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也有告诉陈京澍真相的冲动,可当年的事情,确实从一开始就是场骗局,这是无法辩解的事实。
只是后来她短暂地被他的爱策反。
林逾静开口苦涩,仍是做不到为自己辩解,只说道:“凡事都有两面性。有人会为了热爱让步,自然也会有人为了现实屈服于讨厌的事物。”
“那你呢?除了为热爱让步,有没有为了现实屈服过...”陈京澍直直盯着她眼睛,甚至不给她闪躲的机会。
“有呀!”林逾静看着他笑得开怀,可眼底分明是拼命掩藏,差点暴露的苦,“比如工作,比如反复修改的毕业论文,就是我为了现实而屈服于讨厌的事物。”
陈京澍久久地看着她,眼眶都泛起了微红,最后只是苦涩地微微颤动唇角,无声地转头看向了车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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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斯劳斯行驶平稳,林逾静感觉自己在车上昏昏沉沉睡了一觉,意犹未尽时被人拍了拍手臂,“到了。”
她睁开眼,望出车窗。
只见一栋墙面严重碱化斑驳的黑黢黢旧民房,颤颤巍巍立于一片枯黄荒草中。
如果不是旁边紧挨了一家工厂,都要怀疑是有人故意骗她来送画。
可初冬的郊区,苍白又寂然,像是末世的无人区。
“你确定这里还有人住?”陈京澍皱了皱眉,提醒她再进行确认,“看着像危房一样。”
林逾静拿出手机,拨通购画客户的电话,“你好,我到了。”
甜腻的电流音,再次冲出听筒,“我已经在窗户看到你的车子了,是黑色的对吧?”
“对。”林逾静降下车窗,灰白的天际线,飞过几只乌鸦。
她的第六感隐隐不安,内心也无声挣扎起来,“可是这里...”
“可惜我腿高位截肢了,不然就能下楼取画。真是抱歉了,一直给所有人添麻烦。”愧疚自责的声音,也像某种击穿林逾静心房的箭。
“你稍等,我现在上去。”
挂断电话,林逾静推开车门,“谢谢陈总。你们快去视察工厂吧,我刚看到民房门口就是公交站牌。”
陈京澍却突然扯住她书包背带,“我陪你上去,这里看起来就不安全。”
“你也听到了,就是一个受伤的小姑娘,没事的。”那瞬间,有一种奇怪的想法掠过她心头。让她比面前如恐怖屋的房子,更抗拒和陈京澍距离过近,“我之前送画稿,还去过天通苑呢,迷宫一样找了半个小时,这里不算什么的。”
她迫不及待地让陈京澍离开,只是害怕过多暴露自己这些年的潦倒和不易。比起被他怨恨和冷嘲热讽,重新回归的维护和温柔,才是对她来说更为致命的介质。
那会让她心生幻想。
作为一朵盛放在永夜的花,不该再度妄念太阳。
“你确定?”
“确定。”
说完,她像是逃脱一般,飞快下车,“再见。”
陈京澍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最后升上车窗,只留一个孤矜的侧颜,“任总监,开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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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劳斯莱斯的车尾灯消失在拐角,林逾静拢了拢书包,朝着民房迈步。
她原本还以为仅是民房年久失修,所以只导致外墙残破不堪。
直到走进楼内,才发现里面更为残破。
各种塑料垃圾袋,落叶和灰尘泥淖黏在地面和墙面之上,不像是破旧的民房,更像已经被废弃淘汰的危楼。
她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受伤截肢的小姑娘,如何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生活的。
但已经到了这里,她没有临阵逃离的理由。
几乎是硬着头皮,爬上五楼。
只是林逾静刚刚踏步到最后一节台阶,就踩到了只软乎乎的东西,她顿时吓得惊叫出声。
比起一到四楼残破的窗子,五楼的玻璃虽然是完好的,但全部被泥浆糊住,不透半点光进来。
狭长漆黑的一条走廊,更是连半盏灯都没有。
林逾静紧皱着眉头,咬唇打开手电筒,才发现自己踩到了一只死老鼠。
她心底立刻升腾起一阵反胃的感觉,刚移开脚,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沿着墙角“嗖”的跑过。
林逾静再也忍不下去了,又去拨打客户的电话。
可这次任由她怎么拨打,都没有人接听。
“你在不在,麻烦开下门,不然我就走了!”林逾静站在楼梯口,大声朝着里面喊道。
空旷的走廊,连回音都带着诡异的空灵感。
“吱”的一声,楼道尽头的房间门打开了,从屋内驳.射出一道昏黄光线。
连带她手机也收到一条讯息:【不好意思,我刚刚跌倒了。】
林逾静重新抱起画,朝着楼道尽头走去。
只是等她站到那间敞开房门的门口,只看到一个消瘦如鬼的男人。
林逾静后脊背都开始冒出冷汗,“您是,范巧巧?”
