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奇看出来,喝了口酒,道:“你看,近日你们二人都成了岭南的抢手人物。若是哪天你们要嫁人,要娶妻,便不能常和我这老头相聚,倒不如趁着如今人还齐整,好好庆祝!”
听完这话,季枝遥心中莫名伤怀。这是她头一回对旁人有这样的触动,她不敢想象春杏堂以后只剩她没有师兄的日子。一个人看诊,一个人开方写病案,仔细想想,好像也…….没那么有趣了。
季枝遥默不作声地伸手碰了碰酒杯,之后拿起来尝了一下。只是抿了一口,她便皱紧了眉,“咳咳……这也太辣了!!”
裴煦见状直接将她手里的杯子夺走,起身去里头找了一坛新酿的甜口果酒给她倒上,“老头喝的酒都是烈酒,你喝果酒便是。”
“喝果酒是不是没那么容易醉?”
裴煦笑了声:“不是,你若贪杯也是会醉的。”
季枝遥轻声“哦”了一下,改喝果酒。入口甘甜,确实很不错,她边吃美食,边就着酒小口小口喝,不一会儿便独自喝了小半坛。
师兄和师父喝烈酒,他们似乎也没停过,可怎么看他们都不像是要醉的样子,而季枝遥已经开始犯困了。
“唔……这酒真好喝,我就喜欢喝甜酒。”她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小臂,轻柔呼吸几下后,忽然一下加重,如梦惊醒时那般,嘟囔说:“喝了就能忘掉不开心的事情,还能……催、眠!”
刘奇看着这小丫头发酒疯,笑得不行。起身拿着一罐酒,道去后院赏月。
裴煦没起身,将她杯子里的酒倒掉,换成温水,之后听她又低声喃喃几句,便凑过去听。
“上次喝……喝,是在……宫。”她自己止住,迷迷糊糊地也不忘护着身份,小声提醒自己,“不能说。”
裴煦伸手将她脸颊上的头发轻轻别到耳后,“枝枝,你喝醉了。”
季枝遥闭上眼,没多久又忽然睁开,眼神朦胧,“你叫我什么?”
裴煦一时疏忽,险些误了事,立即温声道:“阿遥啊,看来真的喝糊涂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听到这话,她不知哪里来的心思,忽然伸手按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师兄很明显地颤了颤,却没有挪开。
“不想走,再陪我一会儿吧。”
裴煦喉结微滚,垂首满目温柔,“好,我陪你。”
说着让人陪,结果自己没多久就睡过去,还睡得很沉。都说酒后吐真言,原本想趁这个机会问些话,没想到她根本没支撑多久便倒了。
也罢。他心中如是想。
只要她还在自己的眼前,确保她安全,开心,不被人欺负便好。
过了很久,裴煦抬手动作很轻地抚了抚她的脸。起身,将手从她膝下穿过,把人横抱起来,一路送回家。
玉檀一直在门边等着,想若是小姐再晚些还不回来,就要赶紧过去找人。正准备出门,便远远见着七公子抱着她家小姐回来了。
看她醉醺醺的,玉檀顾不上什么,将他引去季枝遥房间后,便快步到厨房煮醒酒汤。裴煦因此有了些时间,能细细观察她如今住的地方。
岭南湿热,周围总隐隐有潮意。但她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房中干燥舒适,还有股淡淡的花香。
正准备找个椅子坐下,季枝遥忽然醒了,迷迷糊糊的,人都坐不住。裴煦起身将她扶着,低声道:“再躺会儿,玉檀去给你煮醒酒汤了。”
喝醉之后,她感觉自己总有股莫名的冲动,很想做些荒唐的事情。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我不想醒过来。”
“什么?”
“我说……”她语声停顿了一下,缓缓抬头,湿漉漉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
“师兄。”
裴煦嗯了一声,不知她怎么了。
下一瞬,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境。分明是清醒着送她回家,自己离开时却反倒像醉的那个。
方才迷迷糊糊间,她忽然告诉他:“我总觉得你很像我一位故人,却又知你们二人大有不同。”
“比起他,师兄……”
“我好像更喜欢你。”
第64章
次日睡醒, 外边天光大好,连带着季枝遥的心情都明媚许多。
她起来洗漱更衣,玉檀将早膳端来, 看着她笑盈盈地说:“小姐终于醒了?看来昨夜这酒喝的尽兴。”
这么一说, 倒是提醒她了。
昨晚上喝的那坛果酒,口感甘甜, 她喝着喝着便没了分寸, 到后来定是醉了。一觉醒来, 发生过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
季枝遥原本没什么怀疑,只是随口问问:“昨夜是你送我回来的吧?我喝了那么多, 肯定忘了时辰…”
玉檀坏笑了一下,摇头:“不是哦, 昨晚是七公子送小姐回来的!”
