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会陪他一起长大。多么温柔的承诺啊!
她甚至还教会了他拉钩。
“一言为定,我们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到现在依然记得那张小脸上那诚挚的笑容,小姑娘伸出小指与他拉钩的表情郑重得仿佛许下一个一生一世的承诺。
他目送着她离去,他满怀期待地等着与她再见,脑海中不停描摹着与她重逢的美好景象。
可惜,她再也没有回来。
一天,
两天,
三天,
……
他等了又等,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他没等来小姑娘承诺的营救,却等来了邪修的怒火。
那个邪修是真的喜欢她,甚至已经暗暗决定要传她衣钵。因为帮助她逃跑,他被邪修变本加厉地折磨。
没有人敢信一个天人竟会选择堕魔,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永远都无法想象他当初遭受过的痛苦,跟邪修的折磨一比,体内灵气与魔气的撕扯根本不值一提。
他也曾一遍遍回想当初的情景,思考着自己是否有第二条出路。可惜的是,没有。
如果重来一次,他大概依旧会上当,谁能想到一个笑容甜美的小姑娘竟会有那样险恶的用心。
他大概天生与女子犯冲,碰到的女人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人生唯一的一次等待,等来的是背叛。随便选个女人当妻子,都能被害得修为全失,筋脉尽断。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感受了一下自己只有触觉与痛觉,却动弹不得的身体。
之前一直沉浸在回忆之中,没什么感觉,此刻回神,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很不对劲。
怎么回事?身体的感觉怎么会这么奇怪?酥酥麻麻,仿佛有无数只蚂蚁不停在身上爬行。
一开始,他还真以为是身上的药香引来了蚂蚁,甚至命令非鸟钻进去替他捉蚂蚁。待到非鸟无功而返,他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尊主,你身上没有蚂蚁。”
“没有蚂蚁,这怎么可能?”
随着非鸟在斗篷下钻来钻去,那种浑身仿佛有蚂蚁在爬的感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越发清晰。更可怕的是,非鸟在他身上爬行的每一步都能带来仿佛过电般的奇异触感。
回想起那个女人之前的自言自语,莫白眼前一黑,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媚药?
那蠢货该不会把媚药当成了伤药吧?
他急忙让非鸟将那个被她随意丢弃在山洞一角的药瓶滚到他面前,只一眼,他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千机引,竟然是千机引!
妖族秘药千机引,中药者会跟与他初次交合之人产生独特的牵绊,二人必须时时在一起,一旦分离,中药者便会承受蚀骨钻心之痛。除非中药者一辈子保持童贞,不然,哪怕杀掉初次交合之人,也将时时刻刻承受蚀骨钻心之痛。
那个该死的女人!果然跟女人扯上关系,准没好事。
刚刚上药的时候,他就已经悄悄试探过了,紫金铃已经跟她绑定。他猜测这可能是以为禁术逆时,逆时发动的那个瞬间时间与空间扭曲,让他与紫金铃失去了神魂联系。紫金铃或许以为他已经死了,或许以为他已经抛弃了它,在那一个瞬间,它变成了无主之物。
偏偏那个女人刚好在那时盗走了它,在阴差阳错间完成了认主。
魔尊的传承历来血腥,这代表魔尊身份的紫金铃自然也不可能随意改换主人。历代魔尊在上位前将紫金铃变成无主之物的办法是杀了前任。像现在这样现任魔尊没死,紫金铃却另行择主的情况亘古未有。
紫金铃因禁术逆时而背主,他自然也可以用逆时把它拿回来。但问题是发动禁术逆时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来第二次。想要拿回紫金铃,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紫金铃的新主。
偏偏如今紫金铃的新主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破劫之人,而破除他的死劫需要阴阳调和。
对于中了千机引的他来说,此刻的处境委实有些尴尬了。
他想杀了她拿回紫金铃就不能睡她,他想睡了她破劫就不能杀她。
想明白这一切后,莫白甚至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是料定了他非她不可,所以才敢如此胆大妄为地算计他?
心中怒火蒸腾,他只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遍遍想象着将她撕成碎片,一口一口咽下肚去的画面。
唯一令他稍感欣慰的是,千机引里面倒是阴差阳错有生肌止血的成分。
身上的血已经止住了,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能感受到伤口处传来阵阵肉芽生长的痒意。忽略掉那莫名其妙的副作用,这千机引倒也不失为一种医死人肉白骨的疗伤圣药。
非鸟虽然灵智初开,修为也不高,却也有最起码的妖族常识,认得药瓶上的字,意识到自家尊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后,它一只涉世未深的小蝙蝠竟愣在了当场,茫然不知所措。
“尊主,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莫白也不是没中过媚药,身为魔界尊主,有的是人想爬他的床,但在动弹不得的情况下中药,却是有生以来头一回。
如果他还有修为,他大可以用修为逼出药力;如果他还能行动,他可以剧烈运动,泡冷水澡,总有办法能化开这该死的药力。偏偏此刻的他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下一波又一波难以描述的痛苦感觉。
只一会儿,他便满脸通红,浑身颤抖,药力激发的汗水一颗接着一颗沁出他额头,因痛苦而漫起的生理性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尊主,你没事吧?”头一回看到自家尊主露出如此狼狈的模样,非鸟吓坏了,急得如一只无头苍蝇般不停在山洞内盘旋。
“没……事……”莫白咬牙。
非鸟虽单纯,却也没被他骗到,童音越发急切:“尊主,你此刻的样子,真的一点都不像没事……”
“闭嘴!”
