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辞陷入迷茫的情绪中太久,她今日运动量超标,情绪剧烈波动,可是中午之后她只喝过一口果汁,于是,她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伊恩听到莫辞肚子里的声音,觉得不能放任小雌性再“害怕”下去。
脚腕上突然传来毛绒绒的温热触感,莫辞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一躲,口中发出惊呼。
她回过神,发现自己脚腕上缠上来一条尾巴。
尾巴……
她的视线上移,转向伊恩,冷不防和年轻的兽人对视了。
以人类的审美来看,救命恩人其实长得很英俊,棱角分明,五官深邃,暗金色的双眼在月色下十分明亮。这双眼睛凝视着人的时候,很容易就能让人从中感受到不羁的野性与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强悍冰冷。
从头顶的兽耳和缠在自己脚腕上的尾巴,莫辞初步判断对方有猫科动物的血统。
在莫辞生活的地球,猫科动物属于哺乳纲,食肉目,下面又分猫亚科和豹亚科两个分支,有温顺亲人的,也有孤僻残忍的。
虽然同属于哺乳纲,但猫是食肉目,人是灵长目,二者之间的生殖隔离堪比喜马拉雅山脉中的珠穆朗玛峰,马里亚纳海沟中的海渊斐查兹,那真是……要多高有多高,要多深有多深。
究竟是怎么混血到一起的!
小雌性幼圆的眼睛盯着自己,又是新一轮的走神和沉默。
伊恩在满地肉块中选了靠近脖颈最嫩的那一块,递到小雌性眼下。
莫辞看着自己面前鲜血淋漓的生肉块,被暗金色的双眼紧紧盯着,不敢不接。
兽人给她的肉块比她的手掌还大,差不多有两三斤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个猫科兽人对她已经很好了。他从野兽口中救了她的性命,给她的伤口涂了药,现在又愿意将珍贵的食物分享给她,莫辞真的很感激。
但这是生肉啊!
人类的祖先猿人当然也是吃生肉的,但是经过了上百万年的演化,生肉早已不在人类的食谱上了。就算有一部分现代人喜欢吃生肉片、生鱼片,但那也都是经过处理的,不是这样一整块刚从野兽身体上切割下来的生肉块啊!
莫辞不敢吃。
也不敢不吃。
她很担心自己的拒绝会激怒对面的兽人。
莫辞迟迟不动,伊恩把肉块拿回来,用锋利的指甲切割成更小的肉丁,然后把满满一捧肉丁重新放到莫辞手上。
莫辞手捧肉丁,压力更大了。
血的腥味强烈地冲击着莫辞的神经,即使已经饥肠辘辘,她还是没办法对着一捧生肉丁产生什么食欲,除此之外,莫辞那仅有的野外存活知识告诉她,生肉很难消化,而且有感染寄生虫的危险。
小雌性还是不吃,伊恩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
一串古怪的发音从兽人的嘴里冒出来,莫辞睁大眼睛,呆住了。
“+=@”
兽人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的声音大了一点。
兽人居然是有语言的!
刚刚那串短促的发音中能听出音节,明显不是猫科动物的叫声,而更像是人类的语言。
莫辞的三观在短短一天中受到反复冲击,兽人显然已经没有了耐性,他再次从莫辞手中拿回肉丁,然后——
捻起一个,直接送到莫辞嘴边,同时重复道:“+=@”
莫辞下意识地挡住。
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显而易见的,代表着拒绝的动作。
兽人看着她,暗金色的眼睛眨了眨,眉头皱得更紧了。
第3章
莫辞脑子转得飞快,兽人有语言,说明他生活在族群里。猫科大多都是独行侠,只有狮子例外,灵长类倒是大多喜欢群居。群居生活的动物更能理解同类的行为。
兽人对她的善待,很可能是因为他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同族。
在残酷的自然界,食物获取大多不易,因此争抢食物一般会伴随着激烈冲突,但是拒绝食物……
在年轻兽人的眉头越皱越深,甚至伸过手来准备拿着肉丁直接喂到莫辞嘴里的时候,莫辞向后一仰躲开兽人的手,拽过随着自己一起穿越过来的塑料袋,拿出里面的苹果咬下一大口。
在她的购物袋里,其他的东西都太“现代化”了,只有两颗苹果还和原始森林有点关系。为了不太刺激对面的猫科兽人,莫辞只能选择苹果。
到了这种地步,苹果洗没洗的也不太重要了。
莫辞又咬下一大口,用余光偷偷瞄着猫科兽人的反应。
小雌性喜欢吃果子,不喜欢吃肉,难怪这么瘦弱。
伊恩把准备强行喂给小雌性的肉丁放到一张大叶子上,准备等小雌性吃完果子再让她吃下去。
莫辞以为自己的生肉危机已经解除,松了一大口气。
兽人没有攻击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莫辞的胆子大了点,她试探着往河边走。
兽人的耳朵动了动,视线随着她移动。
莫辞走到河边洗掉自己手上沾的血水,把苹果还没咬的地方洗了洗,强忍着恐惧坐到正在大口撕咬生肉的兽人身边。
兽人对她的举动非常满意,又把尾巴缠回她的脚腕。
莫辞吃完一颗苹果,把苹果核抠出来洗干净,装进裤子口袋里。这颗星球上不知道有没有苹果,如果没有,那她可以用这些种子试试能不能种出来。
等她吃完,兽人拿过放着肉丁的叶子,再次摆到莫辞面前。
莫辞傻眼了。
“+=@”
第三次听到这个发音了,莫辞猜测这也许是“吃”的意思。
“吃……?”
