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灵草?”听到这熟悉的名字,她张了张嘴,“是那个很贵很贵的药材吗?”
“是啊夫人!”药童急得跺了跺脚,“这好几千两一株呢,是您前面那个病人救命的药啊!”
“救命的药你们随随便便在这放着,也不派人看着,现在还怨上我们家小姐了?”银朱口齿伶俐,登时就不饶他,“我们家小姐还误喝了,这若对身子有什么影响,绝对要跟你们好好算算这笔账!”
“月明灵草是何等好药材,除了解毒之外,没有什么副作用,影响不到夫人身子的!”
药童擦了擦额头上不停冒出的汗。
“今日外面人太多了,我们悬济堂人手实在是不够,小的当真是一时没看管过来,可是您二位就算不知道,这药也不是随随便便喝的啊……”
“你是想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是不是……”
“好了好了。”
青杏拍了拍跟人家快吵起来的银朱,蓦然出言打断了。
“是我乱喝,这药多少银子,我赔了,你们再熬一碗给那位病人治病吧。”
“还是夫人识大体。”药童连忙拱了拱手,“月明灵草所剩不多,现价四千两银子。”
银朱一拍桌子:“这么多?!”
青杏微微叹一声,似是无力再跟人纠缠:“稍后给你们送过来。”
她留下个腕上的金镶玉游凤镯作抵,起身将那灵草药汤一饮而尽。
“小姐!”
“这位夫人!”
迎上他们吃惊的目光,青杏神色坦然。
“这么贵的药买都买了,不喝不是浪费。”
银朱:“……”
药童:“……”
出了悬济堂的门,银朱仍是愤愤不平:“他们分明是在讹人!小姐,这么一大笔银子您都答应了,咱们若是动王府账上的钱,殿下肯定会知道这事的。”
“不用。”她语调仍难掩悲伤,“他给我的聘礼不少,用聘礼的银子还吧。”
“是,小姐。”
她没再说什么,一路疾行,很快便进了摄政王府的门。
她步子快得很,一个没留神,竟撞上个约摸四五岁的小姑娘。她吓了一跳,连忙蹲下去看,见那小姑娘无事才安下心来。
“哎哟,这小宝怎么又跟过来了。”她抬眼看过去,一个略有老态的男子急急赶过来,径直就朝她跪下了,“王妃恕罪,下官有事来府中寻殿下,孰料下官这孙女黏人的很,竟跟了过来,冲撞了王妃,万望王妃海涵。”
“无事无事。”青杏连忙摆摆手,“是我不小心撞了她,你快起来。”
“本王的王妃都回来了,你还在这里赖着不走。”
一道低沉的嗓音自不远处传来,她下意识张望,恰见沈行钧着一身简单的墨蓝色松鹤长袍缓步走过来,俊朗的面庞上隐隐有些笑意。
“是,下官告退。”那男子立即行了礼,拉上了那小孩子,口中尚训斥着,“摄政王殿下的府邸你也乱闯,真是没规矩……”
见她疑惑,沈行钧低声解释道,“户部尚书。他那孙女一向黏人,不是第一次跑来了。”
“哦。”她点点头,随口道,“他家小孩还挺可爱的。”
他也随口应着:“嗯,本王也觉得还可以。”
“……”
他果然……他果然喜欢孩子!
难怪他那么着急请医官来给自己诊断!
一阵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青杏登时攥紧了拳,她提起褶裙,头也不回地就往自己的揽景阁走。
“杏杏?”沈行钧随即追了上来,“饭菜备好了,本王一直等着你回来吃。”
“我不饿。”
她使了力道想把屋门关上,他力气却尤甚于她,牢牢把住那木门,倒也不生气。
“又出去偷吃了什么好吃的?”
“什么都吃了。”她使劲想关门,小脸都因用力而皱成一团,“糖葫芦都吃了好几串,一点都不饿,你自己吃就好了。”
沈行钧微有些无奈:“口口声声说喜欢本王,吃那么多,都不愿意给本王捎一串?”
本是调笑的话,入耳她却愈发别扭:“你想吃你自己买好了!”
“好。”他仍是宠她,被呛了回去也不恼,“那杏杏,总该让本王进去吧?今夜睡在你这里好不好?”
“不好,我不跟你睡,你才不是我夫君!”
趁他怔愣之际,她得了缝隙,一下子就将屋门重重关上了。
极大的碰撞声响在他耳畔,沈行钧的手凝滞在空中。
耳鬓厮磨之后,这感情本该再炽热一分,可她怎么突然……这么大脾气?
还敢说他不是她夫君?
要了他的身子,她就不认账了是吗?!
