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架势,是看到了这怪花,想近距离查看来着,结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倒下了。
简萤默默腹诽,这人也是心大,这花都长这样了咋还敢去扒拉?
她瞅了瞅倒地的人形,咬咬唇还是走了上去。
“你做什么?不要命了?”煤球惊讶,出声阻拦道。
“……总不能见死不救,你不是说我不会出事吗?”简萤咽口唾沫,无视煤球警告的声音,走向前,弯腰避开怪花,低身查看那人情况。
哦豁,霜玉。
简萤那伸出的手便顿了顿。
霜玉这人,虽现在还未做什么恶毒事,但不久后便会彻底黑化,屠杀自己满门,连年迈老者和襁褓婴儿都不放过,真是丧尽天良。
可是,他现在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抿抿唇,心中纠结万分。
若是霜玉死在这里,便不会发生以后那些事,灵竹和云澈未来的路也会轻松不少。
可是……现在他也只是一个受尽屈辱的可怜人。
简萤呼吸沉重了几分,她瞧着颤抖的霜玉,此时他双眼大睁,眼睛赤红,嘴唇与面色却死灰,紧咬着唇,力道之大竟已咬出血痕,而拳头紧握周身颤抖,似是在经历什么极为恐惧的事情。
哪还有之前那桀骜的样子?
她叹口气,呼唤煤球:“他这是怎么了?”
“他困在幻境里了。”煤球没好气,似是看透她方才的纠结,“你也知道他是反派啊?总不会大发善心救他吧?我告诉你啊,他是死是活和你没有屁关系,现在别管他,也算为民除害……我超!”
煤球突然惊呼,简萤低头查看,见本还在颤抖的霜玉眼中突然流出几道血泪,他伸出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力道之大,她竟能听到脖颈断裂的声音——
霜玉死了。
简萤怔怔地看着他,不久前还出言不逊的少年,此时面色灰白,满脸血痕,脖子被自己捏断,怪异地垂在一旁,双手依旧死死掐住脖颈,维持着死前最后的姿势。
这一切实在是太快,她突然便喘不过气,胃中一阵翻滚。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只是她实在是接受不了眼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蓦然结束,还是以如此诡异的方式。
“你看,我早就说过,你救不了他。”煤球冷不丁出声,语气竟有些幸灾乐祸,“你一个五灵根废物,自己活着就不错了,还想着救别人?可别瞎闹腾了,管好你自己吧!”
“你为什么就这么爱多管闲事呢?”煤球依旧喋喋不休嘲讽,“先前帮灵竹,现在还想着帮这小子,你看有用吗?人家灵竹是女主,需要你来救?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还有师祖,人家都对你有好感表示了,你还想远离?你多大脸呐,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人家肯搭理你,你不烧高香就算了,还好意思逃避,真是不知好歹,我怎么就跟了你这样的宿主?!”
简萤并未出声,她摸到腰间的煤球,轻轻拿到面前,凝视。
“你看什么看?再看也掩盖不了你是个废物,我说啊,你可早点死吧,别浪费我的时间,我还不如重新找个……”
“我不是废物。”简萤突然出口,打断了越说越激烈的“煤球”,“资质并不是我可以决定的,况且,将资质的高低作为划分的唯一标准本就不可取。”
“我勇敢,善良,乐观,无私,我很喜欢我自己。”
“这是幻境。”
她抬起头看着头顶那多怪花,漆黑的花蕊不知何时伸长,竟已贴在了她的背后,不断散发着黑气,浓郁的气息将她包裹,有些喘不过气。
“这是幻境,”简萤继续喃喃道,“煤球不会这么说我。”
“什么幻境?我告诉你啊,你就是个废物,怎么还听不得了?你这种……”它的声音却渐渐消散,那股气息也逐渐散去。
简萤吸吸鼻子,她闻不到怪味了。
而另一阵激烈声音不断涌入耳中,“……简萤你他吗醒醒啊!哎我草你一个穿书的居然能被这里的幻境影响也太离谱了,喂!赶紧醒醒啊!!不然我可就变回原形踹你了……”
“……莫挨老子。”简萤道,她捏了捏腰间的煤球,看向霜玉——
他依旧是一副痛苦挣扎的模样,瘦弱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他没死。
简萤舒了口气,果真,方才是幻境。
“刚才到底怎么了!靠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吓人,突然就一声不吭坐那,眼直勾勾盯人小变态看,我都怀疑你看上人家了,喊你好几声还不回答,我他娘的才知道你居然也中了幻境……”
简萤并不言语,她看着霜玉,已经做好了决定。
这日后会堕魔的小变态着实做了不少恶心事,可他现在什么都没做。
况且,故事是会改变的,若是小变态改变了呢?若是他没有滥杀无辜、没有堕魔呢?
