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宫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他们都是常年习武的汉子,生得都高,眼前这小姑娘才到他们胸口处,因跑得太用力,一张小脸涨红了不少,高高的发髻都有些松散,这能进宫的贵人们哪个不是妆容精致、坐立有礼的,她这模样,一瞧就是不知道谁家乱跑出来捣乱的孩子。
“去去去,别捣乱!”为首的那个驱赶道,“小孩子真是不怕死,什么地方都敢来!”
青杏脆生生同他们喊道:“我没有捣乱,我夫君没有回家,我找我夫君!”
“夫君?”几个宫卫一同笑起来,“哎哟,还当你是个孩子,合着都成亲了,你夫君哪位啊,莫不是今夜轮到他当值,忘了跟你说了吧?”
方才忙乱,她这才想起来掏令牌。
她匆匆递过去:“我夫君是沈行钧,你们见到他出来了吗?”
宫卫们一听到这名字,再一看那令牌,登时便笑不出来了,手里的剑一扔,哗啦啦便跪了一地:“小人有眼不识摄政王妃,求王妃恕罪!”
“没事的。”她无意跟他们计较,“他出来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要进宫找他。”
“这……确实没见到殿下出宫。”宫卫一拱手,“王妃恕罪,此刻已是关宫门的时辰了,宫中严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出,请王妃先回府,明日再来。”
“不能等明日,这不是还没关吗?”青杏有些急了,“你们让我进去!”
“王妃,随末将来吧。”
宫门里忽然走出一个身着护甲的魁梧男子,见到他,那些宫卫纷纷低头行礼,让开了路。
她略有疑惑,却还是跟着他进了宫。离宫门有些距离后,那男子方重新开了口。
“末将姓霍,名远,得殿下知遇之恩,封禁卫统领,羽林将军,统领这宫中禁卫,王妃若有何需要,尽管开口吩咐便是。”
“我好像是听他说过这个名字。”青杏仔细想了想,“我是来找殿下的,你有见过他吗?”
“殿下自午后便在御书房与陛下商议要事,至今未出。”霍远答道,“王妃可在政事堂稍候片刻。”
听到他并未出什么事,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那多谢你了,霍将军。”她连忙道谢,“若没有你,我怕是还要在宫门口干着急。”
霍远展颜一笑:“素闻摄政王殿下极为宠爱他新婚的王妃,今日末将有幸得见,方知传言不虚。”
“嗯?你为何这么说?”
“摄政王殿下的名头常人听了都难免畏惧,其实方才王妃只需硬气一些,用殿下的名头大声恐吓上那么几下,那小小的宫卫自然是不敢不为您开门。”
霍远人至中年,说话却并不死板,反倒与她聊天一般。
“王妃言语直率、天真,并无那日日看人脸色而成的深沉心计与见到下人时难免发泄的趾高气扬,这性子,唯爱不可得啊。”
青杏看着他那一副看破一切的爽朗样子,不由得搓了搓手指。
沈行钧怎么能任由这种传言传播啊?光是传言也便罢了,现在还被她给坐实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这么容易被看出来吗?还怪让人难为情的。
那她下次装的凶一点好了……
没聊多久,路过一处凉亭时,她随意一瞥,却恰好瞥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对方也看到了她,她觉得还是不要怠慢,便遥遥地行了一礼:“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身边的是陆明浔,她看到了,但并没有给她行礼的必要,便也没有提,只觉得很奇怪,政事堂绝不可能设在后宫,她们为何会在这里。
她刚要走,陆明昭却起身走了过来:“摄政王妃妹妹,这么晚了,怎么跑进宫来了?”
“我来找我们家殿下回家。”青杏不卑不亢地答着,“确实太晚了,我担心他。”
陆明昭笑了一声:“你们夫妻倒是有意思,一会这个接那个,一会那个接这个,黏得要命。”
“是,我与殿下感情很好,片刻都分不开。”她稍稍有些赌气,“娘娘若没有别的事,杏杏便告退了。”
见她走远,陆明浔用力攥紧了拳,整个人都微微发抖。
“瞧瞧,被这么羞辱一下,本宫这妹妹就坐不住了?”陆明昭冷笑道,“你方才所言,当真属实?她当真是个不能生的?”
“是,这件事本该机密,奈何她是个蠢的,自己跑出来看病。”陆明浔淡声道,“浔儿去盘问了那柳大夫,又派人拿到了悬济堂当日第三间药房里清出的药渣,她的确有体寒之症,极难有孕。”
“不能生,还有脸占着这摄政王妃的位置。”陆明昭缓缓走了两步,“殿下想来还不知道吧。”
“应当不知,王府配有专用的医官,她不找医官,却自己找地方瞧病,想来也是为了隐瞒。”
陆明浔在身后跟着她。
“殿下是男子,又是皇家子弟,自是极为看重血脉传承,绝不会容忍这样一个人做正妃。浔儿这几日在王府附近偷偷盯着,也并未听说府内有闹得不可开交的大动静,所以,姐姐需要浔儿将这件事透露出去吗?”
