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太多的万一,眼前险死还生的一幕反而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失败了怎么办?当然是凉拌!反正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想被邪修抓回去炼药。”少女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此时此刻,她竟然还有心情自嘲,“谁能想到我一把年纪,有一天还能因为如此离谱的理由被邪修追捕?童男童女,哈哈哈哈……”
她越想越觉得离谱,越想越觉得好笑,竟忍不住放肆大笑。
直到笑够了,她才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住了莫白:“咦不对,童男童女,童男?你为什么还是童男?你不是天人吗?”
莫白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问她:“在你眼中,天人到底是什么?”
“小小年纪就辗转于高阶修真者手中的玩物……”少女说完,迅速抱头蹲地,摆出防御的架势。
莫白无语,这是宁可被打,也要说实话?
等半天没等来预想中的怒火,少女这才小心翼翼抬头,偷偷打量了一下莫白脸上的表情:“我说了实话,你不生气?”
莫白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你也说了,那是实话。”
他的确不生气,没什么可生气的,这本就是事实。他那些族人真实的命运只会比这更加糟糕。
见他不生气,少女果然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她竟笑眯眯地钻进了他的幕篱:“顶着这样一张脸,难道就没人打过你主意?”
莫白不惯着她,故意针锋相对:“有啊!你。”
那张近在眼前的笑脸果然哧溜一声退了出去,空气中响起一声小小声的咕哝:“到底是谁打谁主意?那天,明明是你主动亲我!”
回想起柴垛中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莫白呼吸一滞,一张脸顿时火烧火燎地热了起来。他很庆幸少女已经退了出去,不然此时此刻,四目相对,想必会十分尴尬。
少女背对着他,半晌没有回头。
“没有其他人吗?”
莫白坦言:“没有。我平时戴面具,戴好几层,见过我真容的,除了你,都死了。”
“哈哈哈哈……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少女果真将他的话当成了玩笑,竟笑得前仰后合,半天合不拢嘴。
莫白莫名感觉有些气恼。
“你别看我这样,修为全失前,我可是很强的。”
“嗯嗯!”少女点头如捣蒜。
“你不信我?”
“我信我信,你很强!”这分明是敷衍。
莫白很想告诉她自己说的是真话,想想还是算了。以他目前的状况,再怎么解释也只是徒劳。
笑闹完毕,调整好情绪,韦妆召回刚刚见势不妙自行跑远的非马。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邪修公然掳掠童男童女!我们得加快脚步赶去摘星台,向镇守摘星台的修真者求救,说不定还能救下那些无辜的孩子!”
“别天真了!”身为魔尊,莫白自然明白摘星台那些镇守者的德性,毫不犹豫泼了她冷水。
没想到少女却不信邪,闻言竟反问道:“保护治下的百姓不受邪魔侵害,这难道不是摘星台的职责之一?”
“你们景山韦氏治下的摘星台,在韦大小姐面前或许是这样的。”莫白总算明白了她小菩萨的名号是怎么来的,怀抱着这样的信念,她韦大小姐的身份,的确已经足够她救下很多人了。
“或许青云城的摘星台镇守者没我之前遇到的那样好说话,但总要试试。”韦妆望着青云城的方向,暗暗咬了咬牙,“我小时候也被邪修抓过,虽然那个邪修喜欢听人说漂亮话,喊他几声爷爷,拍拍他马屁就能被哄得团团转,并没有吃多少苦。却也见过邪修折磨人的情景。”
她忽然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层浓浓的暗影。
“你绝对无法想象落到邪修手里的孩子会遭遇什么。他们会被抽血,被鞭打,被割肉,被灌药,被当成畜生一样关在笼子里,那笼子小极了,人进去之后只能蜷成一团……”
随着韦妆的讲述,莫白的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连拳头都不由自主攥紧。竟然是她,原来她就是当初那个将他骗得团团转的小骗子。也对,他不可能倒霉到遇到第二个像她这样巧舌如簧,没脸没皮的家伙。
短暂的震惊与愤怒过后,他竟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后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韦家派人去救你了吗?”
“没有。我自己想办法逃出去的,我还把阿糯也一起救了出去。”提到阿糯,原本眉眼低垂情绪低落的少女瞬间雀跃了起来,脸上再度挂上了那抹灿烂得让人觉得刺眼的笑容。
莫白暗自攥紧了拳头。
他在蛇窟受苦,她却带着别的孩子跑了。
提到阿糯,她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笑意:“其实,我还要谢谢那个邪修,没有他,我也遇不到阿糯。”
“阿糯,陆行舟?”莫白鼻子发酸,喉头发紧,竭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
少女笑容满面地点头,眼神中的温柔满得简直能够溢出来:“嗯嗯!阿糯最好了,他自己都吃不饱,还偷偷藏食物给我。”
莫白深呼吸,感谢幕篱的存在维持了他最后的那点尊严。
当初那邪修一共才抓了几个孩子啊,除了他竟然还有人偷偷给她藏东西吃,这个女人当真可怕。她到底蛊惑了多少傻子心甘情愿为她牺牲?