一开始,她还在纠结要不要救他,但经历了方才的幻境,见到活生生的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她还是无法接受。
简萤咬咬唇:“若是他日后依旧作恶,那我来杀他。只是现在,他确实无辜。”
“我能出来,那他也能,只要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即可。”简萤说,她看着备受折磨的霜玉,他的背后,一根极为细小的花蕊紧贴着,不断散发出黑气。
她指尖凝聚起一道光雾,朝着花蕊与他的连接处施去。
第19章 霜玉1
◎美强惨小倒霉蛋◎
周遭已经变了模样。
不再是幽深压抑的暗林,取而代之的则是恢弘华贵的建筑。
简萤站在一间紧闭的房门前,见门前站了不少人,高大考究的房门内不时传来年轻女子的痛呼声,以及年迈女子的说话声。
她看了看四周,除去她还有四五位面露异色的女子,看打扮应当是侍女。
简萤走上前去,她一个外来人员,且衣着打扮均格格不入,而那几位侍女无甚反应,她心下怪异,伸手在其中一位侍女面前挥了挥,侍女毫无反应——
她现在没有实体,只得像是看电影般做个看客。
长脸侍女突然带了哭腔:“……这可是不祥之兆,是大凶啊!谁家,谁家新出生的孩童,还会天地变色的……”
另一位大眼侍女也恐惧道:“真是晦气,夫人行善了半辈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事。”
她声音愈来愈大:“……我们会死在这里的,那,那怪物会克死我们的!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嘘,你小点声,不要命了?”旁边的细眉侍女皱眉拉了拉长脸侍女道,说完,她也有些畏惧:“阴煞体……这么就是阴煞体了呢……”
简萤闻之心下惊骇,她初到大雍界时还有些奋发图强,在古籍中读到过一些特殊体质,有可吸收他人气运的大合体,有会被人吸收气运的至清体,还有便是阴煞体。
此体质甚为阴毒,为大雍界最为晦气之体,此体质者命格坎坷,注定孤苦,凡是亲近者皆会被其克死,只有金丹以上大能方才无效。
传说此体孩童出生时,天地变色,乌云密布,降下凶兆。
“小点声!”细眉侍女压低声音:“……老爷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是个克死人的阴煞体的,这怪物断然活不下来。”
“老爷到——”院外传来侍从声音,侍女们忙低头行礼。
一袭华服的齐家家主齐文华跨入院内,他看起来有些苍老,鬓间夹杂些许白发,此时一脸怒容,看向紧闭房门内的目中竟是藏不住的杀意。
“哇——”一声婴儿啼哭划破夜色,全府上下却笼罩着一层阴气。
房门打开,产婆颤巍巍抱住襁褓中的孩童,忍住眼泪走出,背后是女子的哭喊。
她颤抖着将婴孩递给齐文华,突然跪地哭道:“……还望,还望老爷给这孩子个痛快……”
齐文华未回应,他盯着孩童看了许久,突然叹了口气,将腰间宝剑拔出——
“不要,不要!”一名女子从房内奔出,衣衫不整,下身满是血迹,鬓发也甚是凌乱。
她满脸汗水,面色苍白,径直跪在地上哭道:“……求您了,老爷,这是你的亲生骨肉……他只是命不好,您不能就这么杀了他啊——”
她边哭边摸上齐文华的鞋面:“求您了,我一定,我一定好好看管他,不让他外出,也不让他作乱,他只要,好好长大,老死在这院中就行了……”
她不住地磕头,光洁柔嫩的额头被粗糙的地面摩擦出一块血痕,殷红的血液睡着额角流下,她竟像是没知觉一般,依旧不停地磕着。
齐文华叹了口气,他示意产婆扶起女子,将婴孩递在她怀中,女子欣喜若狂,面色立即变得柔和,温柔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孩。
“从此,齐府就当没有这号人,我也,没有这个孩子。”齐文华道,他转过身不再看向二人,大补离开,而女子跪地不住大呼:“多谢老爷,多谢……”
她颤抖着手抚上婴孩,朝他止不住地笑,口中也呢喃着:“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啊……”
紫瞳的婴孩像是有感知一般,也朝着她咧开了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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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玉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姐姐会如此不喜欢他,他听见过好几次,她们私底下叫他小怪物。
他咬着手指有些迷茫,自己才五岁,却也知小怪物断不是什么好词。
可是娘亲说了,自己才不是小妖怪,自己是世间最美好的至宝。
他摇摇脑袋不再去想,伸手将一只断了足的麻雀从地下捡起:“脚都断了,一定很疼吧?”
他想了想,对小麻雀说:“你别怕,我这就去治你。”
他将小麻雀放在衣袖中,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真是的,娘亲最近太懒了,天天躺床上,都不陪他玩了!
