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被两人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示意两人离开,等人走远了,他才揉了揉红扑扑的小脸。
还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等人都走了,甘泉宫便彻底安静下来,苏檀便认真开始思考农家肥的配方,秸秆、油渣、粪水、细土等混合在一块,堆放两月余便可。
再更具体些的信息,他就想不起来了,但是没关系,他现在是大秦公子,手底下有的是人,可以一点点实验,并不着急。
他提笔,正想写下配方,后来一想,他现在是个刚启蒙的小文盲。
啧,离谱。
放下笔,想着等下回见他政爹时,再做禀报就好。
谁知——
屁股刚挨着床榻,就有寺人在屏风后头禀报,说是秦王召见。苏檀不明所以,却还是理好衣裳,跟在寺人身后一道往章台宫去。
等到的时候,就见殿中立着好些中年男人。在人均四十岁的时代,这鬓生银丝,看着就格外老成持重。
在他给秦王行过礼后,就听见身旁传来此起彼伏的见礼声,他含笑叫起,一抬眸就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郑国?”他挑眉。
认出来人后,他的眼神瞬间火热起来,他带来的这些人,想必就是他所要的工家。
为首的男子让他一看就响起那句诗:“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几人互相见礼过,苏檀双眸亮晶晶的,他乐呵呵道:“先前认识郑国后,便对诸位大才很感兴趣,特意请了来,便是有诸多嘱咐。”
苏檀观察着为首的老人,见他眸光清亮,神态不卑不亢。工家在诸子百家中,并不像儒、法、墨、道等为政权所喜,有些默默无闻。
“近来我有一物要做,但少了其中关键的步骤,需要用最常见、最普遍的木材来做,无须轻巧,但人力使用起来必须省力。”
苏檀缓缓地说着自己的要求:“和石臼差不多的功能。”
为首的老人见他一稚儿款款而谈,却没有丝毫怠慢,认真听过后,躬身应下:“小老儿正好乃墨家旁支,此物便由小老儿来制。”
他想的很明白,郑国这厮为韩国间谍,百般承诺秦王并未处置他,而且有极为仁善的扶苏公子代为求情,甚至给他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代价是忘掉韩国做秦国外客。
他的知音郑国这些年做奸细,过了九年担惊受怕不得安眠的日子,早已偿还母国的恩情。
所以他觉得秦王说的是真的,因为秦国之强横,不需要跟他玩这些弯弯绕绕。
可为首的男人想着他作为郑国的知音,今年已经六十七岁,还能有几年活头,纵然秦王要寻衅将他处死,他活这个年纪,也已经足够了。
谁知——
“喏,这是大概的图纸,具体如何省力,还得诸位工家试探着来。”苏檀眉眼温润,昂着小脑袋满脸期盼的望着:“不知先生可能造成?”
为首的老人抿了抿唇,看着幼儿那纯稚的眼神,那肉嘟嘟的小脸蛋白里透红,双眸晶亮有神,说话条理清晰,处事有礼,他想起来家里的皮小子,心里不禁柔软了些:“小老儿定不负所望。”
苏檀这才翘着唇角笑了,他郑重地作揖道谢,温声道:“诸位先作为公子食客暂居城中,等我所需物件制出,再做打算。”
为首的男子躬身应下,这才被郑国带着退下。
等人走了,苏檀这才一脸若有所思,他挨着嬴政坐下,感受着他身上炽热的体温,凑近了些,这才认真道:“父王毕生追求是什么?”
“六王毕,四海一?”
随着童稚之声响起,嬴政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望过来,扎在人身上。
苏檀却端着没有任何动作,他抬眸,认真地盯着男人一双长目,低声问:“之后呢,父王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国?”
嬴政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不动声色地望着面前稚嫩的小儿,压住心底听到六王毕,四海一的震惊,故作漫不经心问:“扶苏觉得阿父想要个什么样的家国?”
“扶苏觉得,阿父想要一个大秦,没有六国的大秦,只有秦王声音的大秦。”扶苏双眸晶亮,他昂着头,看向身姿挺拔的男人,从他身侧起身,突然跪伏在地。
“儿愿肝脑涂地为父王效劳!”
嬴政起身,并未叫起,他立在窗前,烛火和窗外的日光将他脸庞映照的非常清明,他负手而立,低沉的声音慷锵有力:“寡人要这四海万方皆为秦土,目所及之皆为秦疆!”
苏檀听的心中战栗不已,和秦始皇比起来,他只是现代一个微不足道的初中生。
但是此刻,他深深地共鸣了,历史上的秦始皇,一生都在为这个目标努力,他不是空喊口号,他做到了!
“那……”苏檀呲着小米牙,小小声问:“在此之前,要不朝堂上添个工部?”
嬴政:?
他还沉浸在如何实现理想中,这小子已经趁着他情绪激动开始提要求了。
“何为工部?”他皱着眉头。
苏檀歪着小脑袋:“就是所有和工家相关的工程事务,都算工部?”
