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重点。”
“……好不容易才找着一条。”
“一条够了,拿来。”
少川神色僵了僵。
“……不就在您面前吗?”
沈行钧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木桌上放了个小缸,缸内的水清澈见底,能清晰地看见缸底有一条正活泼游着的……小鱼。
“这么小?”沈行钧微愠道,“你是拿给本王吃还是给本王赏玩?”
少川讪讪一笑:“殿下,没有赏玩这种鲤鱼的……”
话音刚落,他敏锐地在地上一滚,躲到了桌子后面。
“属下真的尽力了,您别生气!等回了帝京,自然是有大鱼的,殿下就当练练手!”
“罢了。”沈行钧皱着眉拿起水缸晃了晃,“许久没有做了,先试试。”
“是。”少川松了一大口气,“属下记得,殿下上次做鱼还是十年前的事情呢,做好了属下还有幸尝了一口。”
……有幸尝到那么难吃还糊了的鱼肉。
“嗯,本来是学来给父王母妃做的,后来也不需要了。”
少川神色微微一滞,低声道:“殿下节哀。”
“去找个酒楼的厨子来,本王跟着学一学。”他没再说什么,“礼部尚书说了,‘抓住夫人的心,第一步就先要抓住她的胃’。”
……他家殿下与礼部尚书整日里都在密谋什么?
少川偷偷擦了擦汗:“……是,属下这就去。”
厨子很快便到了,爽朗的笑声自老远就传了过来:“是这位公子想给自家夫人做鱼啊,您可找对人啦,鄙人姓青,可是这十里八街都闻名的厨子!”
沈行钧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下:“你也姓青?”
“是啊,我们这附近好多人家都姓青呢。”青厨熟练地从角落里拽出两根葱,“公子还认识旁的青氏人吗?没准小的识得呢。”
“没什么,只是赶路时路过一处人家,借了些水喝,只记得主人家唤作青乐山。”
“哦,他家啊!”青厨一脸鄙夷的表情,“挺不是东西的,卖女儿换聘礼,钱都花到自家小子身上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他那小子次次书院考核都是垫底,都快被退学了,哈哈哈……”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缸里的鱼倒在了案上,“来,公子,小的先教您杀鱼,您别害怕,这……”
话未说完,沈行钧便熟练地一抬手,让那鱼彻底不动了。
“哎哟公子,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是个狠人呐。”
他称赞着,又手把手地去教沈行钧调试油温,准备配料,直到下锅收汁,他都事无巨细地一一交代好。
“不过,那个谁家最近可有发迹的迹象啊。”等鱼熟的过程中,青厨又接着唠起嗑来,“听说啊,他家早些年扔掉的二女儿,居然成了当朝摄政王的王妃!哎哟你说说这,估计过不了多久,人家小子就去太学读书咯。”
“他们说的?”
“可不是嘛,宣扬的好几条街都知道了,你说说这运气……”
“摄政王同意了?”
“那就不知道了,我就知道他们还嚷嚷着如果摄政王不同意,他们就一路追到帝京去,在王府门口哭也要把小子哭进太学,哎哟,真不要脸嘞。”
青厨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表情鄙夷得更厉害了。
沈行钧默了默,没再言语了,看鱼差不多好了,便将鱼小心地摆在盘里,亲自端了上去。
屋内,青杏刚刚起了身。
一觉睡到晌午,睡得她脑袋也有些晕晕的,看到沈行钧一身华贵的玄色鹤纹长袍飘进来,手里却端着盘尚且冒着热气的鱼,她不禁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般仙人之姿,怎得忽然这么重的烟火气。
“醒了。”他上前贴了贴她的额头,“确实没什么事了。”
这个动作被他做得越来越坦荡了,她的额头是可以随便贴的吗?当真是……可恶。
“过来坐。”沈行钧无视了她暗地里的咬牙切齿,“刚弄好的鱼,趁热吃上两口。”
一闻到那诱人的香味,她倒是一下子把什么都抛到了脑后,眼瞅着这鱼色泽鲜艳,汤汁浓稠,不由感叹道,“这是殿下做的吗?”
沈行钧没有正面回答:“你先尝尝。”
他已经想好了,如果她说好吃,那便是他做的,如果说难吃,那这锅就扣到少川身上。
身为他的随侍,这点背锅能力都没有怎么行。
那边,青杏早已吃下了一大口,脸上终于露出些往日的笑模样:“真的好好吃,我喜欢这个!”
她又猛吃了几口,含混不清道,“殿下还没告诉我呢。”
他微微弯了弯唇角:“自然是本王做的,昨夜不是说好了?”
