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柏相映、亭台错落,园内小桥流水,不胜清幽。
苏檀和韩非带着众人走,就见一小少年跌跌撞撞地在前面冲,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青年,穿着小吏的衣裳,正无奈地在后面追赶,一边道:“读书才能成才,往后……”
“不要读书!和阿兄一起做小吏就好!”
不等那青年男子说完,他追赶的小少年便回头反驳。
苏檀看着他险些撞过来,便闪身至一旁,看着两人交流,叫小少年读书总是难的,看的出来,这个小少年在家也是娇生惯养的,而听着这男子的声音,又不似咸阳口音。
毕竟这个年岁,树上的鸟窝等着他掏,这河里的鱼儿等着他摸,满世界都是稀罕东西,又如何肯坐下看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籍。
“遬!仔细冲撞了贵人!”
青年男子见苏檀一身玄衣,登时慌得厉害,这种衣衫布料,一看就是公子王孙。
“阿兄,那你带我回南陆吧!”小少年撸着袖子,一副你不答应我就再逃的样子。
苏檀驻足,好奇地看着。
现在虽然说招收学生,但是以自愿为主,你要来读书便来,你若不来,也无人管你。
现在这明显就是家人要送过来,但小少年不愿意。
他多看了两眼,那青年男子便过来作揖赔罪:“在下乃南郡安陆县小吏喜,愚弟遬实在顽劣,惊扰了诸位,请见谅。”
在咸阳城中,他并不敢肆意横行,只要他弯腰弯得快,一般人是不会跟他计较的。
苏檀好奇地看着他,笑眯眯道:“无事,学堂中只有学生,没有官吏之分,不必太过客气。”
喜却再次作揖,才支起身子,客客气气地聊天。
“遬为何不愿读书?”苏檀好奇问。
一旁的遬听见问话,便立在一旁,学着喜的样子行礼,这才小声道:“这里东西是挺好吃的,但是那书真难背啊!”
他离家心切,又难过思家,自然不愿意读书。
“阿兄也就陪遬三日,明日就要回家了,一日在此,实在是可怜,还不如回家,大家都在一处,和和美美的。”遬满脸都是失落。
苏檀闻言,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他上初中后,学校要求必须住校不得走读,他在学校能看见自家楼,但还是会很难过。
“可是阿兄就请了半月的假,不能逾期了。”喜也有些不舍,弟弟自幼顽皮活泼,但他很是聪慧,都说他若是不读书,一辈子就荒废了,这么好的人才,就应该读书做官。
咸阳学堂并不好进,他们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能在此处报名,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的放弃。
苏檀摇头失笑:“还是读吧,短暂的分离,是为了以后更长久的在一起,等你长大出息了,在咸阳城买房,把你家亲人都接过来,岂不是飞黄腾达,家人又在一处了?”
他劝了一句,就要起身离开,却见遬的眼睛一亮,笑眯眯道:“那大兄回家跟二兄说,让他多多赚钱,在咸阳城买房,一家人都来!”
苏檀:……
主打一个卷自己不如卷别人,厉害了。
“你若是想做生意,倒不如去城东安家食肆学学手艺,他们教许多吃食,再者去纸坊、伞坊等等看看。”
苏檀温声给他出了句主意,这才转身离开。
等踏出几步时,才猛然回头,看向那高大温润的青年,正在俯身规劝自己的弟弟遬。
喜!秦吏!
云梦睡虎地11号墓的主人!
他不由得怔住,这种和历史人物面对面对话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见他回头,韩非低声问:“怎的了?”
苏檀摇头,又抬脚往前走,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便驻足来听。
他以为三字经,会被父王摒弃,没想到还在此处教授。
“人之初,性本善……”
听着稚儿牙牙读书声,便觉得心中充满了无数的澎湃。
韩非也在门口立着听,半晌才侧眸看向苏檀,轻声问:“时有传言,说是这三字经乃公子扶苏所书,不知真假?”
