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认真地写着, 将秦朝以后的东西尽数掐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 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他想了想,将一些秦朝以后出现的人物都给改成夸赞秦始皇的。
但是拿去后,嬴政端详片刻,指着他改出来的地方,挑眉:“你添的?”
苏檀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
嬴政轻笑,文字的连贯性被打破了。
“就写原本的吧。”他说。
不必在此处赞扬他。
苏檀摇头:“就要赞扬,这是启蒙文学,这些东西是根植在每个人脑海中的文字,我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父皇的好。”
虽说身后事,自有他人评判,但是酒香也怕巷子深,这营销的好处,在现代他可是知道的。
这样想着,苏檀不由得更加认真起来。
“不行,拿去给师父润润色。”
嬴政:?
苏檀抬脚就打算走,回眸看着千字文,看来看去,发现这上面没有荀子,这要是拿去就尴尬了。
“算了,就这样出吧,给谁看都不合适,到时候加谁的名,不加谁的名。”
想想就是一脑袋官司。
他直接递给嬴政,摆烂道:“就这吧,就是个启蒙,内容已经很多了。”
光是这开头四句,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仙侠和玄幻文。
想想还挺怀念的。
苏檀这样想着,不由得轻笑出声,温和道:“先给学堂里的学生布置个任务,让他们回家教自己的父母识字,要进行基础扫盲。”
嬴政闻言,侧眸望过来,低声道:“所以……你是要?”
苏檀闻言,便认真解释,就是要基础扫盲,像是一般黔首不必认识太多字,就是像《三字经》、《千字文》等,只要把字都熟识了,不做睁眼瞎就好。
“只有原先秦国境内的做好表率,到时候才能更好的教导六国,能够让民族认同感,要说同样的话,要写同样的文字,要学习同样的历史,我们的以前是一样的,偶有分合,最终会走到一起。”
“若是不能万民归心,最终会走向一种不可控的结局。”
他昂着头,看着一旁的嬴政,声音沉沉。
嬴政闻言思索半刻,便直接道:“那也行,这千字文先下印刷任务,就算赶工,这么多教材出来,最起码也要半年了。先让学堂的学生自己回家教教父母也是好的。”
这样想着,苏檀不由得笑起来,他温声道:“好,就这么定了。”
等说完事,将千字文的稿件递给一旁的侍从,示意他拿去给研发中心。
嬴政这才抬眸看向他,低声道:“不能再让儒生如此了。”
在泰山脚下,他们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了。那些言行给他很大的刺激。
苏檀轻轻嗯了一声,所以他当时才那么生气。
儒生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觉得秦地都是夷翟,不通文墨不通礼仪,纵然你打仗厉害,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影响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你。
觉得你粗鄙,觉得你上不得台面,那种骨子里的蔑视,让人恼火。
苏檀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看着他这样,嬴政摇头失笑,摸摸他的脑袋,温和道:“行了,我们知道自己就行了。”
不用如此义愤填膺。
苏檀摇头:“不行,我们一定要把黔首的知识水平给提上来,不要让人再羞辱了。”
目前秦地的知识水平整体是低于齐鲁的。
嬴政想想那番受罪,也跟着摇头道:“确实如此,不能再被人欺负了。”
他也跟着咬后槽牙。
有扶苏在身边,提供那么多好东西,他许久不曾受过气了。
这一次,让他重新回顾昔日的感受,真是心里憋着一口气。
“你还有什么法子吗?都使出来,朕连儒生都容下了,你还怕什么?”嬴政长身玉立,气势斐然。
苏檀闻言一想也是,儒生在他头顶蹦跶,他竟然都能容下。
他可是亲亲儿子,就算容不下,也是发配去修长城,他怕个啥。
到时候还可以玩一把离国出走,一路向东或者向北向南,都能找到新世界。
一点都不慌。
“等我好好想想,现在黔首休养生息十年,已经差不多了,该到了改革春风吹满地的时候了。”
嬴政:?