她声音甜甜的:“殿下好厉害呀。”
她只是随口一夸,孰料沈行钧却在她低头吃饭的时候,偷偷红了耳根。
在夸他诶。
仿佛害怕她看到一般,他不动声色地拨了拨鬓发,将发红的耳根悄悄挡住。
礼部尚书所言非虚,她的胃他现在是轻而易举地便抓住了,接下来……
也该筹备第二步了吧?
作者有话说:
欢迎收看《大璟摄政王追妻记》(不是)
【乱入小剧场】
少川:今夜殿下又在忙着见朝臣,连饭也不肯吃。
银朱:是呀是呀,殿下也太辛苦了。
屋内。
战战兢兢以为要死了的礼部尚书:不知殿下……深夜叫臣前来,有、有何要事?
沈行钧:(缓缓放下杯子)没什么,将你当年追夫人的方式与本王讲上一遍。
礼部尚书:……???
第32章
◎“绝对不可以被殿下迷惑!”◎
用过午膳, 也差不多是该出发的时辰了。
据少川来报,若是再耽搁些时辰,怕是天黑之时住不进下一处客栈。
趁着丫鬟与侍卫们收拾东西, 青杏又急忙回了趟家, 不知为何,姐姐迟迟不曾给她再递过消息, 若再不问,下一次来祈林还不知要几时。
可她敲了许久的门,却也始终没有人来应。
“姐姐、姐姐……”
她觉得很奇怪, 就连爹娘与弟弟也没有在家吗?
沈行钧负手走过来:“需不需要让人翻墙进去看看?”
“不太好吧……”
毕竟在她潜意识里, 这属于“别人家”的范畴, 擅闯别人家终归不太礼貌。
沈行钧微微颔首,视线随意扫了扫,定格在门前枯树下一块鼓起的泥土上。
“这是何物?”
他缓缓蹲下,瘦削的手指刚刚要拨开那块泥土,青杏连忙冲过去拦住了。
对上他询问的目光, 她不禁低下头:“……没有, 我就是觉得,这个泥土太脏了, 殿下的手这么干净,还是别碰了,我来就好。”
沈行钧轻轻摇摇头:“比这更腌臜的东西,本王手上都沾过。”
他的手拂过因下雪而有些湿润的泥土,白皙的指节上很快便斑斑驳驳地尽是污泥,向下挖了仅仅两下, 二人便齐齐看到了一张折着的字条。
沈行钧取出来, 将泥土掸干净, 递了过去:“你来看。”
她接过来,只见字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八个字“山高路远,万望保重。”
——落款是青桃。
青杏一下子就红了鼻尖,难过地将纸用力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又爬过去捡起来,反复两三次,才使劲攥在了手里。
这可是姐姐的笔迹,合该好好保存的。
“姐姐不想见我。”她呜咽道,“她为什么就是不肯跟我走。”
沈行钧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试着哄道,“或许姐姐有自己的考虑。”
“她就是不想给我添麻烦。”
青杏渐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她看出来了,我和殿下不是真夫妻,她怕影响我的生活,她怕殿下会因为她和我生嫌隙……”
“可是我明明告诉她了,告诉她殿下是同意的呀……”
沈行钧默了默,一点点将她揽进怀里。
那句“不是真夫妻”,落到他耳朵里,还真是有些疼。
她似乎没有什么力气反抗,软软地倚在他身前,口中仍在不停地唤姐姐。
“不哭了,杏杏。”沈行钧听得心疼,深叹一声,“本王吩咐他们再待一日,一块找一找姐姐吧。”
“不用了,殿下。”她低低开口,“我不强求了,姐姐性子比我还倔,她不愿意去帝京,我劝一整月也是没有办法的,我尊重她。”
她又吸了吸鼻子,拉着他往前走。
“我们走吧殿下,我们说好了,她会来帝京看我的。”
“嗯,大概什么时候?本王好叫人提前准备。”
“说……”
她有孩子的时候。
她生生咽下了这句话,觉得旁边那一向好闻的竹叶香,如今倒让人坐立不安起来。
“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她赶紧往前快跑了几步,迎着风偷偷抹干眼泪,跑到巷头一处人家的门口时,她停了下来,打开门上的一个小方洞,从袖中取出个小钱袋放了进去。
沈行钧有些不解:“这是?”
“殿下……这个银子是我自己后来又攒的,绝对没有动王府的钱。”
“这倒无妨,王府的银子本就是你的。”他声音很淡,“只是,这是哪户人家?”
