负担地完成高中学业。你呀你,是个冷血魔头,却始终有个可笑执念:那就是希望你的混账人生不会波及到你所在意的人身上。”
靳岑瞥了眼叶一竹,冷嘲一声:“当初你告诫我们兄弟姐妹,一竹是要上大学的人,让我们少带她醉生梦死、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可今晚,你却因为一个没有实据的怀疑,亲手将她拖下地狱。”
第41章 危机
酒杯里沸腾的气泡一点点消失,最后一点残余的狂欢热气也消失殆尽,死寂一片,只剩下衣料窸窸窣窣的声响。
叶一竹站起来瞬间,全身拥堵的血液快速流窜,视线昏昏暗暗,后知后觉的胀痛酸麻上顶到孱弱的心跳。
靳岑还是抢先开口:“我不止把任心的东西交给李宇,连同一竹爸爸的事,我也告诉了李宇。”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又说:“就连你们看到的那个她和李宇所谓的亲密视频,都是李宇用来威胁她的利器。”
“你他妈疯了……”
一直没开口的秦铭喃喃自语,眼前几个人分明是熟悉的模样,可他只觉得无比陌生。
靳岑没有理会他,只是若有似无地笑,欣赏着吕家群的沉默和任心的错愕。
“我是他妈疯了。当时还没有牵扯到六哥的事,可李宇害怕你要他的命,于是千方百计抓住你的命门。可至于他为什么没有直接拿那些东西来要挟你……”靳岑故意停了一下,露出不明意味的笑,望向拼命想听清答案而焦虑不安的任心。
“我只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很了解你。”
“这跟一竹又有什么关系……”任心急急开口。
“因为我和岑姐都知道吕家群会因为李宇毁掉自己。”
幽冷语调从角落飘出来,叶一竹艰难挪动了几步,重新转向他们。
隔着一段并不遥远的距离,她面色平静地注视着曾经占据了她整个轻狂年岁的少年,却觉得他冷峻的面容如此模糊。
“可我,我们,都不想让他因为一个人渣毁掉自己的人生。哪怕知道他也许有足够能力去抗衡,我们也不想冒险。”
说完,叶一竹低头一笑,终于有了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都说开了吧?我想走了。”
或许不只是想走出这个乌烟瘴气、血腥弥漫的地方。
和他们,也该结束了。
叶一竹在众目睽睽下走回去拿起自己的书包,拍掉上面沾染的污渍,没有丝毫犹豫地利落转身。
如同每一次和他们的聚会——她因为学校的补课、晚自习要先走一步。
一时之间,连秦铭都没来得及开口,好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拉门走出去。
出了这个门,她就永远不会再回头了。
任心急急扭头,看到身边人紧抿的薄唇,漆黑眸子里隐而不发的万千情绪,她俯身快速拿起自己的手机,“我送她……”
路过靳岑身边时,任心迟疑不安地抬眼,对上靳岑的审视目光,垂在两侧的双手竟在隐隐发颤。
靳岑侧了侧身子,给她让路,漫不经心扔下一句:“李宇还没走,你们都小心点。”
走出长廊,原本公共区域的音响已经停了,大批大批的工作人员在处理残局,来来往往的客人探头往栏杆外看一眼,窃窃私语开始退场。
或许这里闹出了人命,现在不走,等警察到场,恐怕就无法轻易脱身了。
叶一竹想起靳岑刚才说的话,背后凉嗖嗖,似有无数明暗冷箭飞掠而过,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围栏走去。
一楼大厅的大片血迹如同凝固的晶体,空气中还弥漫着腥臭气味,很难想象,刚才这里是怎样一片不堪入目的恐怖景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仍听不到警车鸣笛,似乎刚才那阵警鸣只是幻听。
这也足够证明李宇凭什么能够如此无法无天。
是因为那些所谓的法律惩戒永远不会威胁到他头上吗。
可如果是嗑药呢?
