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好难吃！”布鲁吐出碎肉，耳朵趴着，脸皱成苦瓜。
水分蒸发之后，鱼干又柴又硬，鱼肉里的腥涩完全被激发了出来。
莫辞好笑地看着布鲁在原地跳脚，她举起一块鱼干对着太阳看了看，觉得肉有点厚不好入味，又拿骨刀在鱼干上划了几刀，然后仔仔细细把粗盐涂抹上去，每个褶皱都没放过。
接下来……她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继续晒？阴干？装罐密封？炭火熏烤？
莫辞苦思冥想，布鲁蹲在她身边，无聊地晃尾巴。
鱼肉有很多，盐只有一点，莫辞觉得不能草率，一番认真思考之后，她排除了装罐和熏烤两个选项，把抹了盐粒的鱼干分成两半，一半晾晒，一半阴干。
想到罐装，她又有了新的念头，烧玻璃这种高端操作她是不指望了，但是烧陶，她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
恒星落下，莫辞带着布鲁回到部落，玛米已按她之前提过的方法，给她煮了肉丁汤。莫辞谢过玛米，把煮好的汤带回小山洞里，偷偷放了点盐进去提味。放了一点点细盐的肉丁汤好喝极了，她捧着果壳喝完一整碗，怅怅地望着大山洞的洞口。
伊恩还没回来。
她独自爬进小隔间里，缺少了日渐熟悉的体温和怀抱，竟然有点失眠，睡睡醒醒，掀开兽皮帘看看，一整夜也没等到她想等的人。
伊恩彻夜不归的第十天，莫辞的担心达到顶点。同时，她的第一批腌制鱼干完成了。
原本柔嫩紧致的鱼肉在风干和盐粒的共同作用下变成了坚硬堪比骨刀的武器，她试着咬了一口，又硬又咸又腥又涩。很好，用来砸人，是物理武器，用来果腹，是生化武器。
莫辞不信邪，用水分别煮了两块。久煮之后的鱼肉变软变韧，至少不会再硌掉她的牙齿了。盐分融化在水里，味道也容易接受了，还是很咸，但能吃了。如果有菜干果干一起煮在汤里吸收盐分，在食物极度匮乏的时候，就是一顿大餐。
布鲁蓝色的眼睛眨巴眨巴，尾巴在背后晃了晃，奇怪地看着莫辞，似乎在思考，明明大家都一样吃肉喝水睡山洞，怎么偏偏她有这么多新奇的想法，光吃肉还不够，还要把肉又晒又煮。
不过想到莫辞是兽神赐福过的祭司，他很快释然了，三两步跳上一棵大树。
莫辞眯眼：“布鲁，你爬到树上做什么？”
布鲁尾巴一僵，两只耳朵警觉地竖起：“摘果子。”
莫辞不信：“这棵树上哪有果子，快下来。尝尝这个鱼肉好不好吃。”
布鲁立刻闪身，钻进茂密的枝叶里，用树叶把自己完全挡住：“也许果子被树叶挡住了，找一找就有了。”
他才不相信那个又咸又腥的鱼干用水煮煮就会变好吃。
莫辞把果壳锅搬下石台，打水熄了火，盘腿往树下一坐：“好吧。那你慢慢找，不管找到找不到，你总是要下来的。我就在这里等着。”
布鲁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刷刷作响的树叶里没了动静，过了好一会儿，一条蓬松的大尾巴从枝杈间垂下，布鲁遮遮掩掩的声音也传了出来：“莫辞，我真的不知道伊恩去了哪里。那天早上，我还没睡醒呢，就被他叫起来，说了句‘保护好莫辞’，然后他一溜烟就跑啦。”
莫辞微笑：“伊恩去哪里和我请你吃好吃的有什么关系。布鲁，快下来，再不下来，我告诉艾伯你不听我的话。”
树梢上传来一声委屈又柔软的猫咪叫声，莫辞在这一刻深深感到做恶人的快乐。
“伊恩！”布鲁突然发出惊喜的叫声。
莫辞冷淡：“这一招不好使，布鲁，我数到三……”
她当了二十年乖孩子，十几年好学生，如今自己给自己封了祭司，不仅开始狐假虎威，而且连告状威胁都学会了，这样不好。
“一。”
莫辞一边毫无悔意地反省，一边冷漠地开始倒数。
“二。”
布鲁居然还没动静，本来只是开玩笑想捉弄他一下的，现在莫辞真的开始思考要不要告一状了。
“一……布鲁，你完蛋了。”
“布鲁怎么了？”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树梢上的布鲁欢呼一声，一跃而下，飞快逃离，还不忘朝莫辞做个鬼脸：“你的臭鱼干留给伊恩吃吧！”
第55章
莫辞抓猫无果, 反而被伊恩按住肩膀和手臂。
青年浓眉的眉微微皱起，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你又给布鲁做了什么？”
这是什么话？
莫辞杏眼睁圆了，气呼呼地瞪着伊恩。她还没当成恶人, 这个不告而别一走好几天没有音讯的人倒来质问自己了？
