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别人的东西总归是不礼貌的,宁嘉只是好奇地看看,然后合上门,继续上楼学习。
沈亦承时在时不在,晚上回来会看一场电影,工作室也许久未曾动工。
宁嘉有次忍不住问他怎么不雕玉了,沈亦承笑着说:“你说为什么?”
宁嘉懵懂地看向他,沈亦承也没解释,等他离席才反应过味儿——他怕影响她的学习。
世人有求于神佛,少则奉香多则上供,宁嘉感恩戴德,想着考完试一定要好好答谢沈亦承,这么想着,六月便到了。
张姨是这个家里最紧张的,生怕做错了饭让宁嘉闹肚子,考试发挥失常,宁嘉安慰她半天,又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沈亦承。
“东西检查好了?”
宁嘉点头。
沈亦承过来,用手指拨开她的透明笔袋,证件齐全,文具齐全。
宁嘉站在旁边仰头看他,他穿了一件薄衫,脖子裸露,她看到上面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宁嘉又开始犯饿。
沈亦承瞥见她的目光,望自己肩膀看,宁嘉赶紧去收拾书包。
“宁嘉。”
她背着小手,“叔叔。”
“算了…”
沈亦承觉得她那种看他像看鸡腿的目光怪有意思的,没怪她,抬手按了按她的肩膀,宁嘉暗暗矮了两寸,是被他压怕了。
“睡觉吧,明天好好考试。”
宁嘉人是在床上了,但是久久未能入睡,第二天却像打了鸡血一样在六点钟弹起来,下楼等着吃早餐。
张姨还是做得和往常一样,还给她摆了个100的拼盘,宁嘉笑着吃光,沈亦承单手挂着西装外套,将钥匙拿在手上,宁嘉跟在他身后,上车都坐得笔直。
“紧张?”
“有点。”宁嘉尝试嘴甜一下缓解紧张的心情,“叔叔送我就不那么紧张了。”
他说:“为什么?”
宁嘉心嗖得一揪,“因为叔叔…和蔼可亲?”
沈亦承的车顿住,虽然是红灯路口,宁嘉还是觉得他有些故意的成分在。
她尝试补充,“因为叔叔…让人如沐春风。”
沈亦承说:“下车吧,到了。”
宁嘉看着还有一个道口的学校大门,灰溜溜地下了车,沈亦承的黑色跑车如同夜影一样消失在车道上,宁嘉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他不喜欢别人把他讲老。
男人真是奇怪,有话不能直说,总叫别人猜。
等沈亦承来接她,宁嘉又换了话术:“叔叔,你今天好帅啊。”
“哪里帅?”
“你的…”宁嘉上下打量,“你哪里都好帅。”
沈亦承笑了笑,“具体说说。”
宁嘉刚编完作文的脑袋空空如也,从心而论,沈亦承绝对是帅哥行列,他那双眼睛隔着眼镜看,就好像展厅里的宝石,再加上他高高的鼻梁……就是笑起来有点坏,宁嘉觉得他不笑的时候更好看一些。
她半天没憋出来一个字,只看着他吞口水,沈亦承本就是想缓解她的紧张,逗逗而已,等到了家,宁嘉才挤出来一句话:“叔叔的眼睛很好看,好像琉璃。”
沈亦承没讲话,宁嘉接着说:“叔叔的眼睛比琥珀还好看…好像星球表面的光晕,叔叔的眼睛…”
“可以了。”
听惯了恭维话,宁嘉这朴素的赞美让他讨厌不起来。
宁嘉乖乖跑去吃饭,中午午睡了半个小时,她梦到自己掉到了土星表面,棕黄色的钻石把她团团包围,闪出的光亮比沈亦承的注视还要让人眩晕。
然后那些光芒变成了一串串的数学公式,将她从幻境中推了出来。
*
两天磨人的考试结束,沈亦承似乎也是大解放的状态,晚上没回来吃饭,不知道去哪里放纵了。
宁嘉在楼上估分,手机里还放着周于瑗的抱怨。
“晚上出来转转?”
抱怨过后的结语。
宁嘉应了,跟沈亦承报备之后便出了门。
周于瑗和她约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里面热火朝天的,隔壁肯德基更是放鞭炮一样热闹,一条街有不少餐饮店都在开狂欢会,周于瑗觉得自己发挥得不好,就找了宁嘉呆着。两个人嘬着奶茶,聊累了考试,话题又转向男人来。
“听说周屹又拒绝了段婧婧。”周于瑗说,“什么叫白月光,和你这样的在一起过,其他女人都是过眼浮云。”
“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周屹哪是喜欢宁嘉,单纯讨厌段婧婧,还顺路给自己立个痴情人设罢了。
周于瑗叹气,“可惜了,周屹看着人模狗样,结果也是个渣男。”
“树倒猢狲散,正常。”宁嘉托腮笑着,“只有芋圆是傻瓜,还对我好。”
周于瑗撅撅嘴,不想提造成宁嘉如今状况的原因,而是神秘兮兮地问:“周屹亲过你没?”