莫辞犹豫着重复兽人的发音。
兽人点头。
这个动作实在太人性化!
莫辞震惊的看着兽人,舌头打结:“你……我……这里是哪儿?你知道地球吗?我该怎么回去?”
这一串她是用中文说的。她说完中文,又说英语,最后还挤出一句日语。
兽人暗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英俊的面庞因此显得十分严厉。他显然没听懂莫辞的话,锐利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莫辞,固执地举着手里的肉丁。
莫辞叹了口气。
都已经确定这里不是地球了,就算点头都是“是”的意思,难道还指望异世界的兽人会说地球的语言吗?
莫辞推开眼前的叶子,摇了摇头。
兽人竟然也学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
伊恩知道很多小雌性都有挑食的毛病,肉有腥味又不好消化,雌性们大多不怎么爱吃肉,她们更爱吃甜菜叶和果子。有些雌性因为家人的娇惯和伴侣的溺爱,在成年后还会保留这种非常不利于生存的坏习惯。
伊恩不止一次见到过族中的长辈追在雌性幼崽身后喂食的画面,也见到过小雌性为了拒绝不想吃的肉类而躺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场景。
伊恩以前很不理解。
幼崽不想吃,直接把肉块塞进他们嘴巴里,然后拦着不许他们吐出来,不就行了?或者狠心一点,不吃肉的话,也不给她们其他的食物,等到那些闹脾气的小雌性肚子饿得不行,自然就什么都想吃了。
这难道不是比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说服和哄劝她们更简单吗?省下来的时间可以去狩猎、采集、鞣制兽皮、练习捕猎技巧、寻找新种类的食物等等等等,总之可以去做很多更有用的事情。
伊恩认为,部落里其他的兽人们就是因为总是把时间浪费在雌性身上,所以他们才疏于战斗和锻炼,不如自己强大。
但是现在——
对面的小雌性睁着湿漉漉、圆溜溜的大眼睛,娇嫩的小脸可怜巴巴地皱成一团,带着一点恳求的意味看着他,伊恩心里的原则立刻被抛到天外。
好吧,小雌性今天受了惊吓,又被狮鬣狗咬伤了,就纵容她这一次。
迷雾森林的深处有一种叫乳果的果实,味道香甜醇厚,对身体很是滋补,部落里的新手父母都用这种果实来喂养刚出生的幼崽。
乳果生长的地方离河边很远,夜间的迷雾森林危机四伏,不能把小雌性独自留下。伊恩吃完肉块,向小雌性伸出手臂。
这是什么意思?
莫辞不懂。
年轻的兽人“啧”了一声,搂住莫辞的腰,一把将人扛到肩上。
“啊——唔……”
身体突然腾空被人像扛麻袋一样扛起来,莫辞条件反射地尖叫,又怕引来夜间活动的野兽而生生忍住。
“喂,喂——”莫辞敲打着兽人的后背,试图让他放下自己。
他的速度太快,扛着莫辞就像扛着个棉花做的等身娃娃,一点也不影响他的敏捷轻盈。
树木和荆棘在莫辞的视野中飞快后退,连成扭曲的虚影,脑袋一直朝下在林间纵跃,过山车也不过如此。
莫辞觉得自己要晕车了。
兽人的身量结实,莫辞的肚子被他的肩膀顶得生疼。
她试图挣扎,却被兽人搂得更紧,搂在她腰间的那条手臂,就像是铁做的一般,生生焊在了她的腰上。
她挣扎得再剧烈一些,兽人在她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口中又说出一句陌生的语言,低沉的,很柔和,带着安抚的意味。
莫辞脑袋充血,耳朵里嗡嗡的,整张脸红得快要滴血,很难说究竟是难受还是害羞。
穿过茂密的丛林,他们进入了一处类似于沼泽的区域,淡淡的腐臭味漂浮在空气中,周围的湿度明显变大,树木从茂盛变得稀疏矮小,孤立散落,像是一株株发育不良的小老头。
灌木和杂草变得多了起来,在月光的照映下,偶尔能看到地面上的反光,那是藏在草丛下面的低洼。
伊恩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不过莫辞暂时没有精力去注意这些,倒吊的姿势、湿度大带来的黏腻感、如丝如缕却又挥之不去的腐臭味,这些加在一起造成的后果就是……她真的快要吐出来了。
夜色掩映下的泥沼处处藏着死亡的阴影,带着小雌性的伊恩很是谨慎,他这个年纪的兽人大多骄傲莽撞,充满冒险精神,但是常年独自狩猎的伊恩是老练的猎手,他专注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身后的尾巴竖起,头顶的圆耳朵也警觉地立着。
