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邪修回来了,她却再也没有回来。
在睡梦中重新体验过幼年时曾经遭受过的酷刑,待到惊醒,冷汗已经打湿了他的脊背。
窗外夜色正浓,莫白望着外面摇曳的树影,怔怔地有些失了神。
他已经有多久没梦到过那个小骗子了?今晚竟然梦到了她,是因为梦魇花吗?失去了修为,连对梦魇花的抵抗力都变弱了。
回想起梦中的种种,他深吸了一口气。
比单纯的身体折磨,竟然是那种从失望到绝望的感觉,更加让他感觉痛苦。他伸手轻抚胸口,里面似乎依然残存着那股仿佛排山倒海般的失落。
骗子!他生平最恨骗子!
余光扫过床上的韦妆,他竟莫名觉得二人有些相似。同样满嘴谎话,同样没心没肺,同样一笑起来就眉眼弯弯,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苦难值得她为之烦恼。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梦魇花的气息,少女的被窝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颗铃铛。
是紫金铃。
莫白眼前一亮,小心翼翼爬上了床,试图跟紫金铃沟通。可惜,他的手指才刚刚伸过去,那颗探出的铃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了被窝。昔日永远对他这个主人敞开的灵识关闭得严严实实。
莫白轻轻掀开被子,露出紫金铃,还不等他有所行动,紫金铃已主动在韦妆手腕上多绕了两圈,大有烂也要烂在韦妆手里的意思。
莫白满脸挫败:【我才是你的主人!】
回答他的是紫金铃又一圈无声的缠绕。
【不愿回来也可以,把我的修为还给我!】
他跟之前向紫金铃内传输内力时那样用手心抵住了其中一个铃铛。果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该死的叛徒!我只是想要回本属于我的东西!】
莫白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恰好对上了韦妆形状优美的唇。夜色掩去了嘴唇的颜色,却完美展现了唇形。莫白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少女的唇形竟那样精致可爱。
心中一阵悸动,莫白惊奇地发现自己竟不受控制地产生了奇怪的感觉。
想亲她,疯狂地想亲她,想狠狠咬住她的唇,品尝上面的味道。
莫白被自己脑海中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是千机引吧,一定是千机引!竟然能扭曲人的心智,好歹毒的妖族秘药!
理智告诉他该专注对付紫金铃,然而,他的视线却总是不自觉地往她嘴唇上瞟。
既然想亲,那亲一口吧。
反正她睡着了。
之前她也亲过他,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口,就一口!
不不不!趁着别人睡着偷亲,也太猥琐了。甚至还不如当面强吻来得光明磊落,他好歹也是一界尊主,怎么能做这么没品的事情?
就在莫白天人交战之际,他身下的韦妆忽然睁开了眼睛。
二人四目相对,气氛霎时说不出的尴尬。
韦妆:小奶狗半夜爬床该怎么办?
莫白浑身僵硬,脸颊滚烫,接着夜色的掩护才能勉强维持镇定。他真的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从前,但凡在床上发现女人,他都是直接扔出去的。
支支吾吾了半晌后,他才终于艰难开口:“你不是想让我当你男宠吗?”
“呵呵!”韦妆干笑,“逗你玩的。我就是觉得你指使人指使得太过理直气壮,想看看你悲愤屈辱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莫白的色厉内荏,韦妆忽然一个翻身,将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连她的手指都不敢碰到的少年掀翻在了床上。而后,嘿嘿笑着……
替他盖上了被子。
被子上依然带着少女的体温,莫白莫名有种期待落空的感觉,至于到底在期待什么,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弱成这样还敢半夜爬床?也不怕死在床上!”韦妆摇了摇头,爬下床,毫不犹豫钻进了本属于莫白的被窝,“知道你娇气,睡不习惯,我们换换,我睡地。”
他好像又被嫌弃了。
虽然成功睡到了床,莫白却完全高兴不起来。他想要的是床吗?他要的是紫金铃!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缠在少女手腕上的紫金铃哧溜一声钻进了袖子。
莫白一脸的生无可恋。
又一天过去了,距离魔尊发出最后通牒灭逍遥门已超时两天。
尝试拿回紫金铃,失败。
莫白叹息一声,准备闭上眼睛继续睡觉。没想到刚刚躺平,识海中便响起了非鸟的示警。
“快起来!”他翻身而起,一把摇醒了韦妆。
“怎么了?”韦妆揉着眼睛,满脸的不耐烦。
“看窗外!”莫白手指窗外的天空,星空与大地连接之处,依稀能看到点点幽蓝的星火,“是幽冥火,魔尊的鸾仪卫正在赶来,我们必须赶快离开青要山!”
鸾仪卫是上任魔尊为彰显一界之主的威仪而设的,什么都可以缺,最不缺的就是排场。感谢鸾仪卫对仪仗的执着,让他得以在他们到来之前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尊主,万一是自己人呢?】非鸟已经在急得转圈,外面屋檐下的非马却神色如常。
【我赌不起。】莫白神色凝重。
哪怕真是自己人,他也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正准备睡回笼觉的韦妆皱着眉,满脸烦躁:“我额头上的魔印不是已经隐藏了吗?”