“假的,是我学来抄写下来的,扶苏若是有这才能,还上什么课。”
苏檀倒是想。
两人说着,便又去旁的教室看,见各处上课都极为妥帖,这才放心些许,不爱读书怎么行呢,他都被逼着读书,甚至要学诸子百家。
说好的秦地尚法家,只需要学法家就好了。
但是当你深切了解到后才知道,秦王更多奉行的是王道、霸道,孟子曾曰过:“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
但在诸侯争霸的时候,想要一家独大,没点能耐是真的不行。
所以大家都卷起来!都来读书!都来拉磨。
他正看着,就见身后有男人款款而行,他远远地就看见了,当时眼睛就亮了。
“阿父~”他甜滋滋地唤。
等嬴政走近了,他这才笑眯眯道:“看看,天生吾徒有俊才!想出的这法子好不好?”
嬴政点头:“吾儿确有俊才。”
苏檀:……
他这是借用太白一句诗,自己说着不觉得有什么,就是想邀功,但是嬴政这样夸他,实在让人羞耻满满,但是没关系,他现在脸皮厚了。
一旁的韩非在作揖行礼。
等寒暄过,苏檀这才昂着小脑袋,一脸气势汹汹:“阿父打算来咸阳学堂,竟不带扶苏!”
好事要想着扶苏才是。
然而——
嬴政满脸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开口:“寡人欲寻吾儿同往,不曾想不见人影呢。”
苏檀瞬间懂了,这是去找他,结果他已经跑路了。
“看,那桌椅多好看。”他顾左右而言他。
嬴政没有计较,屋内的桌椅确实比较好,小孩坐着要舒服很多。
“还有什么巧思,尽管使出来便是。”他还想再榨一下。
苏檀摇头。
他被榨干了,没有了。
“饿了!”他摸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今天这活动量比较大。
嬴政便带着他往食堂去,叫厨人给他做饭吃。
虽然没有言明身份,但他浑身穿戴,叫人问都不敢问了,厨人赶紧忙着给三人做饭,但是端上来以后,苏檀吃了两口就怔住。
“这是什么肉?”腥臊味有点重了。
嬴政也跟着尝了一口,二人鲜少在外面吃这些肉,他登时面色一沉,冷声道:“怎么回事?”
那厨人一见贵人发怒,吓得不行,赶紧过来伺候,一听见说是猪肉有味,当即就不服气了,梗着脖子回:“咱这是在学堂里头做小厨,世代为厨,无作奸犯科才可入,这肉都是当日的新鲜肉,不可能有味儿。”
但看贵人的样子也不似作假,他就躬身上前来,尝了尝,这才低声道:“就是这个味啊?”
这肉便宜,就是给寻常人家吃的,若是有钱些,都吃羊肉、狗肉了。
苏檀闻言登时一愣:“这猪不曾劁过吗?”
“啥是焦?烤焦吗?”厨人比他还愣怔,家传的手艺,现在被人质疑了,比要他命还难过。
“不是,就是公猪还小的时候,把他的蛋给嘎了。”
厨人:?
嬴政:?
什么虎狼之词!把猪蛋给去了,这简直闻所未闻,离谱至极。
“怕是不妥吧?”厨人迟疑。
苏檀示意身后跟着的寺人付钱,这才低声道:“想起我还有事,这饭菜就尝了一口,你换了筷子来吃便是,我们就先走了。”
还想着尝尝学校食堂,没想到又想起来点东西。
公子王孙在线劁猪,真是……奇特经历。
“阿父,为何我们在章台宫吃的肉那样香。”他有些不解。
嬴政也不知道:“寡人未曾关注过。”
一旁的寺人知道,但他不敢说,谁敢给他们吃寻常猪肉,若是一点不爽,那是杀头的罪过,定然是有窍门。
两人对视一眼,苏檀呲着小米牙邪恶一笑:“那不若阿父同我寻个屠夫去,在线劁猪。”
嬴政看他笑得样子不对,登时就摇头:“寡人还有政务。”
苏檀知道他拒绝了就鲜少有回寰余地,便又看向韩非:“老师~”
韩非素着脸,低声道:“非、写书、忙。”
反正不想看这等伤眼睛的东西。
于是韩非和嬴政相携离去,就苏檀自己立在原地,看着二人恨不得瞬间消失在他面前,鼓着脸颊道:“此等利民生的好事,怎能如此忌讳?”