“可以透露,但本宫没什么耐心了。”
陆明昭眸色阴冷。
“沈行钧做事太过决绝,他挖出个韦宁,没收了银子,差不多便罢了,竟顺着这条线斩断了好几处我丞相府的财物来源,如今还想动爹爹丞相的位子,害得本宫不得不给陛下灌了酒,行了事,吹吹枕边风。”
“他这人有野心,也有能力,可惜跟他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偏偏都是个痴情种,在这凉薄的皇家玩什么一世一双人的戏码。”
她嗤笑一声。
“当年姜洛仪一死,沈靖言便跟疯了一样,唾手可得的皇位都不要了,跑出去当什么闲游诗人。如今这沈行钧,又爱惨了这个青杏,当真是他们家的好轮回啊。”
陆明浔听得心下一紧:“姐姐,你想做什么?殿下已然厌恶了我,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办法再嫁给他的,你……”
“本宫也倦了,没兴趣再小打小闹了。”
她遥遥看着当年姜洛仪寝宫的方向。
“浔儿,给本宫想办法,杀了她。”
陆明浔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子,闻言不由得骇的后退一步。
“沈行钧若懂得井水不犯河水的道理,本宫最多恶心恶心他那好王妃,替你出出气,可他偏偏要将手伸到我丞相府来。”
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将二人的身影渐渐拉长。
“他,本宫对付不得,但杀一个小姑娘,本宫还是有这本事的。”
……
到了政事堂后,霍远便称仍有公务在身,先行离开了。
毕竟也不敢往御书房闯,青杏一个人乖乖坐在沈行钧日常处理公务的椅子上等着他回来,那椅子很高很大,她坐在上面才只占了椅子一半的位置,她手上也不闲,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桌案上这支狼毫笔与王府书房那支有何不同。
屋里还有几名沈行钧的属官,不知因何也在这里逗留,他们本来低着头处理着文书,自她来了便总是忍不住偷偷去看她,青杏感受到这样的目光,抬眼回看过去,他们却又匆匆低下了头。
如此反复几轮,终究有一个胆大的出来问了:“下官斗胆,可是摄政王妃在此?”
“是我。”如今她已经可以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身份,“我好像见过你,应该是上次我去给殿下送白粥的时候。”
“是,王妃记得下官,是下官的荣幸。”那人俯身一拱手,“恕下官多嘴,殿下今日心情并不佳,王妃还是莫要留在这里了。”
“他心情不好?”她睁大了眼睛,“他心情不好我更要陪着他了呀。”
他心情不好,很恐怖啊。
属官光是想一想沈行钧那阴冷的面色,脚下就有些虚浮,他去御书房去了好久,想来事情并不顺利,待会回来还不定是什么凶狠的样子,这小王妃私自跑进这里,可别遭了殃。
思及此,他又一次劝道:“下官只是担心,殿下盛怒之下,出言伤了您。”
“不会的,他不会吼我的,他连大声跟我说话都不会呢。”
话音刚落,恰见沈行钧披着一身月色阔步而来,面上的确是阴狠,眸中也的确是冷厉,开口难掩怒意:“翅膀硬了!”
属官瞧见了,连忙低下了头。
青杏也吓了一跳,手指紧张地绞了绞,登时不敢说话了。
沈行钧这才注意到他的位置上坐着个小姑娘,稍稍柔了柔声调:“杏杏,怎么找到这来了?”
……原来他不是在说她。
她暗暗松了口气,跳下椅子小步小步地朝他跑了过去,也不顾尚有人在场,径直便扑到了他怀里撒着娇:“殿下终于回来了。”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心下了然,用力回抱住她:“杏杏,本王没注意时辰,是不是一直未回府,让你担心了?”
她重重点点头:“我可怕你出事了……你回来就好!”
屋内的几名属官头几乎都要扎到地上,疯狂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沈行钧仍是注意到了他们,冷了声音:“宫门已闭,你们自行歇息,明日再出宫。此事暂且不必再追,等本王吩咐。”
“是!”
待人都走了,青杏仰头问道:“那我们呢?我们是不是也出不去了?”
“若按规矩而言,是的。”她实在太过可爱,沈行钧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杏杏若是住不惯这宫里,本王带你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算了吧,太晚了,不折腾了。”她甜着嗓音为他考虑,“殿下也累了,应该早点休息。”
沈行钧温和一笑,方才的阴冷神色几乎荡然无存,领着她进了政事堂里面,他以前偶尔会留宿的小屋中。
被皇帝与丞相之事烦扰了一整日,他本就心烦意乱,却没想到一从御书房出来便能看到他的杏杏,能抱住他的杏杏,让他顿觉舒心了不少。
若能再早些遇到她该有多好,也不必多少个夜晚自己坐在床边饮酒缓解心情,最后落得个宿醉头痛的下场。
和衣躺下后,她又凑了过来伏在他胸口,一双清澈的眸很是灵动:“殿下今日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呀?为什么生这么大气?”