嬴政听完反而松了口气,低声道:“你铺垫这么多,就是为了说冬官?”
苏檀呆住。
咋了现在有工部?只不过名字不一样。
那他就出糗了。
但是没关系,这是他政爹,他表示丝毫不慌,未来的始皇帝怎么可能笑话他。
“冬官便是掌管工程制作。”嬴政笑吟吟道。他方才还当扶苏又要拿出什么大杀器。
“扶苏所言工部,掌天下土木兴建的制度,包括器物使用等,便是渠堰疏降亦在此列。”
“对,这就是冬官的所有职责,负责人称为大司空。”
苏檀:QAQ
真的出糗了。
“这一批工家并不是主要用来制作器具,而是用来研究,比如怎样简化、美化器具,怎样生产出更符合百姓使用的工具,要研究出新东西,而不是继续制作老物件。”
“研发中心。”
苏檀给他的想法起了名字,这才眼巴巴地看着嬴政,他仔细捋了捋自己的话术,心想幸好他真正要说的是研发。
然而——
“哈哈哈哈哈……”嬴政朗声大笑,大掌将苏檀捞起抱在怀里,乐呵呵道:“我儿表现的跟生而知之的小大人一样,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东西。”
“那父王答应那?”苏檀抱着他结实的臂膀,眼巴巴地盯着。
第13章
“寡人可以答应你增设这……研发中心?”嬴政觉得这个名称有些拗口,但既然是儿子取的,那便随他吧。
苏檀眼睛一亮,刚要嘴甜地说说彩虹屁,夸一夸他这英明神武的政爹,却听男人再次开口。
“只是,它将挂在你的名下,一切都听你的。”
苏檀不由怔住,他望着面前这个英武不凡的男子,看他用充满慈爱的眼神注视着他,继续说道:“你有什么想法,只管去做就是了。”
“可……可以吗?”
苏檀愣愣地望着嬴政,他再怎么表现出智慧,现在也不过是个三岁多的小娃娃,他竟然就交托给他这么大信任吗?
尽管只是一个小小的研发中心,但苏檀知道,有了这个名头,他以后再拿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就可以更加的顺理成章了。
更何况……
研发中心的主任耶!听着就好威风呀!
嬴政似乎被他呆若木鸡的表现取悦到了,竟是难得开怀一笑道:“你是我秦王政的儿子,有何不可?”
苏檀望着嬴政,感觉心头暖洋洋的。
就是他的亲爸妈,也从未如此信任于他,他们虽对他百般疼爱,却总将他当做小孩子,就连去上下学,都要风雨无阻地亲自接送……
他依然很爱很爱他的爸爸妈妈,但此时此刻,他感觉嬴政在他心中好像不一样了。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伟大迷人的老祖宗,而是一个年轻的父亲,在用自己的方式对他好,他感受到了这种好,也想要用同样的方式回报他。
苏檀笑逐颜开,猛地扑进男人怀中。
他鼓着脸颊笑得甜滋滋,双眸亮晶晶的夸赞:“我父王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父王!”
“您的胸怀真的比大海还要宽广~”
苏檀的彩虹屁不要钱似的往外冒,最后,他还搂住男人臂膀,努力地踮起脚尖,用他肉嘟嘟的脸蛋去蹭男人的脸颊。
“父王,您真是超棒的!”
头一次感受到孩子如此外放的亲近,嬴政神色有些愣怔,他心里微微发软,但还是很快收敛神色。
待小孩退开去,他才低声教导道:“这既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便要好好做,切不可半途而废。”
“喏!”
苏檀用力点了点脑袋,努力用奶呼呼的声音说出严肃正经的保证,“您放心好了,扶苏绝对不会让父王失望的。”
“善!”
嬴政心情大好,随即拍板道,“晚上便吃你喜欢的煎豆腐吧。”
听到又吃豆腐,苏檀垮下小脸,往他怀里一趴,小小声道:“那明日可以吃豆芽吗?”
面对嬴政疑惑的眼神,他便细细解释,就是用麻布袋装些豆子,撒上水,应当两三日就能吃了。
他说着说着就有些馋,穿越前,他家经济条件也不错,虽然父母很忙,但是也能保持一顿四个菜。
穿越秦朝后,他作为王孙公子,反而在吃饭上可怜起来,虽然肉蛋不缺,但烹饪方式实在可怜,蒸、煮、烤等,再多就没了。
他原以为他吃的很可怜,但当看见秦王面前不过一碗雕胡饭,也就是茭白拌饭,一碗‘采葵持作羹’的水煮青菜葵,然后再来一份烤肉。
没了。
堂堂秦王的专属奢侈饭食。
也不过尔尔。
放在寻常黔首家,能有一碗栗米饭就是殷实之家,大多是半菽,也就是一半豆子一半栗米。
苏檀越想越觉得他政爹可怜,好歹他还吃过真正的美食,而他政爹如此伟大,竟吃着这些在后世只能当减肥餐的东西。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必须增产!必须改善伙食!