霜玉撇撇嘴,他听见丫鬟说娘亲是病了,那么,不玩也没什么,还是娘亲的身体最重要。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书桌前,踮起脚将桌上的金创药够到攥在手心。
娘亲说自己太皮了,总是受伤,才放了瓶金创药,现在可以来救小鸟啦。
他在小鸟的断足处撒了厚厚一层药粉,又撕下衣服碎片,仔仔细细包扎上。
“别担心,你这就快好啦,到时候,你陪我玩呀。”霜玉笑眯眯看着小鸟说。
“霜玉……少,少爷?”丫鬟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她颤抖着,眼眶红红的,“夫人,叫您……”
霜玉将小麻雀再次藏进了衣袖,朝着母亲院落奔去。
母亲依旧躺在床上,脸色好白呀。
霜玉有些担心,他上前拉住齐夫人的手认真道:“娘亲,等我去给你拿来金创呀,敷上就没事啦,我每次都是这样好起来的。”
齐夫人却哭了,她抬起虚弱的手,轻轻拂过霜玉眉眼,眼泪却止不住。
“你别哭呀娘亲,你若是怕疼,就告诉我,我才不会笑你呢!”霜玉道,他伸出小手仔仔细细擦掉齐夫人脸上的泪水,却不想越擦越多,惹得他嘟了嘟嘴。
“我的孩子……”齐夫人泪流不止,“霜玉,你要记住,要善良,要谦和,不要辜负,娘亲的期待……”
她声音越来越小:“我的孩子啊……你以后该怎么办啊……”
“抓蝴蝶,看蚂蚁,还有和娘亲玩呀。”霜玉歪了歪脑袋,不明白为何母亲如此回答。
他从袖中掏出那只小麻雀:“母亲你看,我有听你的话,我今天还救了只小鸟呢……咦?”
小麻雀一动不动,还有些凉,他不太明白为什么。
不过小麻雀不再痛苦地叫了,那大抵便是好了吧?
霜玉便欣喜抬头,见母亲睁大着双眼,却是一动不动。
他伸出手戳了戳,和小鸟一样,都凉凉的。
那么,他心想,母亲也大抵是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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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个晦气玩意,还想着吃饱饭?我告诉你,老爷肯大发善心留你一条贱命,已经是宽容大度了!”
肥硕的小厮一脚踹在地上的羸弱少年身上,吐了口唾沫。
少年垂下眼帘:“可我饿了。”
“饿了?那就饿着呗,谁管你死活?”小厮骂道,看了看少年,忍不住又踢了一脚,这才扬长而去。
霜玉从地上爬起身,他望着房外大好的天气,抱紧了自己。
要善良,娘亲说的。
对待其他人善良,那便可以吃饱饭了吧?
虽说他一直是这么做,从娘亲走后,却从来没吃饱过。
不过,他们也只是下人,奉命行事而已,怪不得他们。
他又这么告诉自己,勉强起身,摇摇晃晃走出门外,见到树旁的落叶忍不住笑了起来。
今日侍女还没来得及清扫落叶,他可以充饥了。
霜玉像是如获至宝,他捡起地上的落叶便塞进口中,像是在品尝美食。
简萤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她坐在霜玉身旁,看着他有些木讷地将沾满了尘土的干枯落叶一片片放进口中。
他的眼睛很清澈,虽是深紫,却干净得很,不染纤尘,毫无怨恨。
霜玉终于吃掉了最后一片落叶,他满意地站起身,看向墙外。
他听侍女私下说过,自己是不祥的,那便理应不会得到大家的喜欢。虽说,他并不知是如何不祥,也不知究竟和旁人有何关系。
但是,娘亲说了,要谦逊,要善良,要体谅别人。
霜玉心想,他们不去欺辱别人,只来欺辱自己,那一定是自己的问题吧?
“喂,小子!”围墙外高高的树上,一名少年坐在树枝上,他叼着根狗尾草,挑眉望着霜玉,见他也回头,少年吐掉了狗尾草:“我观察你很久了,这么大的人了,都没出去过?”
“没有。”霜玉仰着头望着他,摇了摇头。
“那正好,想不想看看外面什么样?”少年扬起个笑来,指着院落中的树木:“爬上来,然后跳下来,我在下面接着你。”
霜玉有些犹豫,娘亲说了,自己应当一辈子呆在这个院落中,若是出去了,便不是好孩子。
“愣着干什么?成天在院子里呆着多无聊啊,我带你看看外面,有好多好玩的!”少年见他并无反应,拔高了音量。
这样是不对的,霜玉心道,娘亲说了,让他一辈子呆在后院中,不要出去。
可也不知为何,他依旧顺着少年所说,爬上了那棵树,按照少年的指示,从墙上跳了下来——
少年果真接住了他。
“以后就是朋友了,你看我接住了你,咱们就应该互相信任了。”少年说,他指着远处熙熙攘攘的集市:“走,带你转转。”
那是自母亲走后,霜玉最快乐的一天。
简萤跟着他,见他稀奇地打量着各种常见的玩意,他没见过糖葫芦,没玩过拨浪鼓,没尝过梅花糕,少年给他买了一小块雪梨膏,他欣喜地看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