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鸣一笑,说:“许你假,办妥了再给老子回来。”
年轻侍卫喜出望外,感激道:“谢侯大人。”
“行了,继续好好巡逻。”侯鸣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你那姑娘叫什么名儿?”
年轻侍卫道:“春华。”
侯鸣正要再问,是哪个春,哪个华,这时徐玉和他的干儿子们迎面而来,同他打了个照面。
侯鸣虽不喜宫中这帮不男不女的太监,但也不好发作,敷衍地拱手行了个礼,道:“徐公公。”
“侯大人。”徐玉回礼道。
瞥见小太监手里抬着的人,侯鸣将手搭在剑柄上,“前面是怎么了?”
徐玉道:“没什么,有名宫女意外坠湖,已经处理好了。”
侯鸣闻言脸色铁青。
哪有那么多意外?赫东延玩弄宫女臭名昭著,定是又逼死了一个。可他为人臣子的,心里再有气,也不可妄议圣人,黑着脸点了点头,大步要走。
这几位太监吃力抬着尸体经过时,那名年轻侍卫却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席卷而来。
这股令他浑身不适的预感,让他情不自禁地问出了这个问题——“这名宫女叫什么。”
小太监说:“回这位大人,不知姓名,应该姓春……”
侍卫微微发怔。
两名太监回完话,便抬着尸体继续走。竹席遮住了那女子的脸,只有头顶上的一支发簪露了出来。
那支发簪是白银质地,用一串红色璎珞珠子攒在一起,形如火红石榴,寓意红红火火,多子多福。她戴上时还笑着嗔怪,说一只发簪要三钱银子,真是划不来。
他之所以对这根发簪了如指掌,是因为这是他亲手买给她的定情信物。
看见那根发簪,这名侍卫撑不住手中的红缨枪,重重地单膝跪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还没过年,倒行这么个大礼,快起来,继续夜巡。”
侍卫握着红缨枪,费力地站直身。
竹席卷着他心爱的姑娘,与他擦肩而过。
*
谈宝璐的马车到绣庄时,已天光大亮。谈宝璐下了马车,刚进绣庄,便听到庄里有人在闹:“开门做生意,怎么还有把客人往外赶的?!”
几位绣娘苦劝这位难缠的客人:“这位姑娘,真不是我们有意为难,我们绣庄老板的女儿好事将近,所以我们全都停了下来,为小姐置办婚服,待她的婚服制完了,就接姑娘的单子。”
“你们不就是个卖衣服的,还真拿乔了!”那女子表面上大发脾气,心中又暗自羡慕,这绣庄老板的女儿到底是谁?成个亲竟然能让全大都最红火的绣庄全停下来……
“真不是有意为难,姑娘您过段日子再来吧。”
这时绣娘突然见谈宝璐进来,连忙眉开眼笑相迎:“小姐,您来了呀。”
谈宝璐微微一笑,道:“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那闹事的姑娘回头一看,登时怔愣在了原地。
谈宝璐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淡声说:“二姐,好久不见。”
“谈宝璐……是你?!”谈芙的脸,有点歪。
被气的。
第88章
◎“下次再给我不小心一个看看。”◎
对于谈芙她们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整日守着丈夫和孩子的夫人小姐而言,辛氏同谈魏和离这件事, 够她们嚼好几年的舌根。这些人午后饮茶小聚,见面第一句话定是:“听说了么?那个辛氏,跟谈大人和离了。”
这话匣子一开,后面紧跟着的就是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真是丢人!一把年纪了还被休了,要是我,出了这么丢脸的事,我早投河不活了!”
“就是, 还带了三个拖油瓶,大女儿都是要出嫁的年龄,还有两个小东西。”
唏嘘感叹完, 这些人又要相互恭维一番:“还是你好,听说何大人又高升了,这是你这个当家主母当得好, 镇得住宅!”
虽然她们口中嫁得好的何大人今年已经五十出头,昨日又新收了名十六岁的小丫头作小妾。
“还是你好, 有儿有女, 凑了一个好字。”
虽然这个“好”字右边的这个儿子, 昨天又在街上打人了,家里掏了几百两银子才摆平,“好”字左边的女儿呢?女儿出嫁后同娘家处得不好,三天两头哭哭啼啼地回娘家。
“还是你好。”
“我哪儿好, 你好!”
“哎, 咱们都命好, 只是这厄运专挑苦命人, 那个辛氏就苦, 过得不好。”
别人身上的苦难对她们而言就是秃鹰闻到了腐肉味,她们尤其喜欢听别人过得有多凄惨,这样她们就会觉得自己烂泥一般的生活也没那么糟糕。
谈芙她娘也这么说:“以前只以为那个辛氏狐媚,没想到她还如此蠢。也不想想,一个没人要的老太婆,拖着三个拖油瓶能做什么?她那日骂人是骂得爽了,苦果还不得自己咽?!等着吧,要不了多久,等她过得锅都揭不开了,就会哭着回来找我们要钱的!”
谈芙日日听着这些话,耳濡目染,便兴冲冲地说:“她谈宝璐要敢回来,我就用扫把把他们打出去!”