“哦,变法。”
嬴政闻言,心中有许多想法,最后还是化为一片镇定。
慢慢来,不要慌张。
他垂眸,看向身侧的扶苏,低声道:“你记住,千万不要藏拙。”
苏檀昂起头,看向政爹那冷厉的眼神,一半的眼神藏在黑暗中,一半的眼神被烛火照的明亮。
“不藏!”他摩拳擦掌,刚灭六国这十年,因为大家都处在极致的贫困中,吃不饱穿不暖,人口也急剧缩减,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现在有吃有喝,开始搞基建!
我带政爹搞基建!
想想就觉得爽的厉害。
苏檀不由得笑起来,温声道:“先从基础扫盲开始,慢慢辐射至六国,现在大家对秦地的反抗小了很多,再做这些,大家应该会喜闻乐见。”
如果是刚灭六国的时候,就要推行各种政策,那肯定会遇到极大的阻力。
但是后来的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是必须要进行的。
其他的就被压下了。
除了发各种良种,现在不光秦地是这些良种,就连六国也是。
“先遣百戏团下乡去,系统地教导各郡县,怎么去种田,会让产量更高,堆肥的技巧、火炕等,分成几条支线行进,各自教给各自区域的黔首。”
就像火炕,越往北越需要,而翻车的技巧,越往江东、江南越需要。
休养生息结束,大家都该动起来了。
苏檀斗志昂扬,百戏团往六国,他倒是不担心,作为民间的乐团,他们又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官方,在安稳的如今,谁闲疯了才去招惹官方的人。
特别是还有许多匠人等,会派锐士保护着。
一方面也是深入各郡县了解情况。
苏檀这样想着,又琢磨着,再给每个队伍添个政委。
“什么是政委?”嬴政好奇地问。
又出现他听不懂的新词了。
“就像这次出去的百戏团,每个团都有团长吧,他是主要决策人,但是这个政委,由你直接敲定,是你的职责代言人,一般决策还是听团长的,但是政委要确定这些符合不符合秦朝的治国方针。”
“是你放过去的眼睛。”
“再者也要管生活、管心理,人这心里舒坦了,干活才有劲。”
“如果说团长是管百戏团,那这次出去,还有许多匠人,还有许多锐士,也需要人管的,那这时候,政务就可以出来了。”
“他主要是宣扬陛下的英勇,贯彻陛下的决策,顺便帮陛下稳固一下黔首的幸福度,归属感。”
一个好的政委,作用实在是太大了。
嬴政:?
这是什么清奇角度的官员。
但是不可否认的,这样下来,确实会让人对他的好感度提高。
“可。”
但是这样的人才可不好选。
“朕会注意的。”嬴政思索片刻,满脸若有所思,他温声道:“你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苏檀望着外面的天空,低声道:“你马上就知道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马上就要发生一件大事了。
果然——
没过几日功夫,咸阳城中,就开始流传一首歌谣。
“阿房、阿房,亡始皇~”
“阿房、阿房,亡始皇~”
到处都在传唱,等苏檀知道时,大街小巷的小孩都会唱了。
苏檀琢磨着,这幕后推手是谁,最起码他能探听到,秦始皇有意建立阿旁宫。
要不然出不了这些歌谣。
嬴政知道了,他挑眉:“看来分我秦朝者,心不死啊。”
他手里捏着扶苏这张最大的王牌,跟本不怕什么歌谣。
至于神鬼就更不害怕了。
“放肆!”苏檀拍着桌子,愤怒的不得了,前世的秦朝政务确实严苛,但今生的秦朝政务有他在屁股后面跟狗一样盯着,所有严苛之处尽去,再说什么秦政猛于虎,那就是故意气人的。
嬴政看着他生气,自己便不生气了,甚至还有心情过来安慰他,笑眯眯道:“不慌不慌,我灭了他的国,还不叫他发泄一二?”
若是口头喊喊就有用的话,那秦朝合并六国,又何须奋六世之余烈。
苏檀想想也是,便低声道:“那不行,不许任何人欺负我父皇。”
他拍拍屁股就走了。
苏檀回首看向一旁的寺人,压低声音道:“去库房拉一车糖果来。”
寺人:!