第49章
◎“想和离,除非本王死了。”◎
晨光熹微, 在医官没来之前,借着阴沉天色的掩盖,青杏简单收拾了个小包裹, 从屋子最里面的小窗户处悄悄翻了出去。
一路潜行, 她又一次溜到了先前住过的偏僻小院里。那狗洞许久没人用过,乱七八糟的杂草与枯枝几乎将它完全遮住。她小心扒拉了好久, 才清出一条道来。
她低头去钻,这洞不知为何,比以往钻起来更费力一些, 憋得脸都红了, 她终于钻了出来, 睁开眼睛一看,面前却有一双……白蟒纹的锦靴。
她吓了一大跳,慢慢抬头看过去,正好撞上一张冷得要命的脸。
“……”
青杏惊呼一声,下意识就往回钻, 沈行钧登时足尖轻点, 轻而易举跃上墙头,又稳稳地落在她跟前。
“杏杏。”
他声音是少有的沉。
“这么早, 去哪里?”
“我……”她本来想跟他争上两句,看到他眸中隐忍不发的愠意,终究还是不敢了,“你、你也挺早的啊……”
见他脸色肉眼可见地又沉了几分,她小手偷偷搓了搓。
许久没见他这样了,这些时日在她面前温和惯了, 她都差点忘了他这人当真是不好惹的, 凶起来也是很要命的。
“早?”他愠意更甚, “本王在你门前守了一夜的时间,就是为了看你跳窗跑的?”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唇色微微发白,看起来是冻坏了的样子。
她伸手去抚了抚他的薄唇,只稍稍一触就冰得很,连忙缩回了手:“对、对不起呀……我不知道你在外面……”
“你昨夜回房时情绪那般不对,从来没有跟本王发过那么大脾气,本王怎么敢走?”
虽是生气,他仍尽力控制着自己的音量。
“本王生怕你半夜哭了、疼了、难过了,想找本王抱却找不着人,一步都不敢动,就连眼睁睁地看着你往外跑,本王都不敢大声吼你!”
她鼻尖一酸,想上前抱住他,他却退后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语气并未缓和。
“你给了什么?”
“……”她垂了眸,双臂轻轻落了下来,“和离书。”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知道吗?”
“本王不明白我们之间突如其来有了什么问题。”沈行钧周身威压愈发迫人,“所以请你告诉我。”
可是明明今日要来的医官,是被他请来的,那些她不能接受的话,也是医官实打实跟他说过的。
他自己只字未提,却要她来告诉他。
她语气硬了些:“你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话成功让他的眉重重拧了起来,“好,本王糊涂,但本王至少知道不把‘和离’二字挂在嘴边!”
他夹着信的指尖微动,将信高高举起,当着她的面,一点一点,将那信撕成了碎片。
带了墨字的纸一片片从她眼前落下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撕,直至那纸碎得不能再碎,沈行钧用力地将手中的纸片向空中一甩,登时那纸片纷纷扬扬洒的满地都是,仿佛在这一寸空间里下了一场雪。
“本王说过,想和离,除非本王死了。”
他抽出腰中佩剑,将剑柄硬塞到她手上,胸口直直迎上那剑尖,面不改色。
“你若实在想,可以动手。”
“你又发什么疯!”
青杏被他吓到了,颤着的手根本握不住那沉重的剑,让它“咣当”一声重重砸到了自己的脚上,疼痛袭来,她霎时蹲到了地上。
“杏杏!”
沈行钧眸中愠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地紧张与后怕,他匆匆俯身将她抱起来放到院内一处长石凳上,蹲在她面前就要去脱她的粉靴。
她疼得厉害,却慌忙去拦:“你别这样,你是摄政王殿下,你怎么能蹲在这里……”
“乖一点。”
他语气很明显是强行抑制而成的冷静,不由分说褪了她的鞋袜,看到那白嫩的脚背上一道清晰的红痕,心口不由得一痛。
他指尖轻轻放上去,为她揉了揉:“……以后你哪怕是将王府一把火点了,本王都不跟你吵了。”
“对不起……”
见他这样,她仍是有些拘谨,也顾不上他俩方才正闹着矛盾,软声道:
“我、我不疼了,我自己来就好,这样子被人看到,多不好呀……”
沈行钧淡淡应着:“看到又如何?有本王这样一个凶神恶煞的夫君,让你丢人了?”
“我是说对你影响不好!”
“本王宠自己的王妃,关旁人什么事。”
他低低地叹口气。
“杏杏,是本王行事鲁莽,伤了你,本王浑身上下都是缺点,也难怪你会不喜欢。”
青杏睫羽微动,挪开了视线。
她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
折腾这一番,天都要完全亮了,想来那医官应当已经到她房前了。
若是听了医官的诊断,他……还会这么说吗?
会后悔撕这个和离信吗?
