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与黄莺对视,垂下眼帘。
青黛叹了口气:“姑娘,我们不是没想过。做我们这一行的,不仅身体上遭受折磨,平日也受尽屈辱。遇见好一些的客人,也只是受些言语轻薄,若是遇到不讲理的,少不了要受皮肉之苦。”
她眼眶又红了:“若是有的选,谁愿意以色侍人,这般毫无尊严的活着。”
黄莺接着说:“我们想过赎身离开,但我们……本就名声不好,满城也都知我们是风尘女子,又自幼便在此处,无任何立命伎俩,最后,最后还是又回来了……”
“那想过离开此处,去别的地方吗?”简萤说。
青黛摇了摇头:“我们两个弱女子,平日提桶水都费劲,若是路上遇到什么贼人,怕是连跑都跑不掉。”
简萤沉默,她知沦落风尘的姑娘多半身不由己,但之前是理所当然高高在上地认为,花钱赎身离开便好,却未曾想过还有如此多的阻碍。
她想了想说:“不出所料的话,我半个月会后离开此处。你们愿不愿意随我离开?我可以带你们去别的城市,会给你们提供最基本的资金,给你们一个重新开始的选择。”
“不过也只是给个选择,”她看了看二人,“我也无法保证这个选择对你们来说便是正确的。”
黄莺立即掉下泪来,她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眼中闪着光:“……如此大恩……实在是……”
她欣喜地看向青黛,却见青黛咬咬唇,有些犹豫:“……多谢姑娘,但,青黛心有所属,已和位公子定了终身,若是离开,那公子该……”
“定终身?”简萤皱眉,这熟悉的剧本,心中委实生出几丝不太好的预感来,她看着沉浸在爱情中的青黛认真:“你细细说来那男子是个什么来路。”
“是个穷书生。”黄莺抢先一步说道,惹得青黛一记嗔怪的眼神,她有些愤愤:“那公子,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可都是我姐姐养着的,姐姐每日受尽屈辱,他倒好,天天赖在家里门都不出!”
“那是因为宋公子在潜心读书!”青黛不悦打断,拔高了音量,黄莺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青黛低垂眼帘,想到那位公子,语气染了一层柔情:“宋公子说,待他读遍圣贤书,便去寻那些城主家族去自荐,他说,待他成为幕僚后,定会给我一个好的将来,我也相信他……”
“打断一下,我无意挑拨你与那位宋公子的感情,”简萤说,“但是,将自己的全部希望寄托于一个口头承诺上,是不是过于草率了呢?”
无论是穿书前还是后,这种男子飞黄腾达后便忘记了背后默默支持他的女子的故事,实在是数见不鲜。
她不理解为何会有傻姑娘愿意堵上自己的一切,只为了这些男子或许会给的未来,而保障这个未来的,只是这男子的道德罢了。
他们的感情现在或许是真切的,但日后呢?感情总有消退的那天,到了那时,他回想起自己曾经被她供养的日子,想到的不再会是感激,而是无尽的羞辱。
青黛怔了怔,她面色由白到红,语气也有些急躁:“……不是的,宋公子很好很好,他,他……他待人彬彬有礼,还温柔贴心……”
“举止行为是可以装出来的,”简萤说,“况且,这应当是最基本的,实在算不得什么加分项;温柔细心?他是对所有人如此还是仅对你如此?若是对所有人,那你又有什么特别的?”
她叹了口气,看着无所适从的青黛,抚上了她颤抖不停的手:“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要挑拨你们两个感情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多留个心眼,有时候你看到的并不是真实的,而且,将希望托付在别人身上,自己选择孤注一掷,为此不惜牺牲掉自己的未来,这样的话,即使你和他的结局是幸福的,你日后是依仗他讨生活,不是又成为了笼中鸟吗?”
“自己强大比起什么都重要,不要依靠任何人。若是他确实是个良人,那固然很好,但若是不是呢?即使只有很小的一丝可能,都会搭上你的所有,你有想过后果吗?”
黄莺疯狂点头,她伸手拉了拉愣住的青黛,青黛这才回神,她有些局促:“我,我从未想过这些……”
“现在想还来得及,”简萤说,她看着陷入深思的青黛:“其实,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青黛咬了咬唇,她站起身行礼,依旧有些犹豫:“……姑娘能否,给青黛一些时间,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来考虑考虑。”
简萤点了点头,接受一个和过去相悖的观点是极为困难的,她并不想强迫青黛一定接受她的想法,也并不认为自己的观点便一定是正确的。
“我会好好劝姐姐的!”黄莺笑着说,看起来心情很好。
二人再三道谢后便离开了,简萤独自坐在包厢内等待沈慈。
煤球挂在腰间有一搭没一搭:“我说,你救得了她们两个,救得了所有的风尘女子吗?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受苦,你救不了所有人。”
“是,我是救不了所有人。”简萤说,“我很喜欢那个小男孩和小鱼的故事,你听过么?”