她撅起双唇。
宁嘉皱眉,“没有,我不喜欢。”
周屹暗示过,但宁嘉找个由头避开了,而且他们俩确定关系不久家里就出了事,也没有机会,抱都没抱过。
小姐妹谈话总是没什么避讳,谈到桃、色的话题,宁嘉也眯起眼睛,“你呢?”
周于瑗满不在意地说:“也就那样。贴了一下,跟电视剧演的完全不一样…总之就是怪怪的。”
她的男朋友高她一届,现在早就分手了。
喝完散场,周于瑗的司机将宁嘉送回沈宅,她俩还偷偷地喝了两杯酒,不到醉的程度,就是脸有些热。宁嘉拍拍脸,打开房门的时候,一只手压住了大门。
她像只兔子一样跳了起来。
“是我。”
淡淡的酒气,掺杂着绵长的檀香,仿佛神明坠入尘世。他穿着妥帖的正装,深灰的西装外套外敞着,他的领带垂到她的肩上,痒且滑。
沈亦承挥手让她进去,宁嘉在旁边待命,见他脱了外套躺在沙发上,宁嘉便给他倒了一杯水。
“谢谢。”他这样说,将水抿了,一滴水珠触碰他的唇,又坠了回去。
宁嘉抱着矿泉水喝了半杯,回头就看到他倒在沙发上,单手搭在额头,一手垂在地上,平躺着,呼吸平稳。
“叔叔?”
宁嘉坐在地毯上,晃了晃他。
沈亦承好像睡着了。
他手上又添了一道细小的伤痕,看起来像是刚弄的,宁嘉低头看着他拇指的侧边,那道新鲜的红色昭示他不爱惜双手的事实。
宁嘉打量着沈亦承,就像打量一尊佛像。她伸手放在他的腰侧,晃了两次当做确认,见他确实熟睡,宁嘉静静上楼,再回来时,她拿了一条白色的丝线。
沈亦承半醉半醒,看到她拿着细线坐在他身边,略感好奇,但没有理会。
静默的空气中发散着两个人的惯用香水味,还掺杂着两种不同的酒液。宁嘉将丝线缠到他的食指,绕了一圈后,她用指甲别住终点,随后用笔芯钩出记号。
她神情专注,发丝垂下时,宁嘉还特地别了两次,防止头发触碰到他的手臂。
沈亦承忽然抬手,将手放在了沙发上。
宁嘉的动作停顿了很久,大概是怕他醒了。
等沈亦承不再动,宁嘉又测了他的中指和拇指。显然,这是两个备用选项。
测量结束,宁嘉收起工具,静静看了一会儿沈亦承,想要站起来,不知怎么,又坐下了。
她看着他手上的伤痕,发呆。
可能她脑袋里有些什么,或者正因为在这一刻什么都没有,宁嘉单手握住自己的长发,靠近他的手背,然后在他的伤口上轻轻亲了一下。
她十分谨慎,多次抬头看向沈亦承,他确实没有任何反应,宁嘉酒壮怂人胆,埋在他的掌心,用舌轻轻舔舐着他的伤口,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儿,还有他掌中浓郁的檀香。
沈亦承回来都有洗手的习惯,摆放在架子旁边的洗手液就是淡雅的草木香,宁嘉在他掌中不敢呼吸,只这一时的放纵。然后便坐起来,松开头发,屡次看向沈亦承,似乎是作案过后确认她没有失手。
宁嘉终于走了。
沈亦承长长的舒气,他张开手掌,借着夜灯,他的划伤处留下了淡淡的光亮,然后归于平静,仿佛没有存在过。
只剩下一股玫瑰的迷醉。
第7章
◎因为我自爱。◎
宁嘉第二天若无其事地下来吃饭,笑眯眯地叫他“沈叔叔”,沈亦承都想盛赞她的厚脸皮。
沈亦承有严重的洁癖和强迫症,在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洗手而是躺着这里被她舔的时候,宁嘉就赢了。
宁嘉浑然不知,万分单纯地在这里喝奶。
她挂着白色的小胡子,问他:“叔叔,你的工作室那个切割的工作台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沈亦承皱眉:“你做什么?”
他今天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男人真是劲劲儿的。
宁嘉笑着说:“我最近有点构思,想做一些新作品。”
坦坦荡荡。
“很危险。你有操作经验吗?”
宁嘉有备而来,放出自己捶打烤制切割焊接的照片,看起来年纪尚小,但是已经成了工厂老师傅。
“带好防护。”
“您同意啦?”
她刻意用了敬称。
宁嘉让人讨厌不起来,沈亦承也是如此。他并不厌恶宁嘉和她保护自己的笑容。在她漆黑且深不见底的双瞳中,能清晰看见他的倒影,她说话时,很专注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带着少女特有的撒娇的语调。
“嗯。”
“那我做的时候叔叔别偷看啊…”
沈亦承轻笑:“还是什么机密?”