莫白冷声反问:“是谁自称魔尊侍女,还擅自为魔尊收了个义子?”
韦妆瞬间噤声。知道被鸾仪卫抓住的后果,她迅速爬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收拾完毕,临到出门,她又停下了脚步:“起码得跟婆婆道个别!”
见她磨磨唧唧,莫白一脸的不耐烦:“你确定要半夜吵醒一个白天刚刚断了一条腿的老人家,告诉他我们身后有魔族追兵?”
韦妆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因为担心婆婆没办法自理,偷偷潜入老人家的房间,留下了大量的食物和水。
“好了,现在可以走了。”
“上来!”
夜色越发深浓,然而天边那点点幽蓝的星火却越发清晰。
眼见着鸾仪卫的幽冥火正急速逼近,担心韦妆还要继续磨叽,莫白伸手,一把将她拽上了非马的背。
少女温热的身体入怀,莫白浑身僵硬,立刻回想起了之前的尴尬。
算了,生死攸关,管不了那么多了!
“非马,快,跑起来!”
听到莫白的命令,非马撒开四蹄,飞速在山道上疾驰起来,那风驰电掣的速度,引得韦妆惊叫连连。
“这真的是骡子吗?为什么可以跑这么快?”
“救命!”
为了不被甩下去,她只能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抱紧了莫白。
二人紧紧相拥,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山道上渐行渐远。
第25章 流言
◎抢亲?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莫白的目标是山下的紫荆镇,如今的他修为全失,韦妆额头的魔印也已被隐藏,只要能够隐入人群,就能伪装成普通凡人。
二人到达紫荆镇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街上已经有了熙攘的人群。
青要山宜女,山下的紫荆镇多美人,一眼望去环肥燕瘦,美不胜收。只是天人得天独厚,莫白那张脸,哪怕在遍地美人的紫荆镇依旧是惹眼的。二人牵着非马走在街上,时不时便能引来大姑娘小媳妇的频频回头。惹得韦妆频频皱眉。
逃亡路上,哪能如此招摇,刚好看到道旁有家成衣铺,她想也没想便将人拉了进去:“你这张脸实在太惹眼了,你需要一个幕篱。”
原本只想买个幕篱,没想到,她一进门就被挂在店里最显眼位置的一件嫁衣吸引了视线。
“这嫁衣好漂亮!”她忍不住出声赞叹。
店家见状,立刻笑容满面地介绍起来:“这件嫁衣主料用的是流光锦,从每个角度看过去都有不同的光彩,上面的绣花店里的绣娘整整绣了三个月,裙摆还坠着一百零八颗上好的东珠,是本店的镇店之宝。”
韦妆不由回想起自己入魔宫时的穿着,露胳膊露腿,甚至还是轻纱材质。
她皱了皱眉,迅速赶走了脑海中离谱的念头。
她在想什么?那怎么能算嫁衣?
见韦妆盯着那身嫁衣出神,莫白漫不经心开口:“喜欢?喜欢那就买吧,你不是有钱吗?”
他的全部家当都在她手里。区区一件嫁衣而已,看她那没出息样子。
没想到韦妆竟连连摆手:“你别开玩笑了,嫁衣那是能够随便买的吗?”
嫁衣为什么不能随便买?莫白还想继续撺掇,店家已满怀歉意地摆了摆手:“这件不能卖,柳家小姐已经定下了。姑娘如果想买嫁衣,可以看看店里其他款式。”
韦妆连忙摇头:“别听他瞎说,我不需要,不买,就是看着漂亮,多看两眼。”
“姑娘可真有眼光,本店的裁缝与绣娘可是方圆百里最好的,姑娘以后如果成婚,也可以来我店里订嫁衣。”店家的目光扫过并肩而立的二人,由衷地赞叹起来,“小郎君真俊俏啊!跟姑娘站在一起好生般配。”
“老板误会了,这是我弟弟。”韦妆慌忙解释,“我与弟弟生母早逝,继母不慈,我爹爹竟为了荣华富贵想将我弟弟送给一个蓬莱宗的老头子。我跟弟弟连夜出逃,进贵店是想买个幕篱,遮一遮我弟弟这招祸的容貌。”
“咳咳咳――”莫白咳嗽起来,直咳得满脸通红。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爱编瞎话?编瞎话就编瞎话,为什么要扯上他?
见他咳得厉害,挑完幕篱,韦妆顺手买了件斗篷,一边给他披上,一边露出满脸慈爱:“是我疏忽了,忘了你大病初愈,不能见风。”
见她演得情真意切,莫白又咳得实在厉害,店家果然动了恻隐之心:“天可怜见的,真不容易啊,给你们打个折。”
“多谢老板!”