“我是范巧巧爸爸,她在卧室,你进来吧。”男人上下打量她,发黄浑浊的眼球里,不见半点光。
林逾静直接把画倚着门框放,“我就不进去了,您直接把尾款帮我结了就好。”
“多少,我拿手机扫你微信。”
“3499元。”
男人回了一句没问题,就进了卧室。
林逾静也松了口气,将微信收款码页码调出来。
男人很快拿到手机折返,点开微信扫一扫。
“滴”的一声,林逾静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手机就被夺了过去,并被狠狠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而男人下一刻就变了脸色,一双粗糙干燥的手拽住她握手机的那只手腕,就要把她往房间里扯。
距离拉近,她身上的乌木沉香气味被瞬间驱散,随后是发霉的恶臭气,将她包裹。
林逾静始终警惕着他,在被扯住手腕的同时,另一只手快速拉住外墙的铁栏杆,“救命呀!有没有人!”
“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没有防范意识吗?”男人像是在和她玩狩猎游戏,并不急于瞬间捕杀猎物,而是享受精神层面的虐杀,“你来之前,不知道这里是栋废弃危楼吗?”
林逾静眼眶内被泪光填满,“我给你钱,你放了我。”
“小美女,我给你钱,你陪我玩玩。”男人笑得猥琐,仍旧和她玩拉扯的生与死游戏。
“你快放掉我,楼下有人等着我,我迟迟不回去,是会有人来找我的。”
“别骗自己了,车子早就开走了。你别再挣扎,好好配合我,我不杀你。”
初冬的风穿堂而过,连带她整个人,都如坠冰窖。
心也一点点被溺进冰湖,那是一种求生不能的无助,和求死不得的绝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黑暗吞噬
林逾静颤抖着唇角,视线尽头,是茶几上的水果刀,
她像是为自己下达命令的死侍,决意了如果自己真的被扯进去,那么下一刻那把刀子不是刺进自己的心脏,就是男人的心脏。
只是就在她刚做好必死的准备,紧抓外墙栏杆的那只手臂,就被一只温暖细腻的手掌握住。
沉稳内敛,带着微苦乌木味的香气,再度将她包裹。
陈京澍如破天光般,踏着一地残碎的落叶,像是把她这一生的阴霾都尽数驱赶。
成熟的男人,眼里的愤怒都是冷静自持的,不知从何处拎来的玻璃酒瓶,直接狠狠砸碎在那个混蛋的头顶。
然后再连同他的理智,一同破碎。
陈京澍身形高大,抬脚时只用了六分力,就把瘦弱如鸡的男人踹倒。
继而,落下的每一脚,都精准地集中在他头部。
他那时就像是失去理智的疯,带着狠绝的杀招,惨叫声传遍整个楼道。
“你动她!”
“你敢动她!”
看着失控到要杀人的陈京澍,林逾静急忙上前。
拽不住他手,就只能去紧紧环抱住他腰肢。
“阿澍!”林逾静声音哽咽颤抖,终于唤回他灵魂,“我没事了。”
陈京澍这才放缓动作,看向她的眼睛内,布满了猩红的血丝,随后紧紧抱住她。
刚刚逞强多时的人,直到感受到劫后余生的希望,眼泪才终于掉落。
仿佛那些岁月里不可趋避的风雨晦明,在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梅雨季后。
微风暖意,万物终复生。曾经孑然无依的潮湿,都被春风填补。
她再度如趋光的蝶,扑进注定身死的火。
“我来了,你就不会有事。”他说。然后大颗的泪砸落,有悔恨,有庆幸,还有懊恼,“不怕了。”
像是生命被承接住,林逾静放肆地扑落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阿澍。”
“我以为我要死了。”
分离这七年,她常走晦暗之地,都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
可直到刚刚,她看到陈京澍眼睛那瞬。
才知道,就算是阴沟的老鼠,做多了见不得光的恶事,也会想在爱人面前做不染尘霾的春风。
“对不起,我刚刚该坚持陪你上来的。”陈京澍把她很紧,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做第二根肋骨,“哭吧,哭吧...”