被莫辞用圆圆的眼睛瞪着，伊恩莫名有些心虚, 甩了两下尾巴，他把身后背着的藤编包放下来，打开, 献宝一般让莫辞看。
莫辞本就很大的眼睛睁得更大, 她甚至揉了揉眼睛, 伸出手指在藤编包里的东西上刮了一下, 放到嘴巴里尝了尝，仍旧不敢相信。
伊恩带回了一包岩板。
满满一包，码放得整整齐齐，至少也有六七十斤。他们之前从一斤重的岩板上大约能提取出三分之一的粗盐粒和十几克细盐, 这一包岩板, 就是二十多斤粗盐和两斤细盐。
“你从哪里……”莫辞瞠目结舌。
伊恩把装着岩板的包搬到一旁, 双手伸到莫辞肋下, 一下子把她举了起来, 夕阳西下, 金红的落日为她的身影渡上一层灿烂的光边，她柔顺的黑发，白皙的皮肤在落日的光辉中闪闪发亮。
伊恩抬头仰视莫辞, 唇角微微翘起，郑重道：“你想要什么, 兽神没有恩赐给你的，我给你。”
莫辞感动之余又有点尴尬, 脸颊微微红了，别过脸低声道：“干嘛说这种话。”
伊恩坐在熄灭的火堆旁，把莫辞放到自己腿上，紧紧抱住，脑袋埋在她颈窝蹭了蹭，像吸猫似的吸了一阵他的小雌性。
莫辞最近一直在腌制咸鱼，自觉身上又腥又咸，不好意思地推了推他的脑袋。
推了几下没推动，也就随他去了。她在这个很紧的怀抱里渐渐放松下来，她在他身上闻到了干涸的鲜血和奔波的风尘。
两个人不出声地抱了一会儿，伊恩抬起头，给莫辞讲起他这几日的行程。
他询问过部落里每一个见过岩板的人，从零星的线索里推测出岩板来自豹族部落西边的狐族部落，于是他从部落出发，一路向西，在穿越了两片迷雾森林之后，找到了狐族部落的大本营。
和豹族部落不同，狐族部落信奉的兽神是有实体的，是一片碧绿清澈却又寸草不生的湖泊，湖泊周围满是这种结成块状的岩板。
狐族部落的兽人体型小，他们比豹族部落更擅长寻找和采摘果实，捕捉小型猎物，但部落周围稍大一些的动物，如巨齿牛、尖头犀、狮鬣狗等，不仅上不了他们的桌，而且会威胁到他们的生命。
伊恩以捕猎作为交换，换回了这一大包岩板。
莫辞听完伊恩平铺直叙的描述，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她皱着鼻子，几次开口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红着眼睛，嗔怪道：“你要出远门，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布鲁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担心了好久。”
伊恩大概没想过自己可能要惹哭小雌性，顿时变得无措，抬起手想给她擦眼泪，却发现莫辞又把眼泪憋了回去，他用尾巴缠住莫辞的脚腕，抬起手放在莫辞发顶，垂下脑袋，有点沮丧。
出发之前，他不能确定狐族部落就一定有莫辞想要的岩板，不想说出来让她白白期待。
莫辞不肯放过他，硬是抬起他的下巴让他和自己对视，继续谴责：“上次去采药也是，不打招呼就把我托付给别人，要是我又被艾伯赶出部落怎么办？”
伊恩暗金色的双瞳缩成竖线，身上戾气高涨：“他不敢。”
“不许顶嘴！”莫辞按住他的嘴巴，硬是把他的戾气按了回去，“总之，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们结为伴侣了，你做什么事情都要先和我商量，我们一起做决定。不可以独自去做危险的事，也不可以把我丢给别人。记住了吗？”
伊恩没有回答，静静凝视着她。
莫辞把手从他嘴巴上拿开，示意他可以表态了。
伊恩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我不是一个好伴侣。”
毛绒绒的尾巴从她脚腕上悄然溜走，被莫辞一把抓住，她看伊恩认真且失落的模样，好像有点明白，又好像有点糊涂：“伊恩，为什么这么说？”
莫辞常见到布鲁耷拉着耳朵的模样，倒很少见过伊恩的耳朵垂下来，她忍不住上手揪了揪，试图让那对半圆的兽耳重新威风凛凛地立在伊恩脑袋上。
柔软的兽耳乖乖趴着，任她的手指搓圆捏扁。
莫辞玩了几下，收回魔爪，偷偷看一眼还提不起精神的伊恩，清了清嗓子：“咳咳，你好不好这么严肃的事，我们要在野外讨论吗？要不要回家去说？”
伊恩二话不说，一边肩膀扛起莫辞，一边肩膀扛起岩板，加起来一百六七十斤的重量丝毫不影响他的脚步，大步流星回了他们的小山洞。
莫辞脱掉小靴，爬进隔间，对掀开帘子的伊恩招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伊恩坐到她身边，帘子放下，小隔间里一片黑暗。
