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结账……”
“三号桌要续柠檬茶，小清你去倒一下！……”
“来了！”
兰清摘下手套，擦了擦头上的汗，匆匆端起柠檬汁跑过去。
整个画面里，小饭馆内的色调是暖的，却不太清晰，除了兰清之外的人都模糊朦胧，窗外的场景色调是冷的，却反而是清楚的。
从饭馆外的车水马龙可以看出，这颗星球尚且还未进入宇宙时代，上面居住的人类仍旧脚踩母星的大地。
这段没有BGM，只有饭馆内热闹喧嚣的声音，可嘈杂的背景里，始终有一道电子音“滴滴”声，急促而冷刻。
【尚导终于拍一回靠近本星历时代背景的片子了。】
【哇，看到了很多眼熟的景，原型就来源于咱们流放星系吧……】
【恐怖更贴近现实了，我该害怕还是高兴QAQ】
弹幕划过，很多都是埃尔法星系的忠实粉丝，苏瞳看不懂她们说的梗，可不妨碍她看剧情。
“今天清妹子是不是可以查分了？”
“唉哟，我都紧张了……”
“怎么样？”
“哇！这么高！”
“可以报最好的大学了！”
“今天店里的酒水都免单！”
不难看出，主人公兰清刚刚高中毕业，家里开了一间小饭馆，她还刚刚考取了好成绩，可谓是前途一片光明，未来充满奔头。
可是从晃动的画面、破碎穿插的台词可以看出来，这一段实则是主人公的梦境回忆。
回忆之中，所有的场景都洋溢着温馨的色彩，可是所有人的脸上都笼罩着朦胧光晕，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背景音的“滴滴”声越来越急促，梦境逐渐如水纹一样波动起来，越来越剧烈，昭示着其主人情绪波动、即将醒来。
风雪和尖叫覆盖了梦境，然后下一秒，轰然破碎！
“啊！”魏文炳猛然脱口而出一声低低的惊叫，背后出了冷汗。
――因为在画面碎裂、梦境主人睁开眼睛回到现实的那一瞬间，一张带着血的木头面具冲进了视野！
弹幕就没有他那么矜持了，刷屏尖叫。
【啊啊啊吓我一跳！】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怪物脸，这回尚导对傩戏面具下手了！】
【妈呀！第一次感觉木头面具这么可怕！！】
“刮擦”一声，木面具被木棍击打逼退，拿着木棍的兰清出现在画面之中。她穿的也不再是普通T恤，而是黑色的冲锋衣。
镜头拉远到上帝视角，面具者的全貌也展现在了观众眼中――它只有一颗头像人，身子居然是巨大的蜘蛛！
蜘蛛身上的毛是纯白色，兰清身处的木头小屋里也缠绕着许多纯白的蛛丝，密密麻麻如雪一样覆盖了家具物品，蛛丝中还有几个隆起的人形。
苏瞳蹙起了眉，可却有点移不开视线。随着二人的打斗，BGM变得激烈悲壮起来，不知是人还是怪物的鲜血染红了雪白蛛丝。
血液四溅，飞到镜头面前，一瞬切换成慢镜头，每一颗血珠里都倒映出一幅画面――
有暴风雪里被困在悬崖之上的山庄，雪中埋藏着四分五裂的尸体，浑浊的眼珠还望向天空；
有中式宅邸里涂着大红腮红的纸人，面容僵硬，后方晃动着一双悬吊的绣花鞋；
有深山老林里的巨大陵墓，人头蛇身的怪物从墓室上方低下头，幽幽注视着进入的人群；
有欧式教堂里的白色圣母像，当视角转到k的脸时，石膏下露出的却是红色的血肉触手……
每一滴血里都有一个兰清，她在受伤、在打斗、在流泪、在嘶吼――
【卧槽，看得头皮发麻，这是之后兰清要穿的每个世界吗？？】
【有中式有欧式，我还看到了现代和未来背景？】
【啊啊啊太刺激了，我什么时候能看到！我待会儿要把这段反复看十次！】
这段镜头切换极快，血珠之外还衔接着现实中的打斗，信息量巨大，令人目不暇接，连苏瞳都有点看不过来了。
最后，现实之中的兰清用尖锐的匕首狠狠刺中了面具蜘蛛的脑袋，令后者如同开瓢的西瓜一般炸裂开来。
所有血珠里的画面归于沉寂，所有画面中的兰清都抬头向虚无之中看来，汇聚为一处，光影的镜头是开头那小小的、喧闹的饭馆。
BGM声停，万物在这一刹变得极为安静，而无尽的黑暗中睁开一双狼崽般的眼睛。
“我叫兰清，编号A0059的试炼者。”
“我的愿望是回家，以及――活下去。”
第42章 水母
少女的声音清冷, 蕴含着一往无前的孤绝，“无限心跳”四个字伴随着重击的音效再度打上了屏幕。苏瞳下意识按了按心口，刚刚她整个人都被牵引了进去, 直到现在才回神。
画面暗下去之后，弹幕仍旧覆盖满屏。
【女主好帅！最后一句苏得我头皮发麻啊啊啊！】
【怎么这就结束了, 我还没看够！】
【只有一分钟，可恶, @尚导我命令你这就把全片放出来！】
魏文炳视线依依不舍地离开，说：“小瞳，这部连续剧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苏家是文旅大亨, 但理所当然的, 苏瞳对于筑梦师行业也有所涉足。
用专业的眼光来评判, 她一下子就看到了这支预告片内所蕴含的惊人的商机，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因尚惊雁为什么还没火遍全星际而疑惑起来。
这让她对鬼屋的不信任都降低了许多, 片晌, 苏瞳低语：“确实很好, 之后我会追的。”