实在是离谱。
他还是在街上找了一个屠夫,立在招牌下,看着对方那宽阔的肩膀,和一动就轻颤的肥膘,不由得呆住。
怪不得古代都以富态为主,在大家都饿的精瘦的时候,他能膀大腰粗,看着确实很有震慑力。
“谁家小儿?”他说话也是瓮声瓮气的。
苏檀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和那屠夫标配的身材,闻言立马道:“我有点事,想要请你帮忙。”
不等屠夫拒绝,他直接道:“这是酬金。”
他直接摆了一块金在桌上。
小小圆圆的金豆,瞬间吸引了屠夫的目光,但是对方不缺钱,便先问:“什么事?”
苏檀笑眯眯道:“就是帮忙再买只十天左右的小猪崽,从它身上取掉个无伤大雅的小东西。”
屠夫满脸狐疑,但是这事他挥手就能办到,故而并未再推辞,而是直接应下,摆摆手,就有人直接抓了三只猪崽出来。
“选哪只?”
屠夫大手一挥,很是豪迈道。
苏檀看着面前的小花猪和小黑猪,果断挑了最肥壮的:“就他了。”
稚子当街买猪崽,还是比较稀罕的,众人难免多瞧上两眼,但是很快,众人就要惊呆了!
因为——
“按住他,露出屁股来。”苏檀认真道。
屠夫满脸震惊,有些犹豫道:“小猪也是生命……”
苏檀:……
你一个屠夫跟我说生命,稀罕了。
“按住。”苏檀道。
见屠夫依言按住,他看了看就让放开,然后让人准备刀、炭盆、开水。
屠夫:?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一肚子的疑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苏檀却不再解释,而是低声道:“这三只小猪崽都是小公猪吗?是的话,我都买了。”
等他说完,周围已经围了一群人,正好奇的围观,却被侍卫好言相告,叫离远些。
众人便更加好奇了。
将面前的小刀在炭盆上轻轻炙烤,又让屠夫又温开水洗手,这才笑着道:“使两个人按着这猪崽,务必叫它挣扎不了。”
等都准备好了,苏檀才笑眯眯道:“你捏着它的蛋,在皮上轻轻一划,将那里面的圆球给挤出来。”
屠夫顿时浑身僵硬起来。
“你要这物作甚?”他某处已经隐隐作痛了。
苏檀一脸坦然:“朕看古书上有言,猪崽以七天至半个月内劁去其物件,便可……”他视线在屠夫身上转了一圈,笑眯眯道:“膘肥体壮,一只猪混似原先两只猪,最重要的是,那肉便没有了公猪的腥臊味,吃起来香死了。”
屠夫暴躁地皱眉,总觉得他在骂人。
谁知小儿一脸无辜,买了他三头猪,都是让劁了,还又放下一块金,笑眯眯道:“此番还要劳烦张屠夫将这三只猪,送到城郊的研发中心去,就说是苏苏让送来的。”
张屠夫有些迟疑,一听研发中心的名头,登时有些不敢多说话了,只皱着眉头道:“这当真有用?”
苏檀摊手:“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成则你往后发达了,失败了,你又有什么损失,混当没养这只猪崽,当然你要是不放心,还可以用鱼肠线将猪崽的伤口封上,但一般是没问题的。”
苏檀说完,笑着冲众人道:“这手法,也叫大家看见了,谁要是有天分,自当能学会,这拿着一把小刀,十里八村岂不是又多了项赚钱的营生。”
但是——
众人的眼神,看着他如同煞神。
苏檀磨着后槽牙,哼笑着道:“自古圣贤多寂寞啊~”
等他走了,张屠夫的摊位前就炸开锅了,众人议论纷纷,满脸都是不解:“他……哪来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