他觉得当初的自己真是傻得可爱。他只是她的不知道多少分之一,而他却傻傻把她当成了自己唯一的救赎。甚至为了救高烧昏迷的她,把最后一块果壳喂给了她。
她还嫌他的果壳不好吃!那可是天人的果壳,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根本不是什么隔夜的锅巴!
第32章 仙长
◎仙凡之别,宛若云泥。◎
莫白满腔愤怒无处宣泄, 只能攥紧了拳头,直到非鸟因为担心一头撞进他怀里,才猛然意识到手心竟已被他掐出了血。
可惜, 他愤怒的源头却依旧沉浸在回忆之中,完全没察觉到他此刻的异常。
“不提阿糯了, 他现在是天下宗门大师兄, 已经不需要我再为他操心了。”她长叹一口气, 语气中竟有一丝惆怅。
莫白这才猛然惊觉二人此刻的处境。当初的那个小骗子已经被他打上了印记,跟她挚爱的阿糯此生再无可能。这么一想, 他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二人骑上非马一路疾行,终于赶在天黑前到达了青云城。
为了方便联络, 每座城的摘星台都在城门附近, 外人一眼就能看到。
二人赶到的时候,摘星台门口已经有衣衫褴褛的百姓在长跪不起。一问才知道,这些人正是那批被邪修抓去的孩子的父母亲人,为了求摘星台镇守们出手救人, 已经不眠不休地在摘星台前跪了三天三夜。
摘星台下,衣衫褴褛的百姓涕泪横流地哭求着;摘星台上, 白衣飘飘的镇守者却一边喝着酒,一边笑容满面地对着台下的百姓指指点点, 那模样仿佛跪在那里的不是自己的同类, 而是杂耍艺人手中的猴子。
“猜猜今天哪个先倒,我赌青色布巾包头的那个女的,一枚下品灵石。”
“我赌肩膀上打着蓝色补丁的老太太, 两枚下品灵石。”
“那个老头, 瘦得跟骷髅一样的老头, 两枚下品灵石。”
……
那些镇守者的声音不大, 但因为高度的关系,站在台下,能够清晰地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听到他们的对话,台下的百姓哭号声越发凄厉。
“求仙长行行好,救救我们的孩子!”
“求仙长大发慈悲,救救孩子!”
……
摘星台上的仙人白衣飘飘,纤尘不染,摘下台下的百姓却衣衫褴褛,满面尘灰,莫白只是远远站着,就能闻到他们身上传来的阵阵恶臭。起先,他以为那只是因为这些人不爱干净,身上脏,定睛看去才发现每个人身旁都有屎尿的痕迹。
“坚持住哦,谁能坚持到最后,我们就救谁的孩子。谁受不了离席或者倒下,谁就失去资格。”
眼看着肩膀上打着蓝色补丁的老太太开始摇摇欲坠,一个男声忽然在摘星台上响起,那老太太瞬间犹如被打了鸡血般稳稳跪好,再不敢有一丝摇晃。
莫白这才发现这里跪着的所有人全都面色苍白,眼底乌青,嘴唇干裂,想来已经有段时间水米未进了。
他早有心理准备,并不觉得奇怪,但他身旁的韦妆却已被气得浑身颤抖。
“你们在干什么?身为摘星台镇守,守护一方百姓免受妖魔侵害本就是你们的职责,你们怎么可以用如此不堪的方式拿百姓取乐?”
大概很久没有遭受过如此质疑,听到她的话,摘星台上的几位镇守者非但没有觉得冒犯,反而不约而同露出了饶有兴味的表情。
“谁说的?谁说摘星台有守护一方百姓的职责?”其中一人放下酒壶,笑容满面地朝韦妆望来,见是一位姿容出众的妙龄少女,脸上的笑容顿时越发灿烂。
“道盟!”韦妆昂首挺胸,理直气壮。
“如果我没记错,道盟只说摘星台镇守可通过猎杀境内妖魔获取功德点,从未说过一旦有妖魔肆虐,镇守就一定要出手。”他回头望向同伴,笑问,“有人想赚功德点吗?”
白衣飘飘的摘星台镇守们不约而同摇头。
那人得意一笑,朝韦妆摊了摊手:“你看,没人想要这劳什子功德点。”
韦妆目瞪口呆。
那人似是很满意她此刻的表现,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看姑娘的打扮就知道,姑娘出身必定不凡,想来是平日里被保护得太好了。今天我心情好,好心提点你一番。摘星台虽建在凡尘之中,却与凡尘无关。这里是修真者的世界,仙凡之别,宛若云泥。”
韦妆并不死心:“你们明明可以救人!”
“那又如何?凡人的死活,与我们何干?”对上韦妆那双灼灼如星的眼眸,说话的镇守忽然起了戏谑的心思,“没意思没意思,都跪了三天了,还没决出胜负,不玩了,这人我们不救了!”