理智处于崩溃的边缘,哪怕面对自己的爱宠,莫白也已失去了耐心。此刻的他只能在心中一遍遍诅咒那个该死的女人。
非鸟急得团团转,漫无目的地在山洞内盘旋了半晌后,终于眼前一亮:“尊后!我去把尊后叫回来!她是人类,她一定有办法!”
听到它的话,好不容易才通过调整呼吸,稍稍感觉好受些的莫白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你敢!”他厉声喝止,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
他宁愿继续承受痛苦,也不想让那个女人看到他此刻这狼狈的模样。如果她是故意的,这岂不是正中她下怀。
他可不想自取其辱。
见非鸟依旧跃跃欲试,担心它先斩后奏,他只能想办法支开它:“如果……你,呼……真心想帮我,那就去……找些水来,我……我渴。”
“遵命!”得到了命令,原本不知所措的白蝙蝠顿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如离弦的箭般从山洞中射了出去。
“啊……嗯……”支开了可爱的小宠物,他终于得以卸下魔界尊主的威严,闭上眼睛痛痛快快地叫出了声来。
第7章 试探
◎你真的见过魔尊?◎
就在莫白被千机引折磨得苦不堪言之时,韦妆刚刚在水潭边清洗完那块血迹斑斑的毯子。
世人都知道,魔尊莫白有个坏习惯,爱在属于他的东西上打下自己的印记,这条浴巾也不例外。幸运的是,身为凡人的韦妆从小就没认真上过魔文课,跟魔尊打下的印记对面相逢不相识,只当那魔文的莫白二字是某种奇怪的花纹。
将洗干净的毯子挂到一根向阳的树枝上晾着,她心情愉快地去附近的树林间觅食了。
见过之前那只自投罗网的傻兔子,她对猎到东西信心十足。挑选了几处有小动物活动痕迹的地方,便麻利地开始搭设陷阱。
这是她上辈子的师父老骗子教的。
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原来的世界可没那些乱七八糟的神仙妖怪修真者,唯一跟怪力乱神沾点边的是个姓马的神婆,据说能沟通阴阳。但据她了解,这位马神婆喊她家的老骗子师兄,因此十有八九也是个骗子。
身为老骗子的徒弟,她自然是个小骗子。
师徒二人的最高成就曾经作局从李国舅家中骗了上千两白银,最后竟还全身而退了。
干他们这行的,当然要及时行乐,说不定哪天被抓了,就会被推到菜市口咔嚓了。用老骗子的话来说就是,死之前总得活够本。
她原以为这个世界的自己再也不会过上辈子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了,没想到造化弄人,她终究还是踏上了上辈子的老路。如今她身后的追兵可比上辈子朝廷的官兵可怕多了。
好在,上辈子跟老骗子学的那些技能都还在,让她不至于饿死。
跟莫白那边的水深火热不同,韦妆这边顺利得不可思议,没过多久便抓到了一只肥硕的野鸡。担心自己离开太久,山洞里的伤员会有什么意外,她去潭边收回半干的毯子,拎着野鸡回了山洞。
看到她拎着野鸡晃晃悠悠出现在洞口,莫白既惊且喜,甚至油然而生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他一直担心她回来得太早,被她看到自己在千机引药效下那羞耻的模样,又担心她一去不回,如他小时候遇到的那个小姑娘一样丢下他不管。天人交战之下,猛然看到她逆光站在洞口,恍惚间竟觉得她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
“我回来了!”满载而归的少女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不知是不是被千机引折磨得有些神志不清,她此刻的笑容竟莫名让莫白想起了当初的那个小姑娘。
如果她如承诺中那样回来救他,他会长成什么模样呢?笑起来是不是也会像眼前的少女一样没心没肺?
“你……没有丢下我……”他愣愣地开口,表情五味杂陈。
韦妆哭笑不得:“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丢下你,你岂不是死定了。我只是去找点吃的。”
察觉到他脸色的异样,她慌忙丢下手中的东西,蹲下身,查看他的状况。
“你脸怎么红成这样?发烧了吗?”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她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发凝重,“没发烧啊,怎么出这么多汗?伤口很疼吗?”
