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含笑和大家打招呼,看着王贲灿烂热烈的笑容,不由得也跟着笑,他提着自己手中的小玩具,乐呵呵道:“走在街上瞧见小货郎,他那卖的小玩具买了两个,给小孩玩。”
王贲双眸亮晶晶的,呲着大白牙笑 :“那敢情好。”
他连忙叫人把小孩抱过来,才三岁的小孩,现在正是活泼的时候,看见苏檀就嘎嘎笑着往前冲,光着小屁股蛋,一点都不知道害羞,看着可可爱爱的。
“真乖。”苏檀将手中的小玩具递给他。
小孩拿了东西,顿时把一切都忘了,快乐地玩耍起来。
王贲摆摆手,示意一旁的奶母将小孩抱走,这才笑着道:“难得你来一次,可是有什么事?”
苏檀挑眉:“想你们了,就过来看看。”
他摸了摸桌子上的小缺角,笑着道:“这还是当初我非要射箭,结果磕上面了。”
然后把王翦吓够呛,一个劲说幸好没射到别人,要不然这要命了。
苏檀想着,就听王贲哈哈大笑起来:“你那时候跟小大人一样,素来端庄持重,突然间惹祸,那不敢置信的小眼神,真的笑死人了。”
他现在也还记得。
两人正在寒暄,一旁的侍从赶紧上茶来,两人便坐在亭中,望着亭外的细雨,闲闲地聊着天。
“你现在锻练?”苏檀好奇地问。
王贲笑着点头,他当然要锻练,到时候还想着征战百越,或者能够抗击匈奴,他现在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将领。
“真好。”苏檀看着王贲的样子,少年将军,真的是非常耀眼的存在,一举一动都带着特有的热火气。
“晌午就在此处用饭,你想吃什么?蘑菇炖小鸡?铁锅炖大鹅?”
王贲笑着问。
苏檀摇头失笑:“就铁锅炖大鹅。”
没有什么是铁锅炖大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再吃一顿。
听他这么说,王贲不由得笑了,温声道:“总是有这些奇怪的小说法。”
不过这铁锅炖大鹅是真的香,上面再铺一层小花卷,给人香迷糊了。
到了晌午,苏檀和王贲就在此处支着锅子吃铁锅炖大鹅,下面还烧着炭,没一会儿香味就出来了。
一旁的厨人时刻关注着,见差不多到火候了,这便掀开锅盖,跪在一侧伺候着。
苏檀咬了一口吸满汁水的小花卷,这汤汁的香味和碳水特有的满足感,让他舒服的眯起眼睛。
“真香。”他乐淘淘的点头。
一旁的王贲学着他的样子啃了一口,也跟着舒服了。
“舒服了。”
他笑着道。
苏檀面前摆着鲜榨的果汁,王贲面前摆着酒,两人愉快地说说笑笑。
他很喜欢王贲,他是一个很热情的少年,像是一团烈火般,能够给身边人带来炽热的温度。
用完饭后,苏檀觉得困了,就起身往外走去。
“我走啦。”
他摆摆手,笑着道。
等回章台宫后,就见嬴政正端坐着御案前,认真地和身边的李斯在商议着什么。
“扶苏,你来了正好。”嬴政温声道。
见他走近,便叫他在边上听着,关于三公九卿制的细节,说起这个,他问苏檀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还需要督查官,父皇在世肯定不需要,但是……往后子孙后辈,应当是需要督查管来监督贪腐情况的。”
贪腐是人性,制度的约束很难,这时候,天高皇帝远,政策约束性特别低,秦始皇在世怎么不怕,但若是出一个性子软弱的皇帝,那就不好说了。
“这个机构,你来。”嬴政道。
苏檀:……
他目光幽幽,这不就是说他性子比较软,容易被朝臣欺负,才让他自己看着办。
“好。”他撸起袖子,满脸兴致勃勃。
这是好事。
他琢磨半晌,觉得锦衣卫这个名字特别好。
“那我招募一批锐士,可行?”苏檀眼巴巴地看着嬴政,这相当于招募私兵了,若是对方不愿意也是应该的。
“你可以招募三千锐士,但不能从精锐部队里挑。”嬴政温声道,这还要打仗的。
苏檀不由得笑了,他快乐地扑进嬴政怀里,乐呵呵道:“真的是太好了。”
他好喜欢政爹。
“呜呜呜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阿父。”苏檀激动死了。
他昂着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嬴政。
“哦,不用哭,怀清还有三万部众呢。”嬴政随口道。
苏檀:?