“他……”季枝遥眼中闪过一瞬迷茫, 连眨眼都忘了, 过了会儿才猛然闭了闭眼, 之后轻抓着玉檀的手晃了晃, “怎么送我回来的?”
玉檀许是错愕,迟疑了一下。
“这对我而言很重要!!!”她很少用这个语气说话,玉檀听完立刻反应过来。
“哦哦, 那个, 七公子是将您抱回来的。”
季枝遥深吸了口气,抬手缓缓顺了顺自己的呼吸, “就不该喝这么多酒!”
“那后来呢?”她接着问, 对此尤为在意。
“后来?”玉檀回忆了一下, “奴婢向他指了您房间的位置, 送他进来后就匆匆跑去厨房给您煮醒酒汤了。不过就一会儿的时间,回来时七公子已在屋外等候。”
这样看来……师兄将她放下就走了。那便好……她心里暗自这般想着。
玉檀:“今日起得晚, 你那位置估计被旁的医者占了,便待到午后再过去吧。”
季枝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许是现在过去确实没必要,也可能是……见到师兄会心虚。
复杂又混乱的情绪,她理不清。
午后,季枝遥在家里磨蹭了许久才出门,玉檀在后头仿佛看戏一般,好似很希望他们之间发生些什么一样。
春杏堂照旧有好几个病人在等待,进门后,一眼看到师兄坐在自己旁边的那张桌子上,正在给病人号脉看诊。
季枝遥脚步微顿,之后抬步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师兄正在低头写方子,好像很忙,原想着主动说话的,见状只好收拾了下书案,也开始接诊。
今日的病人不知为何格外多,他们二人坐在隔壁,却一直没有时间和对方说话。加上季枝遥本来就有些心虚,一鼓作气没成,便直接衰了。
一直到暮色将至,刘奇招呼他们二人把箩筐里的药材放到里边药柜中,师兄才开口和她说了话。只是……总觉得听着有些怪,莫名生分。
“昨夜喝了这么多,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季枝遥微抿了下唇,低声说:“我听玉檀说是你送我回去的,我应该没有做什么吧……”
她低着头正摆弄着地黄片,没留意身侧人的神色。裴煦眼眸微微一黯,好不容易克制不去想的片段在此涌上脑海,很烦躁。
“一个姑娘喝醉了能做什么。”他先是这样说,跟在她后面往内堂走时,补了一句,“只是日后还是不要喝这么多了,不合适。”
季枝遥微蹙了下眉,想和他理论,不过师兄走快两步,她没跟上,也没机会。
这样明显的态度变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季枝遥又不是傻。
来来回回搬了几趟,院子中打理干净了,季枝遥郁闷了许久,想干脆问清楚,可是他一溜烟便没影了。
玉檀自然也能察觉到今日七公子的变化,同样的疑惑:“他为何遥这样避着小姐?”
季枝遥想了想,他若是介意自己的身份,早在刚认识的时候就没必要对自己那样好。一切的转机都在昨夜,可她喝醉了,什么都记不得,这才是最令她抓狂的。
“我也不知道。”她语声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算了!不管他,今天我们去酒楼吃晚饭。”
“真的吗!!”玉檀眼睛一下就亮起来,“我听说那边——”她伸手指向远处一幢楼,“那座最高的楼是岭南最好吃的酒楼,我们可以去那里吃吗!”
季枝遥伸手点了点她眉心,故作勉强地说:“既然你这么想吃,我便勉为其难地带你去好了。”
玉檀非常配合地笑说:“是是是,谁家主子有我们小姐好呀……”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那酒楼走,离开后,一旁巷子里才走出两人。
陈观抱着剑,开口便是风凉话:“看来,季枝遥也没多喜欢七公子啊,说忘就忘了,你看,多开心。”
“……”裴煦瞥了他一眼,沉声说:“你真以为我不会把你也毒哑?”
“不敢不敢,属下知错了。”
“……”
“走吧?主、子。”陈观吊儿郎当的,说这话确实真在着急,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再不去,待会儿连她人影都看不到了!”