宁嘉点头:“头号机密,红色章那种。”
“知道了。”沈亦承道,“这两天我并不常用,给你五天的时间。”
宁嘉立刻道谢。她想伸手抱住他的胳膊,完全是习惯性地动作,因为她也是这样和父亲撒娇的。
宁嘉的手悬在半空,时间停滞,她尴尬地收回双手,背在身后。沈亦承转身,拿起钥匙准备离开。
宁嘉的心底会腹诽他去哪里鬼混,但是她根本不配管沈亦承去哪,他也不是她的东西。所以宁嘉只是自己反刍这种想法,然后看着他离开。
工作室有全套的精致车床,其实做首饰并没有那么体面简单,宁嘉做得不多,但基本每次都会伤到小手,这次估计也难以避免,像戒指这种精致的装饰品,她也没办法带手套。
宁嘉将自己的工具箱搬到他的地盘,向张姨要了一把做家务活用的椅子,摊开设计图纸,她打开窗,拿出自己珍藏的材料,准备切割打磨。
她准备做一个偏宽的素圈,在中间留下一圈可转的位置,转层打算镶嵌两排小小的钻石,虽然费时费力,但是宁嘉还是觉得值得。
毕竟沈亦承帮了她很多,她把自己珍藏的钻石做成戒指送给他也不过分。
宁嘉一整天都泡在这里,草草吃完饭就又埋头苦干,一直搞了三天才镶完碎钻,累得两眼发花。
沈亦承遵守承诺,这几天没有进工作室,相应的,他也很少回家了。
可能他也会陪伴女友?大概他的另一个房子里也有个可怜的少女等他救助,宁嘉胡思乱想了半天,又觉得她想这些毫无意义。
宁嘉不觉得沈亦承是她的什么,事实也确实如此,她永远也管不着他夜夜去哪里,也没资格知晓他为什么不回家。
她打磨好这只戒指,放在自己的手指上,然后用另一只手拨弄,很简单便转了起来。
宁嘉把戒指放在准备好的礼品盒中,起身伸了个懒腰,她收拾好自己造出来的垃圾,然后离开了工作室。
她或许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送给他。
宁嘉把礼盒放在卧室床头柜的第一层,累得晚饭都没有吃,呼呼大睡起来。
*
周于瑗通知她要回学校拿资料,宁嘉这才简单打扮一下出了门。
沈亦承在外面的花园作画,宁嘉走的时候和他打了个照面,“叔叔,我去一趟学校。”
“嗯。别和朋友玩太晚。”
宁嘉想到他的夜不归宿,淡淡“嗯”了一声,离开了。
沈亦承将不满意的画纸蜷成一团,撇在垃圾堆里,看着宁嘉伶仃的背影,又垂头琢磨画面。
学校里人山人海,宁嘉找到周于瑗,两个人挽着手进了校门,随后回到班级拿材料和报考参考书。周于瑗邀请她去逛街看电影,宁嘉没有拒绝,和小姐妹玩容易溜达到晚上,周于瑗又问,要不要去KTV唱歌。
宁嘉脑袋里冒出了沈亦承的告诫,不过她并没有听从他的劝告。
她点头:“走吧。”
周于瑗也邀请了其他朋友,以前和宁嘉也是面上过得去的,现在宁嘉进屋,大家都有三分尴尬。周于瑗不死心,总是想让宁嘉在北市过正常生活,宁嘉感慨她的天真,但是周于瑗是真心对她,宁嘉还是很感动的。
她坐在卡座上,里面有两个同学很会炒热气氛,包间里很快又充满了青春荷尔蒙。
大家喝了点小酒,又开始玩真心话,问一些“有没有喜欢的人”“接没接过吻”“第一次还在不在的”擦边问题。
宁嘉这些都没有,居然成了全场最寡选手,大家遗忘了那些不快,起哄让她喝酒。宁嘉拿着酒杯一口干,才想起来:“不对,是我赢了,应该你们喝酒。”
在酒精的催动下,大家哄笑一堂,还有两个男生坐在她旁边,问她以后想去哪里。
宁嘉说:“美院。”
出国是不可能出国了,而且她最初没有报留学项目,就是因为何绘不想让她离开。
“那你这次文化课稳吗?”
宁嘉说:“等出成绩看看吧。”
宁嘉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抹胸碎花裙,方领,露出大片奶白的肌肤,因为喝酒又染上一点桃红。作为高中最有名的清纯挂校花,宁嘉曾经也是不少男生的暗恋对象,谁叫她长了一张初恋脸。
话筒传到她这里,宁嘉递给旁边的男同学,歉疚道:“我唱歌跑调。”
男生就替她唱了。
手机震动一下,宁嘉打开,是沈亦承。
【在哪?】
宁嘉看见,心里痒痒的。但她还是合上手机,过了一会儿才回复。
【和朋友玩,这就回去】
已经十一点。
沈亦承起身,拿了车开出社区。
宁嘉和周于瑗抱着与大家挥别,想到是两个女生,一个男同学自告奋勇陪她们在这里等车。
沈亦承的消息弹出,说要来接她,宁嘉便给了定位。
“宝,你真不跟我走?”
“嗯,我叔叔来接我。”宁嘉把她塞上车,“你妈妈会不会讲你?”
“谁管她,我今天玩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