他那激动的心,已经汹涌澎湃了,怎么还给她撤回了。
那有人还给他撤回了的,这也太惨了。
“这个话,不用告诉我的。”他鼓着脸颊,气势汹汹道。
一旁的李斯:“哈……”
他还没哈完,就看见扶苏的死亡射线,顿时收声了,不敢再说话。
苏檀收回视线后,还是和政爹贴贴,笑着道:“还是好开心。”
简直高兴坏了,他也有自己的私兵了。
嬴政神色温和地摸摸他的小脑袋,轻声道:“早知道你这样高兴,就再早些给你了。”
苏檀呲着小米牙,歪着头笑:“不用呀,再早些我年岁小,震慑不住。”
世人对于年岁小的孩子,总是有偏见的,觉得年虽小就不懂事,很难真的尊重。
他得废很大的力气,才能收服部众,他觉得没有必要了。
李斯点点头,温声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不必急在一时。”
现在太子扶苏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谁人不知,秦国的太子扶苏,生而知之,得玄女教诲,才能拿出这许多利民的政策来。
他说完,就躬身告退离去了。
苏檀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谁知——
“陛下,大将军府遣人来报,说是王大人病重。”一旁的寺人神色紧张。
苏檀皱眉,低声道:“病重?什么病。”
说着,嬴政一撩袍袖,低声道:“快去看看爱卿。”
苏檀刚从大将军府出来,又行色匆匆的回去。
当两人到的时候,就见大将军府不见晌午时的悠闲,侍从侍女都行色匆匆,战战兢兢。
听见众人通报,王贲走出出来,他眼眶通红,看着苏檀的眼神,罕见的添了些无助。
他连忙给二人行礼,嬴政亲自将他拉起来,这才低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贲摇头:“也没什么明显的暗伤,府医说,是因为阿父连年征战,亏了身子,年岁一大,就老朽的特别快。”
嬴政坐在床头,看着王翦枯黄的脸颊,不由得轻叹口气。
“去传侍医夏无且。”他说。
王翦见了他进来,急得要起身,却憋的脸通红都很难坐起来,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是老了,朽了不重用了。”
苏檀立在嬴政身后,见此有些心疼,连忙上前搀扶住他,示意不用行礼。
嬴政果然温声道:“快别客气了,好生躺着。”
王翦轻咳了咳,面上的枯色更重,他低声道:“眼瞧着是不中用了,最后再请一道恩旨,求陛下放老臣告老还乡,好生养病。”
苏檀闻言,目光在王翦、王贲脸上绕了一圈,重新又回到王翦的脸上。
嬴政扶着他的手也是一顿,静静地看着王翦,半晌才道:“那王贲呢?”
他还年轻。
王翦低声道:“他自然要为自己的父亲献一份孝心了。”
他就是想退,再加上他的身子是真的不好了,不是腿疼就是肩颈疼,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像每一个老兵一样,有无数病痛,在疼痛中死亡。
王贲满脸震惊,他会想到他阿父想要退隐,毕竟在攻打楚国时,就总是要地,旁人说他小气他也不恼,就说狡兔死走狗烹,他得早些做打算。
但是没想到,会将他也捎带上,连着他都不给丝毫机会。
一句孝字,他就没了任何机会。
嬴政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你是有什么担忧吗?你尽管放心,灭六国已过去半年有余,可见朕有丝毫猜忌之心?如果六国初定,秦朝初立,到处都是用人才的时候,朕实在舍不得你,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才。”
苏檀想,这时候要是嬴政再哭一哭,就格外应景了。
但是他政爹的性子,不可能哭。
王翦神色间,略有动容,秦王政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君王,他不会猜忌你,还很有包容心。
但是他真的力有不逮。
“是老臣辜负陛下一片爱臣之心了。”
王翦哭了。
苏檀一看他哭,也跟着眼泪汪汪。王翦这老头就面无表情红着眼睛,看着就让人心疼。但是把王贲给弄走,他又觉得老头你别这样,还我家的贲。
“你好好养着,需要的药材,自有宫中供给,等你养好了再说。”
“臣想回乡养病,看看故土,落叶归根。”
苏檀:……
越说越煽情了。
但是很奇怪的是,王翦、王贲在秦二世上位的时候,确实没有出现,说明在这之前,他确实没了。
而现在距离到时候,还有二十多年。
他有些不确定的想,这病是真的,想撂挑子估计也是真的。
“你身子不爽利,哪里能经得起舟车劳顿,等你好些了,叫王贲带你回乡。”嬴政温声道。
他说完这才起身离开。
等走到路上的时候,他突然道:“你先前会说赵高、李斯、阎乐,那你身边除了蒙恬竟无人?”