“没有,啥小鱼,能吃吗?”纸片煤球两眼发光。
“……不是吃的。”简萤说,她看着窗外升起的一轮弯月,月光倾撒,世界便渡上一层莹白,“海边海水褪去后,很多小鱼困在了水坑,如果不管的话,很快便会被升起的太阳烤死。这时来了个小男孩,他将小鱼一条条全部放回大海中,有人便问他,这里有这么多小鱼,根本捡不完,谁在乎呢?小男孩说,可是这条小鱼在乎,这条也在乎……”
“你看,我是救不了所有人,但我每救一个人,世界上的苦难便会少上一分。”
“若是因为‘救不了所有人’为借口,对苦难视而不见,那么苦难又如何结束?”
“对我们来说,她们不过是万万千千生活于水深火热中的普通人之一;但对她们来说,这或许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你说,我如何能置之不顾?”
“一群人的命是命,一个人的也是,都值得我们去奋力一搏。”
“打住!”煤球打个哈欠,“尊重祝福,但请停止你的鸡汤发言。”
简萤笑了笑没说什么,她完全可以理解苍岚为天下苍生而魂飞魄散。
换做她,即使知道结果,也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先说好啊,要是你哪天想不开舍己为人无私奉献去了,可别带上我。”煤球“哼”了一声,“我还没活够呢。”
“那是自然。”简萤说,“爱人的前提是爱自己,将苍生的性命放在自己之前,这是一个观念,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更重要,这也是一个观念,如果没有害人,观念便无高低贵贱之分,我又何必去道德绑架你呢?”
“……你怎么又开始鸡汤了!”煤球咆哮。
简萤耸耸肩不再言语,她已经发现了自己有些改变。
曾经的她虽也算得上少年意气,但也没有到这种程度。自从苍岚残魄进入体内后,她越发大公无私起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简萤瞬间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来,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煤球:……
第29章 两位阴阳人
◎你们不要互相阴阳啦!这样出不了事的!(不是)◎
重海城不愧是以各种鬼怪文化闻名, 待沈慈处理完生意上的事情都已经都大半夜了,街上居然依旧熙熙攘攘的,看那架势, 甚至比起白日里还要热闹几分。
简萤和沈慈漫步在大街上, 就是那条叫做“黄泉道”的街道, 走得简萤心中有些发憷。
她瞧了瞧身旁的沈慈,他看起来心事重重,一声不吭,自打他谈完生意后,感觉心情就不太好,好像整个人被掏空了。
生意上的事情简萤也不好过问, 她觉得这么安静的氛围有些尴尬,轻咳了声,指着远处喷火表演的艺人兴奋道:“你看那人好厉害!”
话音刚落,就见那艺人被火焰燎到窜上窜下宛如跳大神。
简萤:……
她默默收回尴尬的停在半空的手,继续搜寻转移能够找到话题的目标。
该说不说,如果按照文化宣传力度评价的话,重海城自是十分合格的, 即使距离晦暝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满大街就几乎全是cos成各种鬼怪的人。
简萤盯着身旁一个装扮成吊死鬼的一般路过路人看得出神,这伸出来的舌头长的,她觉得都能绕脖子一周顺道打个中国结。
“……我刚刚得知,”沉默了许久的沈慈突然开口, 把正在沉迷于观赏各种鬼怪的简萤吓了一个哆嗦, 他未有任何反应, 语气也是少有的毫无波澜, “万魂镇异常凶险。”
他止步, 黑曜石般纯粹的眸子便凝在简萤身上,简萤老觉得身上都要都被他烫出一个洞。
沈慈眸间染上一层冰霜:“你不过筑基,万魂镇九死一生,我不建议你去。”
简萤也停下步伐来,万魂镇很危险她是有所耳闻的,毕竟此地的冤魂比起花神茔来说只多不少,但是再九死一生也得去啊,不去怎么变强怎么找回真相怎么完成主线叠防御?
“数百年前,在万魂镇开放的那些年间,有不少修士进入过,却未有一人脱身。”沈慈眸间一寒,“传说其内有一大魔残念,会将进入其内者尽数斩杀。”
简萤get到了重点:“……那什么,你有没有发现有哪里不对?既然无一人脱身,那这消息谁传出来的?”
沈慈:……
他叹口气,语气不容置喙:“即便如此,此行仍旧甚为险厄,且无霜玉陪同,我不允许你进去。”
简萤老觉得这话跟监护人似的,虽说也知是为她好,但这理所当然管教她的语气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假装没听见,拽了拽煤球:“话说,这此秘境的危险度是多少?”