裴煦懒得理他,没说话,身体倒是实诚的很,跟着往那酒楼去。
岭南还是有热闹的一面。
这座酒楼到时辰便会开始奏乐唱戏,不似上京那般欢欣鼓舞,却也能感受到祥和氛围。
两人走快几步,找掌柜要了她们旁边的位置。
此处除了大厅,每桌之间都有一块屏风相隔。周围人只能模模糊糊看个轮廓,声音却听得十分清楚。
季枝遥坐下后,便给玉檀和自己倒了茶水。她胃口不大,只点了几样招牌菜,便缓缓舒了口气,仔细听楼下的戏曲。
玉檀只识字,品鉴不了戏曲,听了会儿便失了兴致,“奴婢听不懂。比起听戏,还是更喜欢看小姐跳舞。”
季枝遥听后本能抗拒,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玉檀:“虽然那次……他们真的很过分,但是小姐你知道吗,那时奴婢在旁边瞧着,觉得你整个人都在发光一般,像天上下来的仙女!”
季枝遥:“你这丫头,嘴里没几句能信的。”
“就是很好看嘛……你还是要对自己有信心,你都没看旁边那些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那时候这么得空观察旁人反应,那他呢?高台上那位,你可有留心他的神色?”她说这话时,语气分明是有些嘲讽的。
陈观隔着屏风在旁边,瓜子都嗑慢了些。
见玉檀一时没有接上话,季枝遥自己开口:“我看到了。”
“他冷漠地旁观我被旁人欺.辱,我母亲身份卑微,以舞女的身份被父亲看到后,父亲起码再也没让她为旁人歌舞。可裴……”
季枝遥差点把他名字说了出来,及时收住后,才重新说:“总之,他只是看上去好像对我很好,或许他自己也觉得已经做的非常好了,然而在我看来,分文不值。”
玉檀忽然脊背一凉,公然讨论陛下,她心中还是有些惶恐。停顿许久,她才悄悄开口,“那小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又觉得,什么样才是对你好呢?”
“像我师兄那样就很好。虽然给不了荣华富贵,做不到只手遮天,可是起码发生任何意外,他会第一时间站在我面前,帮我解决掉麻烦。”
“他从不言出侮.辱,不会大声斥责,更不将我看低一头。”
说完,季枝遥自己都笑了,“其实这些要求很简单不是吗?就算不是师兄,日后我遇到这样的人,也会被温暖到。人与人之间相处很简单,无非真心换真心。位高权重之人的心……”她摇头,“我不指望。”
玉檀听后受益匪浅,自个儿在琢磨。
“无端提那晦气之人做什么。”季枝遥喝了口茶,低声自言自语。
陈观一下没忍住,笑了声。之后立刻收声,假装没发生过这事。
“……”
小二过来上菜,每上一道,便会大声喊出它的菜名。每次都报两遍一样的名字,陈观都不禁挑了下眉。
若是季枝遥留心些,当发现他们就是按着她们的菜单点的。
不过她好像没留意,只时不时还和玉檀闲聊。话里话外都是春杏堂的事情,再没提起师兄或者裴煦。
陈观听着觉得闷得很,托着腮无聊地听曲儿打发时间。
直到,忽然有一道惊喜的声音笑着说:“七公子?怎么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吃饭么?”
裴煦面色一僵,没有出声,陈观见状起来圆了一下:“岭南最有名的酒楼,来尝鲜不过分吧?”
沈袅袅不再像那日在春杏堂时般拘谨,很自然地上前,想坐在他们这桌。
陈观还想着怎么办,总不能让姑娘家下不来台,身旁的人似乎回归裴煦本性,直言:“沈小姐,当日我的话应该说的很清楚了,我们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她听后,面色已经有些挂不住,脸颊蔓上红晕,“你为何要这样拒绝我?论家世,沈家是百年来专供朝廷丝织品的特供商。论性格……我已经改了许多,你还是不愿意接纳我,难道是因为心有所属了?”
这下,便不只是裴煦这边的事情了。刚才沈袅袅唤隔壁一声七公子时,她便知师兄就在旁边。满脑子都是他若是听到自己夸赞的话,日后是不是也要跟自己划清界限…
耳边正好听到沈袅袅的问题,季枝遥心中对此同样好奇。若他真的有心悦之人,她便不对他动什么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