青杏闻言低下头,动了动脚尖,才鼓起勇气开口:“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你说便是。”
“是洛昌家。”
此言一出,沈行钧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他语调沉得厉害:“又是他。”
“不是,我们真的只是朋友……”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只是,小时候我经常吃不上饭,洛昌的爹娘看我可怜,总是邀请我去他们家吃饭。”
“我想着以后可能也不会回祈林了,趁这个时候,想把幼时承的恩还了……而且洛昌之前也说伯父伯母身体不好,我这些钱,能够多买些药。”
说完之后,她就不敢去看他了,默默数着脚下枯枝上的枝节数量。
“……罢了。”他极用力地拉过她的手,又兀自从袖中取了个大钱袋也放了进去,“别人的恩,我们不欠,还清了就是。”
说话间,他格外加重了“别人”两个字。
青杏连忙点点头,乖乖跟着他走了。
总感觉每次她提到洛昌的名字,他的脸色都非常不好,以后还是少提为好。
她最后回头看了看这条巷子,破旧的土墙时不时滚下细碎的土末,崎岖的路上散落的杂石仍旧被风吹得四处游荡,巷尾的大树承载着她幼年为数不多的笑声,在如今的寒冬却也没有了绿模样。
或美好,或悲戚,所有的记忆也当被封存。
她缓缓转头,抬眼看了看身旁那紧紧握着她手的挺拔男子。
她要回帝京了。
再见,祈林。
……
马车接连走了七日。
起初她还有说有笑的,还有劲与少川斗几句嘴,到后来几乎整个人都麻木地瘫软在车内,看着沈行钧雷打不动地坐在对面读书批奏折,她暗暗下定决心,下次一定不跟他出公务了。
实在是太累了。
而且这般出门办事,给了他们两个人非常大的相处空间,几乎每一日都待在一起,也导致沈行钧……有了那样的变化,若是回了帝京,他们分住两处,或许他也会忘了这点荒唐的情愫吧。
故而青杏回到她那揽景阁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门上多加了两道锁。
银朱身子也早就恢复了不少,看着她忙上忙下的,有些疑惑:“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呢?”
“锁门。”大功告成,她拍了拍手,“今夜无论如何,也绝不放任何人进来。”
“进来?殿下是不会进来的呀。”银朱仍是疑道,“殿下只会召您过去,就像圣上一样,每夜都会召一个妃子过去。”
青杏刚拍了两下的手僵在了空中。
“只是,殿下只有您一个妃子,那自然是每夜只召您啦,您真是独一份的恩宠呢小姐!”
“……谢谢你啊。”她嘴角抽了抽,“你的意思是,我、每晚、都要去、侍寝?!”
银朱略一思索:“您身子不方便的那几天应该不会。”
“……”
青杏咬咬牙,扑到书案前扯出一张宣纸:“银朱,大璟关于和离的律法是怎么写的?”
“和离?”银朱懵了一下,“奴婢只知道,正常情况下必须双方都同意才能和离,如果一方有宠妾灭妻、殴打、谋害之类的行为的话,可以强制和离。”
随即,她不可置信道,“小姐,您不会想与殿下和离吧?殿下明明对您那么好……”
“就是因为他对我太好了。”青杏挥笔蘸墨,写下俊秀的‘和离计划书’五个大字,“你有没有听过诗经里一句话,‘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奴婢没听过。”银朱摇摇头,“奴婢没有读过书。”
“就是说呢……姑娘家一旦动了真情,就完蛋了。”她嗓音甜甜的,解释却是通俗,“殿下人长得那么好看,又一直对我好,我迟早会完蛋。”
她没有什么别的长处,对自己倒是一直有非常清醒的认知。
“那不好吗?”银朱更奇了,“旁人都巴不得有一位有权有势又宠爱自己的夫君,小姐您怎么偏跟别人不一样啊?”
“不好,非常不好。”她小脸皱起来,“别人都有很厉害的娘家护佑,就像陆明浔犯了错,殿下多少也要给丞相三分薄面,可我是什么身份呀,哪日我陷进去了,殿下却抽身走了,我岂不是死得很惨。”
“小姐,您这还没跟殿下怎么着呢,怎么都想到这一步了。”
银朱颇为无奈地蹲到她面前。
“依奴婢看,殿下并非多情之人,反而专一得要命,认准了小姐,那就跟鱼咬住钩一样,没那么容易松口的,况且,您想和离也和离不了啊。”
“……怎么和离不了?”
“这其一呢,说正常情况下,要双方都同意,这殿下首先就不会同意,您也绝对不可能逼他同意。”
银朱竟真的一五一十地同她分析起来。
“其二,宠妾灭妻,这也绝不可能,殿下这么多年来连个丫鬟都不用,都快将少川大人累死了,真的是一点美色也不亲近,更不可能纳妾了。”
“其三,殴打,谋害……奴婢真不觉得殿下能对您干出这种事。”
青杏撅撅嘴:“他打我手心。”
“……这也算?这不是您夫妻之间的……”
情趣吗。
银朱没敢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