二夫人直拍巴掌,笑道:“干得好,不愧是我女儿。”
谈芙日日盼着谈宝璐过得落魄,低眉顺眼的回来要钱,到时候她可要好好羞辱她一番。
没想到她等来等去,没等到羞辱谈宝璐,反倒被谈宝璐给羞辱了。
这么大一间绣庄,竟就是辛氏开的。
有个开绣庄的娘亲就是好,什么新款式的衣服都她最先穿。瞧这一身红罗裙,细腻的真丝缎子,剪裁得当地紧贴那袅娜纤细的身段,镶嵌以细碎的白珍珠做点缀,如同春日桃花带露,娇艳欲滴。
幸好谈芙以为谈宝璐的脸是搽过了粉才这般白,若是被她知道了谈宝璐今日过来不仅未施粉黛,还一宿没睡,怕不是要闭过气去。
谈宝璐见到谈芙,倒没什么得意。
她一直就没把谈芙当一回事,觉得她既稚嫩,又不大聪明。压根不用她做什么,她自己就能把自己给折腾死。
以前谈芙算是她二姐,无论她乐不乐意,两人还有点姐妹的名义。
可现在他们跟谈家已经没关系了,她跟谈芙更没关系,她叫这一声“二姐”,已经是仁至义尽,讲了礼仪道德。
谈宝璐淡淡地对谈芙说:“二姐请回吧,今日绣庄不做生意。”
谈芙愤愤道:“谈宝璐,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没什么了不起,那你可以回去了吗?”谈宝璐平静地说。
谈宝璐越是冷静,越显得她在无理取闹。她气不过,一把就将柜台上的好几匹布料全扯下了地,然后故意踏上去,踩出了几道脚印,道:“什么破衣服,本小姐还不稀罕呢!等着吧,我回去就跟我娘亲说,让你们着破店开不下去!我们走!”
“这人怎么这样啊?”
“这么好的布呢!”
谈芙这般刁蛮任性的行径,绣庄里的绣女也敢怒不敢言,但心里均对这个大小姐十分厌恶。
待谈芙一卷风似的出去,谈宝璐帮着绣女们将布料一一捡起来,“应该还能用。”
“能用能用的,没弄坏。”绣女们说:“谈姑娘快放着,先给谈姑娘量衣。”
绣庄内有专门为贵女们量身用的厢房,房中熏了上好的沉香,一面黄木贵妃椅供人躺坐,案几上除了各色时令瓜果,便是绘制的服侍小报,整洁安逸。
谈宝璐随绣女们至了厢房,几名绣女各自分工,用软尺为谈宝璐量肩宽腰身。
谈宝璐腰肢纤细,软尺一搭上去,标尺简直令人咋舌,腰粗竟才刚过七寸,名副其实的盈盈不可一握。腰细也就罢了,偏她又生得胸圆臀翘,从身后看起来就像一只精致的蜂窝。
这几位绣女都是还没出阁的小姑娘,为了谋生计来绣庄做事,还不晓得男女情.事,更不知道男子喜欢这般身材的缘故。但当她们为了量尺寸伸手摸谈宝璐的腰和肩膀时,也忍不住面红耳赤起来,莫名地觉得好生害羞。
“谈姑娘的腰可真细呀。”一名小绣女脸颊红扑扑地说。
另一名年纪稍长一些的,便嘲笑她没见识,道:“谈姑娘舞曲名震大都,能于冰镜上起舞,当然腰细。”
正给谈宝璐量着腰身,那绣女开口道:“谈姑娘,我们其实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事就直说吧。”谈宝璐温柔地笑了起来。
绣女说:“明日要去幕府给殿下量身,到时候……谈姑娘可否一同去?我们去,有些害怕。不知哪儿做错了,得罪了贵人。”
谈宝璐点头道:“小事,我到时候同你们一起去就是了。”
“太好了。”几位绣女长松了一口气。
没了这桩心事,几人说话也轻松不少,不一时就量好了谈宝璐的尺寸。
绣女说:“谈姑娘,尺寸已经量好,婚服不日就会赶制出来。”
“好。”
*
谈宝璐夜里练剑,白日便指导同伴跳舞。这些舞女均和她一样抱着必杀赫东延的决心,练习得尤为卖力。为了保密这只舞,徐敏儿特意让他们来自己的宫殿练。
谈宝璐隔日一进宫,就见几位舞女都红着眼睛,似是哭过了。
“怎么了?”谈宝璐问道。
一名舞女啜泣着告诉她:“谈姑娘,春华昨儿夜里死了,跳湖死的。”
谈宝璐闻言不由一怔。她虽并没有见过这名叫春华的姑娘,但心中难免坠得慌。她问道:“她为何跳湖?”
“因为皇帝逼她……”舞女说:“春华有一个当侍卫的心上人,听说他们已经攒够了钱,准备赎她出宫成婚,就差几天,没想到就出了这种事……”
“徐公公下了令,说宫中绝不可提此事,要当春华没存在过。我们几个心里实在难受,便偷偷叠了一些宫灯、纸船,躲在这里想祭奠祭奠她。”
谈宝璐说:“也给我一些吧,我同你们一起叠。”
“嗯。”舞女递给了谈宝璐几张白纸。这些白纸上涂过一层蜡,可以在池塘中飘很久很久。
谈宝璐叠纸时问:“那个侍卫呢?他现在怎么样?”