她这段时间积压的情绪太多了,却被生活逼的,只能像块木头一样麻木应对。
直到被护住,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的体温,枯木终于生出了骨血,心脏也如汛期脆弱的河堤,一击即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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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逾静被陈京澍抱到车上后,大脑就开始逐渐混沌,连胸肺都有一种随时窒息休克的感觉。
脑海深处那段被她拼命掩藏压制的记忆,如是倒溯的影像。
撕拉硬拽,不眠不休。
连带她体温都开始异常升高,眼前全部被猩红的色斑遮挡。
血腥的危险回忆,如跑马灯般,迅速划过她脑海,随后侵占她全部理智。
狼群,嘶鸣,追逐,鲜血。
无人烟的荒原,有最原始的野性。风中除却自由的泥土草种味,就是动物世界的味道。
她看着壮硕男人的残肢,耳边是直冲云霄的枪鸣。
然后跌进永不苏醒的黑暗,失血,失温。
原来生命,是可以在清醒的时候,清晰感觉如何一点点骨血分离,逐渐失去自我的。
“阿澍。”林逾静蜷缩着身子,只能拼命地,本能地朝着一处温暖之地靠拢。
她说:我好像要死了。
耳边是荒原上呼啸而过的风,刺骨,凛冽。
然后她看到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冲进无人区,先死神一步,紧紧抱住她,将炙热的唇贴到她耳畔,对她说,“静静,我在。”
她说:阿澍,对不起。
陈京澍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眼泪也砸进她肩胛内。
他说:“静静,我承诺过,你一生拥有我生命里的特权。”
林逾静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只觉得口腔内尽是弥漫着的咸腥鲜血,她似是委屈地倾诉,“阿澍,可是这段时间,你说的话,让我好伤心。”
“那我认错好不好?”
“可是,你没有错。”
她昏昏沉沉之际,还惦念着他们之间的从始至终,从来只有她在撒谎欺骗。
但他仍是选择再度融化孤寒,声音低哑又温柔地俯在她耳边说:“静静,那我认输,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寂寞烟火》
演唱者:静静
【...】【手握话筒】【流浪的纸船忘不掉港口,渐灭的花火割不断彩虹,你就是我心中永恒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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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碎掉的静静,和心碎的小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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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命运
◎“静静,我允许你的掌心把握我的命运。”◎
林逾静的梦从来都是杂乱无章的, 特别离开陈京澍的这七年。
混沌交织的黑与白,血腥与荒草地的尘与土。
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梦到她心动的伊始。
是北方校园的初秋穿堂风轻撩她裙摆, 是整杯热水被坏姑娘灌进她皮肤,灼烫又窘迫之时。
少年如破天光地自人群中出现,坚定不移地将她护到身后那刻。
是第一次有人偏爱于她, 告诉她,“纸老虎,真老虎都无所谓。只要她愿意, 可以在他身边做一辈子狐假虎威的小狐狸。”
是被束缚于茧中的蛹, 第一次瞥见温暖光源。
她说自己是飞蛾, 少年却捧她做蝴蝶,恨不得把自己全部的世界都奉送给她。
自此, 她向来黑白单调的世界, 因他有了色彩。
也有了, 夏季潮湿的旖旎雨夜。
那段时间, 他们一共有过几次,她已经不记得了。
偶尔是深夜,偶尔是凌晨, 偶尔是她模模糊糊间潮水便开始涌动。
她当时想的是, 亏欠他的已经无法回报了,那就拿自己去弥补抚平他的伤好了。
可经年的孤独平生而过后, 她发现自己才是那个被抚慰的人。
偶尔苦到极致时,也会因为被他抱过,吻过, 负距相连的十指相扣过, 而想着再坚持一下。
苦相思是她的救心丸。
后来呢?
后来就是离开他的那七年, 梦都是黑暗的,血腥的,以及残破不堪的。
她就像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人,被判入阿鼻地狱永不得超生。
那七年,她犹如行走在狭长无光的走廊,脚下是泥淖、碎叶和老鼠。
她无助地走了很远,终于看到一扇敞开且发着温暖光源的房间。只是她以为是光,却闯出一个企图吞噬她灵魂的恶灵。
然后呢?
然后记忆重叠,当年身穿校服的少年踩着一地落叶,如同穿越时空之门而来。
那些仿佛落了一生的梅雨季,在经历了沉默、压迫、无疾而终后,迎来一场春风,她重新被拉回到温暖的光里。
光叫什么名字?
林逾静呢喃道:“陈京澍。”
她的光,有且仅有一个,名字叫陈京澍,来自北方的海滨城市——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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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林逾静的体温便开始飙升,伴随昏迷和不断地喃喃自语。
陈京澍担心她有其他伤,于是直接把她带回到万襄顶楼的四合院,又叫来家庭医生做全面体检。
“李医生,她怎么样?”
林逾静躺在床上,依旧紧紧蜷缩着身子,连紧皱的眉头都像在诉说不安。
也会突然睁开眼睛看陈京澍一眼,只是眼神空洞迷离,整个人就像稍一触碰就顷刻碎掉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