她好恨爹娘,当初应当将她扔远一些,直接冻死才好,总好过遇到喜欢的人,却仍旧要为那场风雪买单。
“手脚本来就凉,不要冻着了。”见她不说话,沈行钧重新俯身将她横抱起来,“你的伤要紧,我们之间的问题,先放一放。”
窝在他怀里,她有些贪图他的温暖,稍稍蹭了蹭。
抬眼看了他半晌,她终是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他的唇,随即那小脑袋又窝进了他的肩颈处。
她感到沈行钧的脚步明显一滞。
在这般亲密接触上,她难得主动了一回。
反正也是最后一回了,就让她……大胆一次吧。
……
沈行钧的步子很快,即便抱着她也丝毫不见他费力,很快就将她抱进了屋内。
医官的确已经到了,她心里害怕,躺到床上放下纱帘便不肯出来。沈行钧刚要去哄,却恰闻到屋内一阵莫名的药香。
他皱着眉环视四周,吩咐医官不得擅动,便循着药香跟过去,药香愈走愈浓,直直将他引到了一间小膳房里。
看到那膳房里未来得及扔掉的药渣,他一贯冷静的神色再一次失了掌控,阔步往前几步一把拈起了那黑漆漆的东西,放到鼻尖来嗅。
她偷偷在喝什么药?为何他竟不知晓!
这小膳房他是翻修这座揽景阁给她住时,特意吩咐人想办法装在里面的,为的就是让她随时可以做些喜欢的东西来吃,不必大冷天的往主院那间大膳房里跑,可她竟……瞒了他在这里偷偷来煎药!
这药未经府上医官查验,她是如何敢入口的!
他取了药渣赶回她寝屋时的脸色应当很难看,以至于正远远坐在一旁整理药箱的医官都吓得跪到了地上。
“温延,给本王查。”
他开口极冷极冷。
青杏小小的一团蜷在床上,透过纱帘,她看到沈行钧负手而立,薄唇紧抿,眸色冷冽,是那个分毫不允许旁人在他面前造次的、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模样。
她心里骤然一沉,大抵也猜到,他发现了她从外面买药的事。
都怪她忘记提醒银朱将药渣清理的彻底些,她本以为,她的病症是由那位名唤温延的医官诊出来,再亲口告知他的。
……不过也没什么区别吧。
那边,温延正紧皱着眉头,细细闻着那药渣。半晌,他朝沈行钧一拱手:“殿下宽心,这是治疗体寒之症的方子,药材亦没有什么问题,如此用药,想来是出自悬济堂那位柳大夫之手。”
沈行钧暗暗松了口气,缓了脸色。
他行至青杏身边,眸中微黯:“杏杏,你……知道了?”
“知道,我那时候醒了,听到你们说话了。”她用力摁下心中的紧张,偏了头不去看他,“昨夜,我不是朝殿下发脾气,只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她声音越来越轻。
“我说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却还要生气,难道不是你在瞒着我吗?”
“本王没有想瞒你。”
沈行钧坐在床边,因着有外人在场,只隔着纱帘与她说话。
“昨日医官也只是猜测,本王不想徒增你的烦忧,这才一大早就请了他来诊,若是,本王一定事无巨细地讲与你听,与你一起面对。”
他将手伸了进去,她却不肯过来握。
他喉中微堵,未曾转身,却询道:“你口中的那位柳大夫,认识?”
温延在后面应得快:“是,她是帝京有名的女大夫,下官曾与她打过几次照面。”
“本王没见过她。”沈行钧起身让了路,“她开的方子,本王不放心用,你重新诊,重新开。”
“是。”
温延应声上前,坐到了床边的木凳上,恭谨唤道,“王妃。”
青杏咬咬唇,没再躲了,慢慢将手臂伸了出去。
他若想要一个答案,那就当面给他好了。
温延往她的手臂上放了块绸巾,才细细搭了上去,不多时,他起身向沈行钧微微点点头,重新拟了个方子出来。
“殿下,下官去为王妃煎药。”
“下去吧。”沈行钧淡声道,“她脚上方才被剑砸了下,你开些活血消肿的药来。”
“是。”
他走的时候,颇有眼色地将门关上了。沈行钧褪了外袍,轻轻掀起帘子,揽着她靠在了床上。
“就因为这个,想与本王和离?”
她只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声音很弱,“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撕了那和离书?”
“从未。”他语调很沉稳,“杏杏,本王眼里只有你一个,你为何会觉得本王仅仅因为这个,就不喜欢你,不爱你?”
他揽着她,不由分说地在她额头上吻了吻:“你还是那么不信任本王,我听了是真的难过。”
她不信:“你难道不想要吗……”
“本王若说不想与杏杏有个孩子,未免太过虚伪。”他答得很坦荡,从温延方才对他微微点头之时,他就已然从心底接受,“但如果这孩子要让你经年累月的灌汤药,使偏方,熬坏了身子才肯来,本王绝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