“父王。”于是,他又轻声道:“今日其实另有‘农家肥’要禀报,扶苏险些忘了。”
苏檀坐到秦王政跟前,看着他深邃的长目,认真道:“农家肥乃是玄女梦传,所言用植物嫩枝叶、细土、粪水等堆在一起发酵,约摸要两个月左右。”
“现在先试着,等收完麦子,秋种时差不多就可以实验了,若是秋种管用,等种麦子时,就可以大规模推广,时间卡得有些死,但勉强也能挂上。”
如今四月,十月种麦,六个月怎么也够了。
嬴政想起他说的,这农家肥能提高二成收成,若是成功,大秦能积攒足够多的粮草,以大秦锐士的神勇,破六国简直如虎添翼。
他眸中也添了几分不平静,低声道:“寡人会叫人全力去做。”
苏檀点点小脑袋,他躬身作揖,闷闷告退。他在宫里拿出来的豆腐、豆芽等,是寻常百姓家都能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到时候掌握好制作方法,就可以推广给黔首,他们强才能大秦强。
回甘泉宫后,他便开始认真背诵九九歌,又捧着《诗三百》读,努力多认几个字。
等用晚膳时,看着端来的煎豆腐,他肚子也饿了,就着蛋羹便吃了。
第二日尚未睁开眼睛,就能听见王贲中气十足的叫起声。
“扶苏!快起床!我们要偷偷努力,卷死蒙恬那个憨子!”
苏檀睁开朦胧的眼睛,一张凉帕子就敷在脸上,还贴心的给他擦拭着,原本混沌的状态顿时清醒过来。
“醒了醒了~”他一睁眼就对上王贲惊奇的大叫。
苏檀抹了把脸,觉得王贲这喊一句“活了活了”才算对的上他这惊奇模样。
“唔。”他懒洋洋的打着哈欠。
起床洗漱更衣,就被王贲抱上马车,火急火燎的从怀中掏出竹简,压低声音,狗狗祟祟道:“今日要背《无衣》,你快背背,等会儿蒙恬要是背的久了,你就能故作轻松的背出来,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苏檀:?
你小子心眼比个子都高。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贲压低声音教,生怕被别人听见了。
苏檀就跟着他读,无衣是秦地战歌,王贲纵然压低声音也格外慷锵有力,他不敢想象,若是大秦锐士齐齐唱来,该是多壮观的景象。
马车行至半路,才算通读一遍,王贲凑到他身边说悄悄话:“你再多读两遍。”
苏檀似笑非笑:“不必了。”在王贲疑惑的目光中,他轻笑着道:“我会了。”
王贲:?
他懒洋洋地背着《无衣》,眸中有掩藏不住的向往。
王贲:?
他真的会背!!!
少年挺直脊背,低声道:“你是不是之前背过,你快说呀!”
苏檀迟疑着道:“你说的对。”他可能读过,但是真没有背过。看着少年激动的神情,他还是决定说点善意的谎言。
然而看着对方明显不相信的眼神,他索性微微一笑,并不辩解。
他不知少年心中崩溃,辛辛苦苦想出来装相的法子,结果这小孩可以轻松做到。
谁来救救他,他为什么要跟公子扶苏一道读书。
等到大将军府后,苏檀一板一眼的跟王翦行礼,这才端方的席地而坐,打开面前的竹简。
——《无衣》
果然是这首,苏檀面不改色,跟着王翦的节奏听了一遍,男人在战场上杀过敌,自有一番血气方刚,从他嘴里唱出来格外浑厚激昂。
他认真听着,汲取着关于这个时代的知识,到背诵环节后,王翦原打算给他留些时间背,不曾想他也跟着背完了。
“这么快就会背了?”王翦声音中有些迟疑,他记得秦王跟他交代过,说是公子扶苏从未启蒙。
苏檀点头,他看了一眼正心虚往怀里塞竹简的师兄,这才正经点头:“先前背过。”
一旁的蒙恬压低声音道:“是来的路上?”
王贲猛然睁大眼睛,这不是个憨子吗!竟然能看出来。
见几人之间的官司,王翦眉头微皱,目光冷冷的瞥贲一眼。但他心里还是为公子的聪慧而震撼,若早间在车上那短短的路程就能背会,那可真是太厉害了。
王贲抬头挺胸,一脸与有荣焉:“早间在马车上,带公子扶苏通读一遭,他便会背了。”
苏檀骄矜地露出一抹轻笑,温声道:“许是原先听过,有印象。”
但王贲根本不听,他背书就很痛苦,还被揍了一顿才背会无衣。儿时痛苦的经历涌上心头,想想就惨的要命。
他阿父以前信奉闲着也是闲着,打打儿子也算是活动了,背不会就打。
“你真是太厉害了!”他双眸亮晶晶的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