太阳穴一阵狂跳,混乱不堪的思绪已经不允许叶一竹再想下去。
她仰头,觉得整个金碧辉煌的屋顶是一个巨大漩涡,如猛兽张口,等着猎物自己送上门。
这就是所谓放荡不羁、目中无人的狂妄岁月吗?每一次醉酒狂欢,随律而舞,迷失的路途就能找到出口吗?
她死死抓住围栏,五脏六腑都在剧烈抽痛,残留的酒精和被迫吸入的尼古丁在脑神经一点点蔓延,蚕食着她已然溃散的意志。
如同行尸走肉的叶一竹在混杂人群中随波逐流,迎面撞上章矩。
章矩先看到的她,却又在迟疑犹豫要不要和她打招呼,路过之后还频频回望。
可没想到叶一竹也停下来扭头,看到他身上随意披着的校服,麻痹的心竟找到些柔软的知觉。
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章矩十分激动,好心提醒她:“今天儿特别乱,能换地方就换地方吧。好多人都走了,就怕警察来了走不了。”
“警察不会来了。”叶一竹呢喃道,目光失神,“那你怎么没走?”
章矩愣了愣,随即露出鄙夷的笑,口气张狂:“老子凭什么给他们挪地方。”
叶一竹笑了笑,转身离开,抬头却与从洗手间出来的李宇对上视线。
心脏骤然紧缩,她似乎能感受到那一道不怀好意的诡异目光肆无忌惮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感觉。
火光电石间,她下意识慌忙转身,却已经看不到章矩的身影。每一下急促的呼吸重叠到一起,叶一竹再次扭头,却发现李宇也消失在走廊尽头。
在远离包厢的通道里,刚才匆忙路过的一群侍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离开。幽蓝色的灯光悠悠荡荡,鬼魅迷离,在红色地毯上折射出诡异光影。
赵晓玫叼着根烟从安全通道的拐角慢悠悠走出来,冲她笑:“上次忘了跟你说,我是跟着李宇的。”
嗓子冲上来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发泄,就有一股莫名熟悉的浑浊热息将她团团围住,一只手死死横在她脖前将她整个肩膀禁锢往后带。
在整个身子就要腾空时,叶一竹伸手死死扒住墙壁,手背上青筋暴起,泛白的指甲在金色壁纸上划出十道清晰狰狞的痕迹。
期间路过几个客人,可连同带领他们的领班都一脸漠视,心知肚明,敬而远之。
真正让叶一竹绝望的,是在她被带离二楼的瞬间,隔着墙影,她看到了远远站在围栏柱子旁的任心。
她捂着嘴,只露出一双惊恐震惊的眼睛,缓缓退出自己的视野盲区。
章矩点了根烟,看到来电显示,故意等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接起来。
“你他妈睡死了啊?”
电话那头是烦躁的骂声,章矩摊摊手:“我正快活着呢,接你电话都是浪费我时间。”
“少废话,你在下下?”
“怎么,你要过来啊?”
顾盛廷扔掉烟头,换了只手掌控车头,“几号厢?”
章矩停下来靠在围栏抽了口烟,突然想起什么,调笑他:“你小子是不是跟踪谁了,之前你不是更喜欢去二楼后座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他的确先去了二楼后座,可叶一竹不在那边。
刚才在学校,他头脑发昏,根本没留意听吕家群要带她去哪里。
章矩笑出声,故弄玄虚地问他:“你猜我刚碰着谁了?”
自从上次顾盛廷从二楼后座直奔公园救人,章矩就看明白了:这小子,总算是栽跟头了。
那边还没来得及说话,章矩就看到三楼转梯风风火火闪过一群人,嘶吼声穿透屋顶。
“我操……等等!”
章矩趴在围栏上转了半个圈,换个视野仔细盯着那群势如疾风、满身杀气的人冲进三楼长廊。
“吕……吕家群?”