从美梦中被强制唤醒的煤球打了个哈欠,困怏怏:“我看看啊……哦,是3,比起花神茔危险点,但是吧,距离6这个危险指数分水岭来说要安全不少……哦,前提是你你安安分分只完成任务,别跟上次那样多管闲事就行,不然你这小命还不够丢的。”
简萤嘿嘿一笑,不可能的,不管闲事是不可能的。
她沉思,危险度只有3,那基本上就不会有啥事,这便放宽了心,太好了,可以继续摆了。
她看着拉拉着脸的沈慈,心想毕竟人家也是一番好心,终还是将心头那抹隐隐笼罩的不悦压下。
她脑袋转了转,自认想到了个完美理由,眼前一亮便乐颠颠开口:“你不必担忧我,那什么,我前不久做了个梦来着……别不信啊我做梦可准了!梦里说这次我定会平安出来。”
简萤掰着手编造着曾经应验的梦境,脸不红心不跳,企图增加几丝可信度:“之前花神茔就是,我梦见不会有事来着,而且还梦见了秘境的浓雾都会消散尽,你看是不是都应验了……”
沈慈没吭声,简萤摸摸鼻子,打算再继续扯出几条虚假的论据来,却见腰间的通域镜亮了亮,看来是苍和给她打视频电话来了。
她拿起镜子渡入一丝灵力,镜面泛起波纹,接着苍和清冷如雪的面容便出现在镜前。
见到她,苍和嘴角弯了弯,待看清她背后的景色后意识到她此时居然在大街上,那漂亮的眉眼便染上一层不悦:“怎么还不回去?”
得,一个两个全来管她。
简萤默默滑跪,将镜子转向身旁的沈慈:“有人陪着我,没事的。”
沈慈朝着镜子温和一笑,方才空气中那丝隐隐约约的不愉快也随着这抹笑意消散尽:“您便是小萤的师父,苍和仙君吧?果真是慈眉善目,老当益壮。”
???
不对吧?这成语哪里不太对吧?!
慈眉善目咋听咋和苍和不搭边,他在旁人面前永远是那冰块脸,就差把莫挨老子写脸上了;老当益壮……嘶,咋听着像在说苍和老呢?
简萤默默祈祷苍和宅了这么千把年应当是没啥文化的,心中默念希望他听不懂这些词啥意思,迅速将镜子转回来,痛苦地发现苍和的表情更冷了。
如果说方才是有些不悦,此刻便是愠怒,灰白的瞳孔都更冷了几分,简萤觉得手中的通域镜就跟那空调似的,一抹若有若无的冷气逸出,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苍和的语气也冷冰冰:“……天色已晚,不要和不三不四之人闲逛,快些回去。”
不三不四……
简萤忙捂住通域镜,生怕这话被沈慈听了去,多不好看啊!
很显然,她晚了一步,沈慈已经听到了,他笑意不减,气定神闲:“师父不必担忧,我会照顾好小萤的,定不会让那不三不四之人接近她。”
简萤扶额,苍和和你没关系啊喂,你叫他师父干啥子!
“这些日子,我为你又多做了几件衣物,都是按照你原来的尺寸,也不知你有没有清减。待你回来,且试试合不合身。”苍和道,表情缓和了不少,语气也是一扫方才的冰冷,就是那冰冰凉凉的小眼神,咋瞅着都像别人欠他百八十万的。
简萤挠了挠头,师父啊,这话别人听见得想到哪去啊!
她怕沈慈想多,尴尬地转头欲向他解释,见他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眉眼弯弯:“小萤和师父关系真好,我很羡慕。”
不等简萤开口,镜子那边的苍和的声音便传来:“朝夕相处了许久,感情自是不容置喙的,是不是?小岚?”
啊?什么感情?怎么就朝夕相处了?
“小岚?”沈慈疑惑,简萤忙打哈哈:“啊?什么小岚?是小萤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听错了啊哈哈哈……”
苍和笑颜如花,声音都软了不少:“也是,你我之间的秘密是万不可告知外人的。”
简萤:……
她捂住脑袋,你们不要互相阴阳啦这样出不了事的……啊不是,这样多不和谐啊!
沈慈依旧挂着得体的笑:“既是如此,慈多谢这些年仙君对小萤的照顾。”
不对啊啊啊,谢也轮不到你来谢啊啊!
“最为亲密之人,照顾自是应该的。”
“小萤与师父的师徒情谊,慈好生艳羡。”
“……师徒情谊?”
“啊!我说!”简萤捂住额头打断,她听得前方河流潺潺,伸着脑袋往前看去,见不远处一条宽阔河流,宏伟石桥架在其上,桥上游客密集,好生热闹。
河流中还飘荡着不少花灯,光影倒映在水面,繁星点点,整条河流像是流淌着金红火焰,照亮月色。
“那什么,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放个花灯?”她指着前方亮灿灿的河流问,沈慈欣然应允,黑曜石般的眸子映出点点火光,明亮清澈,活像是只人畜无害小黑兔。
他目光落在简萤手中的通域镜上:“有慈相伴,师父大可放宽心。”
苍和那皓白的眉毛便是一蹙,口中也开始了絮叨:“夜色已深,还不速回住处,莫要再……”
“这就回这就回!”简萤嘿嘿一笑,给了苍和一个睿智的表情,“师祖放心好了,您早睡啊,我到了给你打视频……啊不是,给你传通域镜报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