她叹息一声,从储物袋里掏出一颗芝麻糖。
“最后一颗糖了,给你吧。”
她甚至体贴地把糖放到了他的唇边。
“你怎么不吃?”
“我……”莫白脸颊绯红,满脸屈辱,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带着一层迷离的水雾,“我渴……”
“抱歉,是我疏忽了!”韦妆这才恍然大悟,慌忙掏出水囊给他喂水。
原本就已经失血过多,再加上千机引的剧烈消耗,此刻的莫白已经处于虚脱的边缘,嘴唇一接触到水囊便贪婪地吞咽了起来,动作太急,来不及吞咽的清水顺着他的脸颊淌入了他的脖颈。
什么魔界尊主的威严,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不知道的是,他此刻的模样非但没让韦妆轻视他,反而激起了她的保护欲。
“想要什么你直接说,我不太擅长猜测别人的心思。”韦妆随手从储物袋里掏了块布他擦脸,擦到一半才发现那竟是件女子的小衣,慌忙丢了回去。
“咳咳,今晚我们吃鸡。”为了掩饰尴尬,她兴致勃勃地抓起了地上的野鸡,“这只野鸡好蠢,我还没做好陷阱,它就自己主动往里面撞。”
话说到一半,她蓦地一愣,一脸紧张地望向莫白:“等一下,你跟这只野鸡不熟吧?”
喝饱了水,莫白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定睛朝野鸡望去,只一眼,便摇了摇头:“不熟,不认识!”
“那我把它烤了。”
“请便。”
原本,以莫白的修为,是不需要进食的,可惜,修为全失的他如今与凡人无异。刚刚那濒死的感觉让他明白,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的确需要吃点东西好好补补了。
他只能在心中暗暗感谢这只不知名野鸡的牺牲。
听到他的回答,韦妆如释重负,麻利地开始放血拔毛,开膛破肚,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原本还活蹦乱跳的野鸡便成了火堆上吱吱冒油的美味。
“鸡腿给你。”韦妆从树枝搭成的烤架上拿下烤鸡,大方地掰下一只鸡腿,递给眼前的少年,递到一半才猛然想起对方根本没有丝毫行动能力,只能苦笑着摇摇头,将鸡腿撕成一条条喂他。
知道再不好好吃东西,身体根本不可能支撑下去,莫白只能硬着头皮张开了嘴。
鸡丝被撕得很细,他虽然努力避开,少女的手指依然时不时会跟他的嘴唇产生亲密接触。他不由有些尴尬,倒是面前的少女,大大方方,仿若未觉。
“好吃吗?可惜没有调料,不然可以更好吃。”见他吃得香甜,韦妆如释重负,看他之前对待野兔的态度,她原本还有些担心他接受不了野鸡。
说什么不吃兔兔,说到底不过是肚子不够饿罢了,真饿狠了,别说兔子,人类的大腿都想啃两口。
能吃就好,只要还能乖乖吃饭,那就死不了。
就像老骗子曾说过的那样,人活一世,不就为了一口吃的。老骗子一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就好一口吃的。甚至还曾为了吃好吃的,偷溜进皇宫。她离开的时候,他竟然狗胆包天想吃景王的猎鹰。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好吃的,她甚至有些想念景山韦氏,想念街尾王婆婆做的馄饨,想念后巷李叔烙的葱油饼,还有陆婆婆的南货店,她去年订的火腿还没来得及提……
想着想着,眼泪便不由自主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少女忽然开始扑簌簌往下掉眼泪,莫白有点懵。
莫名其妙的女人,怎么说哭就哭?
就在他眉头微皱,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安慰之时,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一阵骨翼扇动的轻响。循声望去,只见非鸟正用两条后腿死死地抓着一个大贝壳,晃晃悠悠从洞外飞回来。
它只是一只小小的蝙蝠,不过成人拳头大小,那贝壳却足有成人巴掌大。小小的蝙蝠抓着大大的贝壳,一路浮浮沉沉,摇摇欲坠,看得人心惊肉跳。
看到这一幕,连原本正暗自垂泪的韦妆都呆愣在了当场,抹了把眼泪,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蝙蝠最终有惊无险地落在了莫白胸口,休息了片刻后,它竟扒拉着贝壳,试图把里面的水喂到莫白嘴里。
历尽千辛万苦,一路飞一路洒,最后还留在贝壳里的水连一口都没有。
看在它一路上这么幸苦的份上,莫白虽然已经不渴,还是一脸受宠若惊地抿掉了贝壳里的那点水。
“非鸟真棒,我不渴了。”对小宠物不能太严苛,不然容易打击它的积极性。
【尊主夸非鸟了,非鸟好高兴!】没有得到莫白的允许,非鸟不敢在韦妆面前开口,只能通过神识向莫白表达了它此刻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