沈行钧重重叹了口气。
他本不欲将朝堂上的乱事讲给她听,扰她的心情,孰料她却是不依不饶了,大着胆子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烦心事,要说出来才会好一些。”
他有些无奈:“为何每次亲本王,都只轻轻啄这么一下?”
“因为我的胆子只有这么一点呀。”她声音很甜,“再多的——一点都没有啦。”
沉溺于她那双清澈的眸中,沈行钧的心狠狠一动。
“杏杏,本王真的……”
他并未醉酒,却说出了与醉酒那日一样的话。
“好喜欢你。”
第53章
◎“殿下在陪王妃打秋千!”◎
这间小屋子不过是沈行钧偶尔用来休憩的地方, 小小的木床也仅供一个人睡,好在她个子小,往他臂弯里一蜷, 倒也没有多大问题。
将她搂紧, 他方开了口:“丞相手底下不只一个韦宁,他四处搜刮敛来的钱财, 说是能救十个受雪灾的祈林县也不为过。”
“这么过分?”青杏极为惊讶,“那他根本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呀!”
“嗯,斩断他那几条臂膀倒是容易, 个个证据确凿, 往来信件俱备, 上呈给本王那好陛下时,他倒是不干了,口口声声说什么丞相为国为民,劳心费神,略施惩戒便罢了, 不肯动他的位置。”
他话中仍有隐隐的愠意。
“先前倒是有本事, 想与本王齐心弄掉丞相这股势力,这陆明昭一给他吹枕边风, 就迷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青杏想起来了:“是那日咱们在……温水池里的时候,殿下同我说他们圆了房的时候吗?”
“是。”
他缓缓同她说着,丝毫没有避讳。
“陆明昭比沈尧泽大了少说有十岁,她只贪恋这皇后地位,对沈尧泽没有什么兴趣,本王这一开始动手, 她为了拉沈尧泽做一条绳上的蚂蚱, 什么勾人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皇后娘娘生得的确漂亮, 也难怪陛下喜欢。”青杏没敢跟他一样直呼其名,“殿下很需要陛下的配合吗?”
“本王是摄政,不是谋反,一向也给他留着余地。”他眸色很冷,“本王做决策,用他的手颁布政令,是本王与他兄弟一场作出的让步,可他倒好……”
沈行钧嗤笑一声。
“杏杏,你猜猜看,他干了什么?”
青杏睫羽扑闪两下,不太敢揣测圣心,轻轻摇了摇头。
“他为了不把玉玺盖在那废丞相的诏书上,竟跪下来求本王高抬贵手,还敢说本王小题大做,他到底还知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
她张大了嘴,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难怪陆明昭那么晚了却没有待在后宫,反而在去政事堂的路上盘桓,大抵是忧心这争执的结果,好做下一步打算。
“他说他喜欢陆明昭,殊不知陆明昭只是利用他稳固家族的地位。”沈行钧愠意不减,“如今为了陆家与本王争执,这么些年若不是本王替他把着政,怕是这天下都要拱手送给陆家,若早知沈尧泽是这么个废物,本王当年要了这皇位又如何。”
他话说得很重,她几乎都要被吓到了,下意识地去捂他的嘴:“别别别,大逆不道呀……”
“没有人敢为难本王。”
他轻轻握住她搭在自己唇边的小手,叹了口气。
“也罢,丞相背后势力牵扯良多,也不仅仅只是沈尧泽阻拦,单凭贪腐一罪的确不易让他就此脱帽入狱,是本王心急了。”
“杏杏其实听不太懂。”她眸底清澈纯真,“但是……殿下会有危险吗?”
“不会的。”
他双臂抱紧她,渐渐平复着情绪。
“为了你,本王也会惜命。”
“那就好。”她脆生生应道,“我不想让殿下受伤,也不想让殿下太劳累,我们每晚都能在一起吃饭,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杏杏不想让本王做这摄政王了?”沈行钧挑了挑眉,“这可不行,这是本王曾经靠自己杀出的一条血路,不会放弃的。”
她故意与他开玩笑:“看来殿下还是更重视自己呀。”
“只有拥有权力与地位,才能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心悦之人。”他给了个不同的答案,“闲云野鹤的日子固然好,可大厦将倾之时,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砸在自己身上。”
他说的话总是很好,很有自己的主见。
这般想着,她心下微动,却追问道:“那如果杏杏是皇后娘娘,殿下是陛下,遇到今日这样的事情,殿下会怎么做呢?”
“这就是本王不与朝臣联姻的原因。”沈行钧淡淡道,“麻烦。”
“殿下其实是怕自己也忍不住回护自己喜欢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