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女儿,你爹我好歹也是现任妖主,你给点面子行不行?”
“不行!”韦妆翻了个白眼,恶狠狠顶了回去,“我给你面子,那我娘成什么了?还有,再重申一遍。你不是我爹,我没有爹!”
离殊根本不敢反驳,只能做作地擦了擦眼角,委委屈屈地退到了一旁。
韦妆根本不理他,径自走近韦夫人。
“韦夫人,你哪怕想要骂人,也得先问清楚当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骂,对吧?”
随着她的脚步不停逼近,记忆中永远只会拿鼻孔看她的韦夫人竟然缩成一团,抖如筛糠。她似乎想往韦家家主身后躲,可惜,韦家家主却毫不犹豫往边上一闪,彻底将她暴露在了韦妆面前。
韦妆一脸轻蔑地扫一眼韦家家主,笑道:“好吧,我原谅你。毕竟,这世上不会有男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个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的窝囊废。是吧,韦家家主?”
韦妆望着韦夫人的眼睛,面露同情:“我甚至都能猜到,他在你面前是怎么诋毁我母亲的,毕竟,只有把脏水全泼在我母亲身上,才能掩盖他的懦弱无能,自私无耻。”
“见过娘亲之后,我才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厌恶我。我跟我娘亲长得实在太像了,我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无能。可能在他眼中,伤害我就是在报复我娘亲,这大概能给为他带来无上的快感。自己无能,却把怨气发泄在无辜的孩童身上,真是可悲。”
“你猜,如果我今天在这里杀了你,他会怎么向外人描述你?”
韦夫人低下头,没有说话。
韦妆摇摇头,继续道:“他大概率会把一切都推到你身上,东西全是你抢的,那些坏事也全是你做的。他只是个不幸被恶妇蒙蔽了的可怜老父亲,他不仅清清白白,不染丝毫尘埃,反而还能因为女儿的仇恨冷待,惹来外人同情的目光。”
她冷冷一笑,甚至懒得再施舍给自己那所谓的父亲一个眼神。
“至于我,我的确靠我男人,怎么了?这不是被你们逼出来的吗?认真算起来,我还要感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为了保下韦姗将我送去魔宫,我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跟魔尊有交集。”
“我本来只想嫁去刘家,简简单单度过这一生,到底是谁,一步步将我推到了魔尊怀中?”
“你们有没有想过,当初被送去魔界的我到底有多害怕,万一魔尊不喜欢我,我是不是会死?”
“你们当然想过,你们只是不在意罢了。既然你们从未把我当成家人,又怎么能指望我把你们当成家人?”
“既然不是家人,那自然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接下来,韦妆充分展现了什么叫作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欺负她的族人狠狠揍回去,拿了她的全都吐出来,连那些曾经助纣为虐的丫鬟仆从都该打的打,该卖的卖。等到她发落完毕,现场依旧能够站立的族人已经不到半数。
最后,她缓缓走向了人群中,之前试图下水救韦横的族弟。
见她走近,族弟那位护短的母亲顿时吓得面如土色,眼中泪光闪动,然而,哪怕身体已经抖如筛糠,她却依旧坚定地将儿子护在了身后。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韦妆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身后面容依旧稚嫩的少年。
“九岁那年,我被韦夫人罚跪祠堂,整整三天水米未进,你从门缝里塞进来的那几块绿豆糕很好吃。这是信物,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来玄渊境找我,如果我那时候还活着的话,一定尽我所能帮你。”
“啊?”族弟眨巴着那双黑亮的大眼睛,一脸茫然。
韦妆微微一笑,宽慰道:“你给我时候还不停炫耀那是你娘亲手给你做的。你那时候不过五岁,不记得也正常。我记得就行了。”
说到这里,她望向依旧保持着护犊动作,浑身僵硬的妇人,微微一笑:“三婶,你做的绿豆糕真的很好吃。”
妇人原本屏住了呼吸,脸色难看得仿佛在等待宣判,待到听出韦妆是在感谢,顿时浑身一松,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一时间竟又哭又笑,泪如雨下。显然是吓得不轻。
韦妆本想去扶,见对方抖得实在厉害,怕弄巧成拙,只得放弃。
“好了,账算完了,我们走吧。”她叹了口气,决绝转身。
“你在韦家这么多年,曾给过你善意的就只有这一位族弟?”耳畔响起莫白的声音,韦妆抬头,才发现他正一脸心疼地望着自己。
她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是啊!韦夫人可是韦氏一族的当家主母,谁敢撄其锋芒,不落井下石就已经足够善良了。当初也仆从见过可怜,偷偷帮过我,可惜那些人的结局大都不怎么好,后来,渐渐地就没人敢帮我了。其实,我也是因为太过孤单,所以才会不停往府中捡人。”
“幸好,还有阿糯和冬青菖蒲他们在……”想起自己捡回的几个孩子,韦妆不由自主勾起了嘴角。无论是有灵根的阿糯菖蒲,还是没有灵根的冬青,都是好孩子。
此时,吃下丹药已然大好的冬青已经被之前那个告状的小丫鬟扶着站在了韦妆的身后。
韦家就是个虎狼窝,哪怕经历过她一番整顿,也已经不适合她们这生活下去。
于是,她笑着问二人:“你们愿意跟我回魔界吗?”