听到他的话,台下依旧跪着的百姓们顿时一片哗然。被这么一刺激,那位肩膀上打着蓝色补丁的老太太终于白眼一番,晕了过去。
“仙长,你们说过要救人的!”
“仙长,你们不能啊!”
“仙长,救救孩子!”
……
说话的镇守故意露出满脸的不耐烦:“说了不救就是不救!我也不想的,谁让莫名其妙的女人坏了我们的兴致呢?”
摘星台上的其他镇守全都唯这位马首是瞻,一听到他说不救了,立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对了,陆师弟,青山村的噬灵魇解决得怎么样了?那可是杜长老定下的任务。”
“已经解决了。”
“不是说那东西狡猾,隐藏很深吗?怎么这么快就解决了?”
“一家家寻找多麻烦啊,我们设了灭魂阵,把那一片彻底净化了。”
青山村。韦妆呆立在了当场。
之前从青要山上下来的时候,他们曾经路过那个村庄,向一位老婆婆讨过一碗水喝。
台下的百姓一直在苦苦哀求,直到目送着几位镇守的身影彻底从台上消失,才终于崩溃。有人当场晕倒,有人崩溃大哭,甚至还有人哭着喊着朝韦妆扑过来,让她还他们孩子。
然而韦妆却浑然未觉,脑中只有那天讨水喝时老婆婆和小孙女灿烂的笑脸。
“走啊!”直到莫白抓起她的手,将她望去拽了两步,她才猛然意识到再不跑,愤怒的百姓沾满了泥垢的指甲就要挠到她脸上了。
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经历过之前那番摧残身心的长跪,那些百姓的身体全都已经到达了极限,没跑几步,便接二连三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只余撕心裂肺的哭号声依旧不停缠绕在韦妆的耳畔,如影随形,仿佛附骨之蛆。
韦妆抬头望了一眼摘星台所在的方向。果然,之前戏耍她的那位镇守正站在台上,摇着羽扇,朝她露出奸计得逞的戏谑笑容。那猫戏老鼠般的悠然让她浑身的鸡皮疙瘩此起彼伏,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强压下了胸口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
青云城距离青山村太远,她不可能跑回去求证,只能进到城中,向来往的行商镖客打听。打听到的结果令她窒息。
青山村真的没了,那些行商镖客只说村子毁于一场大火,无一人提到修真者,但韦妆明白,就是那帮人动的手。
“魔兵也就罢了,怎么连正道修士也……婆婆啊,你死得好惨呐……”韦妆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见她哭得凄惨,莫白只能抚着她的脊背安慰:“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怎么哭成这样?”
感受到他的关心,韦妆哭得越发凄惨:“不该是这样的,强者不该恃强凌弱,肆意践踏无辜的生命……”
“不该是这样?那该怎样?”
“强者该有侠义之心,扶危济困,锄强扶弱。”
“侠义?”骤然听到这个词,莫白竟有一瞬的恍惚。修真界从来只有弱肉强食,哪有什么侠义可言。
好不容易韦妆不哭了,他派去青山村打探情况的非鸟却哭着扎进了他怀里。
【啊啊啊啊……小书生,我的小书生没了……】非鸟稚嫩的童音在他脑海中嚎啕,那杀伤力简直倍杀韦妆刚刚的哭声,【尊主,我的小书生没了……】
【非鸟,冷静!】
【冷静不了,我好难受,呜呜呜呜……】
莫白直到今天才知道,一只蝙蝠的哭声竟能可怕到如此程度。想起之前非鸟提到小书生时那兴奋的模样,他只能在心中一声叹息。
【没了就换一个。】
【换一个就不是原来的小书生了。】
【是灭魂阵啊!真的是灭魂阵!畜生,那帮畜生啊啊啊啊!肉身湮灭,魂魄不存,我的小书生做错了什么,要死得这么惨,嗷啊呜呜呜呜……】
非鸟在他怀中扭曲爬行,蠕动嚎叫,翻滚嘶吼,那歇斯底里的模样让他根本无法直视。他只能耐着性子将它放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替它顺毛。
他既是魔尊,又是天人遗族。见证过太多的死亡,凡人的生死早已无法在他心中激起任何涟漪。
他带着灵力的安抚果然有效,手心的白蝙蝠很快便哭累了,躺在他手中沉沉睡去,只是眼角依旧挂着点点泪珠,看着好不可怜。
就在他终于松一口气,以为麻烦已经解决之时,坐在对面的少女忽然豁地起身,杀气腾腾地望向窗外摘星台的方向。
“不行!我太难受了,我心痛如绞,我无法呼吸!我要去找他们!”
莫白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你想干什么?”
少女狠狠咬了咬牙,那双总是眉眼弯弯仿佛会笑的眼睛此刻冷得像是带着寒冰。
“你忘了我们是为什么而来的吗?去摘星台,求镇守赐我无色海的舆图!”她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明明嘴角含笑,却莫名地让莫白感受到了无限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