就算王翦老了病了,还有个春秋鼎盛的王贲,在混乱时,总能出来主持大局。
“主要是当时我不得你的心,被远远的遣走了,大家就自动把我剔除候选人队伍,至于你在东巡的路上后悔了,除了宠臣赵高和丞相李斯,又有谁知道。”
大家都不知道,又何从为公子扶苏正名。
倒是陈胜吴广起义时,借着公子扶苏的名头,大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反了。
“现在一切都变了,要往前看。”
苏檀道。
嬴政心情不好,他径直往安家食肆去了,到了以后,和苏檀坐在窗前,点了几样点心,一杯茶,就坐着听雨。
“这雨,也下个不停。”
苏檀点头,瓮声道:“都会过去的。”
生气也是没用的。
“朕有些感怀。”嬴政目光灼灼,他很努力地在做这些,听到王翦要退,更多的是觉得人各有志,他阻拦不住,还有些伤怀。
“王翦是老臣。”
苏檀点点头,知道在这个秋日的细雨中,钢铁雄鹰一般的始皇爹,难得的伤感了。
他在一旁侧耳倾听,眉眼乖巧,听着嬴政说话。
*
等热腾腾的锅子上来的时候,苏檀往咕嘟嘟冒泡的锅子中,先涮薄到透亮的羊肉,看着变色卷曲,便捞出来给政爹吃。
“要麻酱吗?”
“茱萸粉要加点吗?”
嬴政点头,这样一打岔,他也忘了方才的感觉,和苏檀坐在一起,慢悠悠地涮着锅子。
店家平日总往前凑,能伺候下搭句话都高兴,但是今日,听着公子扶苏唤那高大的男人叫阿父,他安静如鸡,一点都不带往对方跟前凑的。
苏檀浑然不觉,只笑眯眯道:“再来份魔芋。”
微褐色的半透明食物,切成两指宽的长条,在锅子中煮一煮,带着锅子的香,吃起来滑嫩弹牙。
“阿父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苏檀笑眯眯地劝。
嬴政好奇地跟着他吃,笑着道:“当初你第一次要吃菽乳时,朕还在想,这小孩怪会折腾。”
刚开始就觉得他是瞎猫带着死耗子,等做成的次数多了,才真的信他,那玄女之言,才放在心上。
只是他心中多有猜忌,总担心玄女是披着一层神仙皮的妖魔,要惑了他的公子扶苏去。
“店家,再来份冻过的菽乳。”
苏檀交代。
嬴政吃着,不由得满脸好奇,和宫外的百花齐放比起来,宫里还是保守了些。
苏檀乐呵呵道:“宫外的黔首,只要能吃好吃,是不会论贵贱的。”
宫里就不一样,总是要有点名头,才好往皇帝跟前奉。
嬴政闻言点头称是,确实是这样。
锅子氤氲的雾气在两人之间升腾,嬴政笑着道:“好久没有这样闲着吃一段饭了,总是行色匆匆。”
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根本没有办法安下心来好生吃一餐很快就饿的锅子。
“有事还是多交给下面人做,自己好生的养养身体,总是绷着一条线,不利于养生。”人还是要多休息的。
苏檀笑眯眯的劝。
嬴政含笑望着他,隔着锅子捏捏他的脸:“长大了,这嘴更能说了。”
两人正吃着,就见荀子拄着拐杖进来,乐呵呵道:“来一碗鸡蛋疙瘩汤,放些肉沫和青菜。”
他一个人,吃饭总是不得劲,寻着安家食肆,吃了两回就爱的不行,能闻闻人气,还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