二人果然并不嫌弃魔界,反而受宠若惊地跪在了韦妆的面前,点头如捣蒜。
“愿意!奴婢誓死追随小姐!”
韦妆不过一个眼神,立刻便有懂事的魔仆为依旧站立不稳的冬青寻来了肩舆。
安顿好二人,韦妆一时兴起,去街上走了走。为了不吓到普通百姓,三人甚至体贴地换上了普通的便装,跟之前打上韦氏大门时那气势汹汹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回头扫一眼已经沉寂下来的韦氏大宅,莫白摇了摇头,长长一声叹息:“明明说好了要灭韦氏全族的,就这?你实在太心软了。”
连离殊都连连附和:“对啊,乖女儿,你实在太心软了。如果是我,有人敢那样对我,我一定把韦氏一族全灭了。”
“哎,没办法,谁让我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呢!”心情不错,韦妆索性顺着二人的话说了下去。
她这还真不算自吹自擂,景山韦氏,有的是人觉得她人美心善,天下无双。
才在街上走了没几步,便有眼尖的百姓认出了她,一脸激动地奔走相告。
“大小姐回来了!”
“你们看!是大小姐,真的是大小姐!”
“大小姐没事,真是太好了!”
……
得知大小姐不仅活着从魔界回来了,夫婿还如此高大英俊,一表人才,甚至有人激动得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没过多久,三人便被热情的百姓包围,这些热情的百姓围观还不算,甚至还一股脑儿地往一行人怀里塞东西。地里长的,山上打的,自己做的……
不过片刻间,三人身上便挂满了百姓送上的各种土特产,人实在太多了,哪怕想要还回去,都不知道该怎么还。
韦妆正发愁不知该怎样回报百姓们的热情,莫白忽然悄悄掐了个诀,下一个瞬间,空气中忽然飘荡起无数闪烁的光团,悄无声息地没入那一张张灿烂的笑脸之中。
“下一场灵雨,还他们的满腔盛情。”
魔气会让凡人生病,但灵雨却强身健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韦妆没有说话,只是给了莫白一个感激的眼神。莫白微微一笑,握紧了他的手。
望着周围欢乐的人群,韦妆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你看,被韦家人漠视冷待的我,在他们心中,却是救苦救难的小菩萨呢。韦家没给我爱与尊重,但给了我钱,让我能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我的确曾憎恨韦家大小姐的身份,但我也同样感恩韦家大小姐的身份!能让我以凡人的身份,行侠仗义!所以,灭族什么的,还是算了。”
“嗯,都听你的。”莫白重重点了点头。
秋高气爽,物阜民丰,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不远处正有人拉着牛车在采购婚礼需要的物资。
见韦妆顶着牛车上的红纸与喜烛发呆,莫白忽然道:“我们补办婚礼吧。你不是喜欢紫荆镇的嫁衣吗?回去我们就办婚礼,办一场真正的婚礼。”
莫白说干就干,竟然真的领着韦妆去紫荆镇订了嫁衣。
离开几个月,紫荆镇却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街上的草木从之前的满目葱茏转成了一片萧瑟。
那家曾经惊艳过韦妆的成衣店开着门,接待他们的依旧是当初的那位老板。
柳家女早已出嫁,当初的那件嫁衣早已不再,新挂上去的嫁衣倒是一如既往的惊艳。
想到终于有机会穿上自己梦寐以求的嫁衣,韦妆满脸兴奋。
出乎他们的意料,老板竟然还记得他们,听说他们是一对,还要订嫁衣,脸上迎客的笑容骤然一滞,一脸的一言难尽。
二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当初韦妆为了博取店主的同情,故意谎称二人是姐弟……
二人只能红着脸向店主解释当初遭人追杀,为了隐藏行踪才不得已说谎。
听二人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店主抚着胸口哭笑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哟!我的老心脏可经不起你们这么吓!差点报官!”