走出店门,莫白的眉头已经皱得能够夹死苍蝇:“我不是你夫君吗?怎么又成了你弟弟?”
韦妆理直气壮:“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懂吗?就我刚刚看嫁衣看得出了神的没出息模样,告诉店家我已成婚,他能信吗?还不如借机卖个惨,争取点折扣。”
“你也知道自己没出息。”
“我只是羡慕。”韦妆低下头,面露苦涩,“哪个女子不想穿上漂漂亮亮的嫁衣,风风光光地出嫁?可惜,我这辈子,已经没这个机会了。”
莫白正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已掂了掂刚刚店家找回的钱,去街边的小摊买了一大堆馒头,笑容满面地走向不远处缩在墙角的一群小乞丐。
莫白伸手想拉她,却没拉住。
“别做多余的事。你帮得了他们一时,帮不了他们一世。”
直到分完手里所有的馒头,韦妆的声音才再度幽幽响起:“我的确帮不了他们一世,只能帮这一时。他们吃完这顿或许依然会饿死,或许会被人打死,倒霉点说不定会被邪修抓去炼药。但你看,此刻的他们笑得多开心!”
“不仅他们,连你,我也只能帮这一时。”她说着,忽然抬头望向莫白,眼神幽深,“但至少,此时此刻,我依然愿意带着你吃香喝辣!做人别想太多,想得越多,烦恼越多。如果我想得够多,当初就不会救你。如果我足够理智,此刻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丢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莫白只能安静闭嘴。
见他识相,韦妆一把将他拽进了旁边的一家酒楼。
不愧是物阜民丰的紫荆镇,连早饭都能吃得花样百出,酒楼里人群熙攘,嘈杂不堪。考虑到莫白那张惹眼的脸,韦妆只能点了个雅间。
二人刚刚坐定,便听到楼下大堂传来一阵高声的喧哗。韦妆本想关门,没想到楼下谈论的话题竟与魔尊有关。于是,她故意敞开了雅间的大门,开始光明正大偷听。
“魔尊发了通牒要屠逍遥门,结果竟然失约了。”
“大家都知道魔尊前几天向景山韦氏要了个女儿,据说接到人后就一直宿在那女人房中,到现在都没出来。”
“老房子着火就是这样,也不知韦家的姑娘能不能够受得住魔尊的疼爱。又是老房子着火,又是魔体,这么多天了,哎哟喂,真是想想都让人害怕啊。”
“什么风都比不上枕头风啊!韦家这次可真真是鸡犬升天了。”
“逍遥门这次欠了韦家一个大人情。”
“谁说不是呢?跟逍遥门一比,之前被屠的玉清宗,可太惨了。不仅各大主峰被烧成了一片焦土,连飞峰都被魔尊拖走了。”
“说逍遥门幸运的,是认真的吗?这几天,逍遥门的护山大阵一直开着呢,根本不敢关。极品灵晶都烧掉好几筐了。虽然无人伤亡,却也伤筋动骨了。”
……
韦妆皱眉,她都跑了,魔尊失约的锅为什么还能扣到她头上?还把她说得跟话本里的狐狸精似的。
身为一界尊主,公然失约是件很没品的事。能让魔尊失约,看来那二五仔的那一击让他受伤颇重。
要不要想办法把消息散出去给魔尊添添堵?
算了,苟命要紧,还是别节外生枝了!
刚好这时点心上来了,她瞬间便把这个危险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兴致勃勃地开始招呼莫白吃东西:“小白,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莫白随手捻起距离最近的一块糕点。
仇鱼果然封锁了消息,不仅封锁了消息,甚至还把已经逃跑的韦氏女拿来做了他失约的挡箭牌。
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意味着仇鱼依然没能成功掌控玄渊境。
坐在楼下大堂的大部分都是些粗俗的中年男人,提到魔尊和韦氏女,不自觉地开起来了带点颜色的玩笑。
不知道是不是歹毒的千机引又开始生效了,望着眼前少女舔着手指吃点心的情景,他忽然有些口干舌燥,慌忙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发烧了?”
他低头喝茶借以掩饰尴尬,没想到韦妆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好,没事。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吹了风,着凉了。”她说着,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替他系紧了斗篷。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叫好吗?顺手帮你系一下斗篷而已。”
莫白感动,韦妆茫然,二人四目相对,最后,韦妆先勾起嘴角,笑出了声来:“小白,你该不会真的跟我编的故事里那样,是个被继母搓磨的小可怜吧?”
莫白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喝茶。
楼下的喧哗声依旧在继续。
“听说初雨仙子拒绝了太清宗少主的提亲,想来也不是对魔尊毫无感情。只可惜自古仙魔不两立。”
“据说她一得到魔尊要了韦家女的消息就闭关了,想来颇受打击。”
“闭关?我怎么听说初雨仙子只身闯了魔宫,抢亲失败,这才黯然闭关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