这时候的糖极其金贵,这一车糖,若是拿出去售卖,可以说一两糖就能卖一两黄金。
于是——
咸阳学堂边上立了个牌子,上面写着,唱歌谣送糖果一颗。
年纪大些的学生尚且忍得住,年岁小的,立马就过来排队要唱歌谣领糖果吃了。
苏檀一边递着糖果,一边不厌其烦地教:“阿房、阿房,旺始皇!”
“阿房、阿房,旺始皇!”
“阿房、阿房,旺始皇!”
刚开始他打算教会一个,让另外一个领糖的时候,教会下一个,这样他就能轻松一些,但是他不愿意,他就要一个个的教,若他有功德,有愿力,他愿意分给始皇爹。
“阿房、阿房,旺始皇!”
随着歌谣的传唱,由学堂出来的小孩,在不识字的黔首中,都是极有权威的,于是很快咸阳城中那些歌谣中的亡就被旺给代替了。
苏檀一直在教,直到自己带来的一车糖果发完了。
这才慢慢地走回去。
他不知,在他不远处,一直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在高楼上立着,远远地看着他。
看着他不厌其烦地教别人唱歌谣,看着他亲自将糖果递到小孩手里。
随着他这一番施为,咸阳学堂里头的人,也都琢磨出来他的想法了,跟着帮忙开始传唱歌谣。
于是不出三日的功夫,咸阳城中的歌谣瞬间转了个风向。
嬴政听着,便觉得身心愉悦。
但是不影响他将幕后主使抓出来,为了全了苏檀仁善的名声,他废黜五刑,改为服刑、服役、鞭笞、流放、死刑等,故而就算捉了幕后主使,也只是秋后问斩罢了。
苏檀看着供词,双眸闪了闪:“我不信。”
这上面说的是,他是韩人。
要知道,韩国在先前就已经是秦国的附属国,有名无实的存在了,谁反抗会激烈,唯独韩国不会。
嬴政点头,笑着道:“朕也不信。”
郑国就是韩人,两国毗邻,打过太多交道了。
他冷笑:“那死囚犯就放着,等人来救,引蛇出洞,朕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
*
想想那些莫名的谶语开始出现,苏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心里有些担忧,历史进程会滚滚向前,不给人丝毫反抗的余地,不管你做什么,最后的结局都是殊途同归。
这样想着,便愈发的不高兴了。
苏檀不高兴,嬴政一个眼神就看出来了。
“怎的了?”他故意问。
“没事。”苏檀还故作坚强。
“走,上城楼上看看去。”嬴政道。
苏檀有些莫名,却还是跟着一起去了,他抬头挺胸,看着脚下的城池,在嬴政以为他有感想的时候,苏檀鼓着脸颊道:“饿了。”
他肚子咕咕叫了。
饿得想吞下一头牛。
苏檀侧眸,眼巴巴地看着身旁的男人。
嬴政:……
这一路上走来,他整理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开解他,结果一上城门,他就说自己饿了。
谁刚才是愁眉紧锁。
“难过归难过,饭还是要吃的。”苏檀振振有词。
其实他知道嬴政要说什么,无非是他不在意,叫他也不在意。
可他怎么能不在意,说他可以,说他政爹不行,伤害一根汗毛都不行。
他护短。
无比的护短。
看着一旁的少年,嬴政不由得抿着唇,低声道:“你看看脚下这片土地,他厚重又踏实,无数黔首热爱着这片土地,一如朕。”
他很爱他的江山。
苏檀闻言,低声道:“我知道,你守护江山,我守护你。”
他以前一直觉得,为什么要他穿越,他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初中生,学习虽然很好,但初一的崽,刚小学毕业,会的东西属实平平。
甚至他从小学到大的英语也废了,可恶。
也就是说,他就多了点小学知识。
根本不足以支撑他过上龙傲天的快乐日子。
现在想想,他若真的什么都会,成熟的一塌糊涂,他就算穿越成小孩,没有他初一学生那清澈的愚蠢,他政爹真的会相信他吗?
两个人的路,怕是和历史上一样不好走了。
现在倒是正好。
经过这些年嬴政的教导,他从到处那个一无是处的少年,成长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如何,只知道当下,他想护着他政爹。
看着他那倔强的眼神,嬴政迟疑片刻,还是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朕不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