订好嫁衣,回到魔界。魔尊即将大婚的消息一出,整个魔界都忙碌了起来。
果然好事多磨,就在魔界热热闹闹地为魔尊大婚做着准备的时候,韦妆那个曾经给过他绿豆糕的族弟忽然拿着信物,浑身是血地找上了门来。
“大姐,家里人都死了。”族弟扑进她怀里浑身颤抖。
才说过放过韦氏一族的韦妆顿时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族弟抹着眼泪声声泣血:“都死了,我爹,伯父,伯母,二姐……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跟我娘活了下来。”
韦妆依然无法相信:“如果我没记错,你跟你娘的修为并不怎么高深,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族弟颤抖着拿出之前韦妆给他的信物:“我拿出大姐给我的信物,对方就放过了我们母子。”
韦妆回去看了一眼,整座韦氏大宅尸横遍野,浓重的血腥味令人恶心欲呕。从尸体上残留的魔气痕迹可以判断,所有人都死于魔族之手。
哪怕一直叫嚷着要灭韦氏全族,但到底血脉相连,韦妆其实从未真正想让韦氏全族去死。该死的她早已亲自处理了,如今躺在她脚下的,除了韦家家主与韦姗母女,全都是罪不至死的。而偏偏,正是这些不算太坏的族人凄惨地死在了魔族的手中。
韦妆瞬间感觉自己身为魔尊的尊严遭到了挑衅。如果她真要杀他们,必定会亲自动手,又哪里轮得到别人。
魔尊之前的排场实在太大了,所有人都知道魔尊去了景山韦氏。动手的那人摆明了栽赃陷害,想把这口大锅扣在魔尊头上,可惜,韦妆偏偏却无法反驳。
那一瞬间,她终于体会到了身为魔尊的无奈。
景山韦氏虽是修真世家,却算不上顶级,灭了也就灭了,除了跟韦氏交往密切的姻亲,没人会为一个已经被灭的世家出头。
韦妆下意识地觉得这或许只是个开始。
果然,没过多久,外面便再度传来消息,荆南刘氏被灭满门。
想到笑容干净澄澈的刘七公子,想到通情达理,热情善良的刘伯父刘伯母,哪怕得到韦氏被灭消息依旧能面不改色的韦妆终于方寸大乱。她不顾一切奔向刘氏族地,可惜,却同样只见到了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她找到刘父,刘父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已然气绝,找到刘母,刘母衣衫完好,却经脉尽断。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尸堆中扒拉出了只剩一口气的刘七。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贪吃,回家之后,那张因为吃苦变得清俊的脸已经圆润了不少,可惜,此刻这张本该充满喜气的脸上却已经弥漫起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气,连那双总是清澈如水的眼眸也已变得涣散。
“刘七!刘七!”
认出是韦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竟骤然亮了起来:“你来了。能不能不叫我刘七,叫我名字……”
“必安……”生平头一次,韦妆颤抖着叫出了刘七的名字。
听到她的声音,刘必安灿烂一笑,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韦妆顿时大急:“必安!刘必安!你醒醒!你别睡!睁开眼睛,坚持住,我会想办法救你!”
可惜,任凭她如何呼唤,怀中的少年都没有再度醒来。
她的确曾说过,他只是她人身的一个选项,但哪怕仅仅只是一个选项,她也曾付出过感情,友情也好,亲情也罢,这个人,在她心中的地位与旁人到底是不同的。
探了探他脉搏,确定人真的已经死了后,韦妆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半晌没能爬起来。
最后,还是莫白一把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拉起,紧紧搂进了怀里。
“凶手是冲我,冲我们来的!我的错,是我害了他,害了他们一家。如果不是我曾想着要嫁他,他们一家就不会出事……”
韦妆浑身颤抖,脑海中开始翻涌起上辈子的记忆。
她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上辈子记忆的最后,老骗子死了,孩子们也都死了。
因为领了任务出门在外,她是最后一个死的。
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她一直在为了活命而奋力逃窜。
临死前,她拼命回头,终于看清了那位驭使她,又想要杀了她的五皇子的脸。剑眉星目,眸黑如星,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有千万朵鲜花在眼前绽放。
她蓦然发现,眼前的男子竟跟幼时曾给过她一盘点心,让她免于饿死的白衣少年是同一个人。
当初的少年早已长成了青年,但那张令她一眼万年的脸却并未有多少改变,依然如初见时那样矜贵高华,只是那仿佛看蝼蚁般的眼神终于让她明白,自己幼时的倾慕与感激不过是个笑话。
那根本不是救苦救难的神仙哥哥,而是吃人的恶鬼。
那些上位者,总是高高在上,肆意践踏脚下的一切。在他们眼里,普通人不过是他们棋盘上的棋子,却忘了,哪怕是棋子,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上辈子与这辈子的记忆交织在一起,让韦妆手脚冰凉,浑身颤抖,她靠在莫白怀中,借着他温暖的体温缓了良久,才终于能够发出声音:“不管动手的人到底是谁,他成功激怒我了!”
幕后黑手的目的显然不仅仅只是为了灭掉几个修真世家。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果然噩耗频传,继与韦妆关系匪浅的几个世家被灭门后,凶手竟开始顺着莫白公布的时间表剿灭各大宗门。
逍遥门,衡山派,青阳宗……
随着一个又一个曾经@赫一时的宗门从地图上消失,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魔界。原本名声就不佳的魔界瞬间成了修真界的全民公敌。
山雨欲来。
第70章 摊牌
◎这哪是什么魔尊?分明是这世间最温柔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