在这样的黑暗中，莫辞的手爬到伊恩胸膛上，轻轻一推，就把无坚不摧的兽神推倒了，她双腿一跨坐到伊恩腰间，察觉到伊恩紧张地绷起腰腹，得意地笑了。
“伊恩，你想和我做伴侣吗？”
兽人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格外沙哑：“想。”
莫辞弯着嘴角，轻快道：“我也想和你做伴侣，这样不就够了吗？”
片刻寂静后，伊恩再次开口，低哑的嗓音里有捉摸不定的痛苦：“不够。”
莫辞戳了戳伊恩胸膛，有点气恼青年这副油盐不进的性子：“哪里不够？”
伊恩道：“你是被兽神祝福的祭司，是贡卡大陆上最好的雌性，理应得到最好的伴侣，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哦。”莫辞淡淡问：“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这次，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莫辞已经闹够了，整个人趴在伊恩胸膛上无聊地快要睡着的时候，她才得到伊恩的回答。
他说：“我知道。你想每天都能吃到煮熟的食物和甜甜的果子，无论是热季还是雪季。你想要穿我们最初见面时那种衣服，热季轻薄，雪季保暖。你想住在更宽敞更暖和的地方，你不喜欢整个部落的人都住在一起。”
伊恩或许无法理解什么是穿越，无法理解文明更迭的进程，但他能够察觉，莫辞来自比豹族部落更富足、富足得多的部落。在他们相遇之初，她对这片大陆的危险一无所知，因为她从未面临过任何危险。
没有过危险，没有过寒冷，没有过饥饿，就是她以前的生活。
莫辞不太意外伊恩能够发现这些，她那个兽神赐福的拙劣谎言或许能骗过部落里其他人，但绝骗不过朝夕相处的伊恩。
在和伊恩还不是太熟悉的时候，她想过，等自己能够独立生活的时候，就告诉伊恩关于自己的一切。来到豹族部落之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忙着适应部落生活，忙着学习新的技能，忙着逃跑，忙着立足，忙着改善生活，她积极汲取新知识，让自己融入部落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她逐渐淡忘了自己的来处，却被伊恩敏锐地发觉，她和他们的不同。
终究要坦白的，那为什么不是今天呢？
莫辞从伊恩胸膛上翻下来，枕在他的手臂上，一只手搭在他胸口，以便随时捂住他可能发出的尖叫声，她先问道：“伊恩，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吗？”
伊恩答：“记得。”那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从狮鬣狗的凶爪下，救下了他的小雌性。
莫辞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知道，我来自其他的部落。在我的部落里，兽人和雌性都会参与劳作，雪季和雨季也有充足的食物。部落的族人们都很厉害，能制作隔着很远就能杀死蛮骨兽的武器，还有隔着一座山也能互相说话的工具，腌制的食物可以保存三年、五年，甚至十年。我的部落和这里很不一样。”
伊恩紧紧抓住了莫辞的手，仿佛怕她突然跑掉：“你想回去吗？”
莫辞被他打断，卡壳了一下，如实道：“想。但是……”
伊恩坚定地说：“带我一起走。”
“呃……”莫辞不知道该怎么描绘穿越这件事，兽人语里没有这个词，用语言来描述，又觉得很匮乏。
伊恩再次重复：“莫辞，无论去哪里，带我一起去。我们是伴侣，应该一直在一起。”
莫辞哭笑不得：“你现在知道我们是伴侣啦，前几天还不是自己跑掉。”
伊恩也卡住了。
莫辞在黑暗中笑了起来：“好啦，如果可以回去，我一定带着你。但是我的部落离这里很远，应该是回不去了。说实话，我完全不知道回去的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迷路迷到迷雾森林里去。”
得到莫辞的保证，伊恩稍微放心了点，主动提供线索：“豹族部落的周围有狐族部落、象族部落，还有熊族部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