按照记忆中的地图寻到乳果生长的地方,伊恩摘下几颗乳果,用藤条捆在自己腰际,然后带着小雌性回到河边。
双脚落地之后,莫辞已经完全无法站稳,跪坐在河边不住地干呕。
她晚上只吃了一个苹果,没呕出什么,只吐出些酸水。趴在河边漱了漱口,莫辞浑身发软,颤抖着手臂给自己翻了个身,艰难地喘着粗气。
她再也不想坐过山车了。
哦,不对,她穿越到了陌生的星球,以后也坐不到过山车了。
莫辞眨了眨眼,一滴眼泪慢慢从眼角滑下来。
从莫辞干呕开始,兽人就一直围着她绕圈打转,年轻而野性的面庞上显出几分无措,等到莫辞默默流泪的时候,兽人尾巴上的毛都炸了起来,他半跪在她身边,口中说出一长串低柔的音节,像是某种安慰。
莫辞不理他,捂着眼睛轻轻啜泣。
为什么会穿越?为什么是她穿越了?为什么穿到了原始森林而不是一个科技发达的文明社会?她一点也不想吃生肉喝血水,过茹毛饮血的野人生活。
更不想和兽人一起过野人生活。
族裔不同就像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天知道等他发现自己和他不是同族之后,会不会杀了她!
莫辞难受又焦虑,哭得伤心,完全没精力去关注在自己身边绕来绕去的兽人。
有本事就杀了她好了,一了百了,还省得她为以后发愁了。
哭着哭着,莫辞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兽人的大手托着她的后背,让她双腿分开坐在他的腿上。
粗糙的掌心抚上她的脸颊,笨拙地擦去泪水,薄薄的嘴唇里说出她无法听懂的兽人语言,暗金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像是对待哭闹的孩子那样,耐心又温柔地哄着。
莫辞哭不下去了。
虽然都说委屈伤心的时候有人哄会变得更加伤心,但那应该是指人完全放松的时候。这里是粗大古树林立的原始森林,不是钢筋水泥林立的现代社会,莫辞的情绪崩溃只在那短短的一小会儿,她本质是坚韧的人,不允许自己陷在绝望里挣扎太久。
莫辞趴在兽人肩头蹭蹭,蹭掉了眼角的泪水。
第4章
小雌性停止哭泣,伊恩提到喉咙口怦怦乱跳的心落回肚子,不再有火烧火燎的痛感,他抱着小雌性一通乱蹭,蹭得她原本苍白的小脸红通通的。
听着兽人口中那夸张的欣喜语气,莫辞毫不怀疑自己正在接受一波来自兽人的夸奖,原因是她及时停止了哭泣。
她的猜测完全正确。
伊恩用尽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表达赞美的词语夸奖了小雌性之后,维持着环抱着她的姿势,拿过乳果递给莫辞。
她不吃生肉,所以他给她摘来了水果。
莫辞心中最后一点悲观的情绪也被她强行甩掉,她推了推兽人,示意他放开自己。
伊恩不肯放手,莫辞自己没有察觉,她手脚发软的原因并不是“晕车”和呕吐,而是发烧。
除了胳膊上的咬伤,她身上还有大大小小被锋利草叶划出来的小伤口,再加上环境骤变、心情起伏,以上种种叠加在一起,发烧是很自然的事情。
伊恩给她涂的草汁对外伤有很好的治疗效果,但这不能阻止她的发热。
这也是伊恩坚持要留在河边的原因。
生病的雌性幼崽是贡卡大陆上最脆弱的小生物,稍有不慎就可能停止呼吸。她们需要寸步不离地看护和安抚,需要只生长在水边的圆叶草,也需要清凉的河水来降温。
除了上面的原因,小雌性的身子软绵绵的,抱在怀里十分舒服,这让伊恩更加不愿意松手。他看出来了,小雌性听不懂贡卡大陆通用的兽人语,她一定出身于很偏远的部落。
只要他装作看不懂她的意思,她就没有办法。
莫辞没想到看上去浓眉大眼的兽人也会有歪歪扭扭的小心思,换着方地比划了好几次想要自己坐着的意愿无果之后,莫辞放弃了。
抱吧抱吧,也不会少块肉。
她接过兽人递过来的饱满果实,外壳是黑色的,椭圆形,和椰子差不多大。
莫辞打量着手里沉甸甸的果实,不知该如何下嘴。去皮吗?直接咬?有核吗?
在贡卡大陆上,在任何时候,把别人手中的食物拿走都极有可能会招来战争。
小雌性捧着乳果不下嘴,伊恩不想拿回果实引起事端,于是他一手握住莫辞的手,另一手在乳果顶端绕圈一划,就在完整的乳果上掀开了一个盖子。
浓郁的果香传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莫辞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还闻到了点奶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