“他好像还在当差,看起来跟失了魂似的。侯大人让他告假,他也不依,就这么耗着。哎……”
几名舞女又默默擦了擦眼泪。
谈宝璐将手中叠好的小纸船放进池塘里,默默对着平静的湖面说:“我会为你报仇的。”平静的湖面无风起,无鸟雀掠过,无银鱼破水而出,却骤然起了一层涟漪。那涟漪缓缓扩散开来,不一时又重归于平静。
从宫中回去后,谈宝璐总想起那名投湖的宫女,她虽已练了一整天的剑舞,但忍不住又抱起木剑练了起来。
她每刺出一剑,都想象着自己就在那台上,剑锋所向,就是赫东延的头。
粗糙的木剑突然断成了两截,看着手中的短剑,谈宝璐想她必须立马买一把真剑了。
手掌传来一阵刺痛,她低头一看,掌心不知何时摩出了一只水泡。
她回到房中,忍着痛硬是一针将那水泡挑破。破了的水泡先是流胧水,再是流血水,挤出血水时尤其疼,她疼得直发抖,但也没叫出一声来。
“谈姑娘。”这时绣庄的绣女们来了,请她一同去岑迦南幕府为岑迦南量身。
“我马上出来。”谈宝璐便用纸胡乱将手上的血一擦,匆匆跟着去了。
*
谈宝璐去为岑迦南量身时,岑迦南正在同几位下属说事。他一身紫金冠,神情专注,两道凌冽的剑眉直飞入鬓,一对异色的双瞳灼灼有神。他的身上既有一种克己复礼的严肃,又有一股游刃有余的松弛,两种气质极妙地在他身上合二为一,让人情不自禁地臣服他,追随他。
同他禀事的几位官员,每一个都比岑迦南年纪大,在岑迦南面前紧张得不敢抬起头来,唯唯诺诺。见有女子来,均是大为震撼,然后大松一口气,一个接着一个地退了出去。
谈宝璐笑着说:“今日要给殿下量体,没有打扰到殿下吧。”
岑迦南微抬下颌,应了一声。
谈宝璐领着几名绣女进去,还没怎么着,那几个小姑娘便跪成了一片。谈宝璐不得不走到岑迦南跟前,冲他招了招手,示意要同他说话。岑迦南面无表情地偏了偏头,似是在侧耳细听。
谈宝璐说:“殿下,你这样把她们都给吓坏了。”
岑迦南说:“眼罩不在这屋。”
谈宝璐闻言一愣,半晌方才回过意来,连忙解释:“不是,不是因为眼睛。”她用手指戳了戳岑迦南的脸颊,说:“是因为表情。别这么凶嘛,笑一个。”
岑迦南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谈宝璐讪笑了一声,立刻改口道:“不笑,我也不爱笑。”
岑迦南沉声道:“进来。”
他一声令下,几名秀女再害怕也不得不过来为岑迦南量身。靠近后发现岑迦南也不会吃人,动作也就不再僵硬。
谈宝璐见没她什么事,便悄悄退到了岑迦南的案几前,翻看他桌上的公文。
她的心怦怦直跳,就连手都在发抖。
岑迦南桌上文书很多,各地寄来的书信,军令和战报,唯独没有她想要的。大婚当日宾客及巡逻禁卫军名单。
不在岑迦南的桌上,那多半是收了起来,只能问岑迦南才能知道。
谈宝璐便心猿意马地坐在案几前耐性地等。
这几日她太劳累,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待她苏醒时,感觉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咬她的手指。
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就见岑迦南躬身站在她的身后,正在她手掌中涂着一层无色的药膏,那药膏用了冰片,十分冰凉,乍的涂抹在手指上,便像是被咬了一口似的。
岑迦南将蘸着药膏的手指从她的指缝间穿了过来,轻轻摩挲,沉声问她:“手怎么搞的?”
“不小心蹭到了。”谈宝璐半梦半醒,讷讷地望着岑迦南,岑迦南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岑迦南低低地嗤笑了一声,手掌在她的腰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似笑非笑道:“下次再给我不小心一个看看。”
“殿下!”谈宝璐被拍痛了,委屈地瞪他。
第89章
◎诱他◎
“疼, ”谈宝璐睡得迷迷糊糊,没什么防备, 嗅着岑迦南身上熟悉的味道,情不自禁地靠了过去,贴着他蹭了蹭,轻轻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委委屈屈地哼了出来:“殿下打疼我了。”
岑迦南便将她抱了起来,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从背后拥揽过来, 不咸不淡地温声调侃道:“呵,稀奇,还知道疼呢。另一只手。”
坚实滚烫的前胸紧紧贴着她的后背, 织出了一面巨大的网,网罗住两人交缠的气息。
谈宝璐忍着哈欠,弄得泪眼汪汪, 乖巧地将另一只手放进了岑迦南的掌心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