顾盛廷的车头晃了一下,身后的轿车嫌他挡路,不停地冲他按喇叭。
“吕家群怎么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几声巨响,被刺耳的喇叭震得失去耐性的心脏剧烈跳动两下,顾盛廷猛打了个方向,直插入道路中央,风驰电掣越过前面几辆轿车。
萦绕在心头的那个名字冲破所有桎梏:
“叶一竹是不是跟他在一起。”
章矩脑海快速闪过几个零碎念头,猛地拍了一掌栏杆,稳住心神对顾盛廷说:“我不确定是不是叶一竹出事了……”
听到那三个字,他的心猛地下沉几度,耳边章矩的声音如同魔咒。
“好像是李宇今晚把下下三楼包场,刚才发了一顿疯,吕家群现在正带人往三楼跑……”
三楼某处传出来的巨响引得越来越多人驻足回首,仿佛四十分钟前的场景再现。
“喂……喂……”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章矩低骂一句,抓着手机往下跑时碰到了随着人流涌到三楼的任心。
见她浑身发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险些被人群撞倒,章矩顺手扶了她一下。
“美女,没事吧?”
任心怔怔点头,又摇头,章矩以为她是被这种场合吓到了,没多说什么,松开她快速挤进人群。
六月初开着冷气的室内,任心的背后却被汗浸湿,交握在胸前的手不知道是在祈祷还是在救赎。
刚才她亲眼看到叶一竹被李宇带走,可那瞬间占据在她意识里的念头,竟然是一走了之。
心里始终对那次在二楼后座,叶一竹扔下自己的事怀恨在心。
她更怕她回去告诉他们,吕家群会不顾一切冲过来。
可是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吗?
李宇今天有多可怕,谁都见识过了。
谁这时候落到他手上,都难逃一劫。
同时她又在隐隐劝慰自己,上次在二楼后座,李宇只是让她喝了几瓶酒,他们在学校经常碰面,叶一竹也依旧好好的。
更何况今天李宇明知道吕家群他们都在,应该不会明目张胆干出什么事。
可想得越多,她的心就跳得越快。
一抬头看到吕家群和秦铭,任心险些惊叫出声。
“一竹呢,你没追上她?”秦铭见她独自返回,神情古怪,心中不免起疑。
“我……出来就已经看不到她了。”
她不敢去看吕家群的脸色。靳岑带着几个人走出来,手机屏幕还是通话界面。
“电话没关机,但没人接……”
第42章 疤痕
叶一竹走出去后,包厢里的气压低得诡异。吕家群一言不发,脸色黑沉。
刚才靳岑的话始终萦绕在他耳边。
“李宇还没走……”
突然,他猛地站起来,用尖锐的语气克制着心里不好的预感。
“一竹如果出了什么事,你我都难逃其咎。”
说完如风冲了出去,靳岑怔了几秒钟,鞋都来不及穿也跟着跑出去。
“这是不是一竹的?”
阿四眼尖,看到拐角地毯上一条孤零零的项链。
靳岑推开人走过去把项链夺过来,仔细辨认。吕家群和秦铭身子不约而同前倾,目光灼人。但其实心里并没有抱太大期望,因为叶一竹从来不带项链之类的挂饰。
可这种时候,矛盾的认同占据了上风。
“是,我见她戴过!”靳岑兴奋叫起来,可又陷入更深的恐慌。
这显然是挣扎中遗落下来的,项链的勾锁都已经被扯坏,可想而知项链的主人做过多激烈的反抗。
而任心紧跟叶一竹从包厢出来,却自称连人影都没看到。
那么除了被人带走,他们想不出别的可能。
吕家群破门而入时,包厢里一片昏暗,但气味秽臭,连视野也跟着模糊,耳朵也被堵死一般,一时间根本分辨不出阵阵抽气粗喘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走廊打进来的光让墙壁开了道裂缝,里面徒然伸出只苍白瘦枯的手,用尽全力拍出震天响声,节奏凌乱,须臾又落下的瞬间,那道投射到墙上的光又顷刻被滚滚黑影覆盖。
叶一竹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不知道来的会是谁,所以就算腾出手发出信号的时间差会给李宇可趁之机——或许,他会直接用那条蠢动暴起的滚烫巨蟒直接撕裂她,可她还是拼命举手,试图抓住一线希望,掌骨都几乎震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