就算是几乎没有娱乐生活的她，定期也会观看筑梦师作品, 这是每一个星际人的习惯。不过对于她来说, 这则更像是任务，因为她似乎天生就对那些情爱故事不感兴趣。
可也许《无限心跳》会不一样……
“它什么时候开播？更新频率如何？”她问道。
魏文炳没想到女儿能真感兴趣, 克制住热情卖安利的欲望，故作思考状：“很遗憾，这些信息还没公布。但我刚刚看到弹幕说，她之前的《胭脂梳》是每周一更, 这部或许也一样――说到这，我们要不要再一起看看《胭脂梳》？……”
……
次日。
昨晚在看完预告之后, 魏文炳又同女儿一起重看了全集的《胭脂梳》，这才体力不支去睡下了。
早十点，她们出发去往鬼屋时，苏瞳还主动聊起了剧情。这对她来说相当罕见，从前，苏瞳口中要么是工作要么是日常琐事，几乎从不涉及娱乐。
历史性的进步！
魏文炳对尚惊雁的喜爱又加一层，作为长辈，他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时刻神经紧绷。
到了鬼屋处，他征询女儿的意见：“我们选第二个鬼屋地图，怎么样？”
《胭脂梳》的衍生鬼屋中式宅邸已经开业了，背景故事同样发生在原作剧情之后。
高小云不再是人类，离开了原本的故乡游历，而原本的老宅就荒废了下来，再无人踏入。
由此，便有孤魂野鬼占据了高宅，再加上宅中原本几代积攒的怨气，宅中频频有灵异事件发生，左邻右舍还声称有时半夜能听到女人哭声。
游客们的身份则是误入高宅、不明真相的外乡人，在高宅度过一夜，里面耳闻目睹的景象虚虚实实、似真似幻，再出来后如梦一场，难以分辨。
苏瞳点头，她也更想玩自己刚看过原作的鬼屋。
魏文炳怀揣着期待，还在自己加的粉丝群里诉说了这一好消息。
【啊！中式鬼屋居然已经开业了，我还没去。】
【我昨天去了，排队没排上QAQ】
【好羡慕七七……】
――魏文炳在群内的昵称是【七旬老人】，但他平时互动和群友毫无代沟，恐怕没人知道他的ID就是写实信息。
连群主兄妹都发了羡慕的表情，魏文炳发了个得意叉腰。
排完队后，他填写了年龄等基本信息，会和女儿以及几名医疗团队成员一起组队进入，工作人员看过之后说：“客人您稍等，我们有额外服务。”
“额外服务？”苏瞳反问。
一个年轻人从旁边的小房间走了出来，她身材高挑，堪称衣架子，披着一头波浪银卷发，寻常的工作服在她身上也显得格外亮眼。
“――这是我们这几天新增添的服务内容，六十五周岁以上的游客会有一名工作人员陪同看护。”
年轻人嗓音含笑地接过了话头，她双眼弯弯，头上扣了一顶工作鸭舌帽，等她摘下口罩时苏瞳才发现――这张脸就是自己在资料上见过的、鬼屋创意的提出者尚惊雁本人。
苏瞳稍稍一顿就反应了过来，挑眉道：“尚小姐亲自来打零工？”
她预约的时候很低调，并没有暴露自己和父亲的身份，但毕竟用了苏氏文旅的名头，早就做好了会被慕名找来的准备。
这筑梦师的做法倒也算讨巧，并不让她反感。
――事实上，苏瞳很欣赏能够抓住机遇的人，因为她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尚惊雁故作正经地点点头：“重要的客人，很值得我来陪同。”
她从看到苏氏集团的预约申请开始就飞到了玫瑰之心，思考了一下，选择了这种出场方式。
额外服务也不是瞎说，尚惊雁不久前和薛绛讨论后认为，为较高龄客人加一重保障确有必要。
一行人已准备进入，谁知，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魏文炳的脸上突然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按住了额头，苏瞳脸色微变，立即说：“疗愈师！”
不用她说，医护团队就已经上前了。
这是空洞症发作了！
尚惊雁看苏瞳神情虽然紧张，可并没有多少意外，足见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她第一回看到中重度空洞症患者病发的模样，只见魏文炳身下的轮椅形变，延伸为担架，而男人双眼慢慢垂下，陷入了昏睡。
空洞症的发作有两种情况，一是突发的亢奋，整个人精神失控、疯疯癫癫，二是突发的沉寂，毫无征兆就陷入昏迷，除非自主醒来，否则外界无法唤醒，这一般被视作生理受不了长期疲劳而出现的强烈反应。
此刻，魏文炳的状况就是后者。
“……抱歉，尚小姐。”苏瞳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我父亲他……今天恐怕不能游览了。”
她语气里有明显的低落，因为父亲难得对一件事很感兴趣，可却偏偏在这时体验不了了。
苏瞳很快恢复了精神，见不远处的工作人员有些紧张地想过来，又说，“尚小姐无需担忧，这与你们没有关系……事实上，在昨晚看过你的作品之后，我父亲难得好好睡了一小会儿。”
尚惊雁闻言目光闪动，沉吟了几秒，说：“苏女士，我或许有一个别的方法可以缓解您父亲的状况。”
“……如果您愿意信任我的话，让我来试试？”
*
黑暗。
无尽的黑暗。
魏文炳站在自己的精神图景边缘，只能望到黑暗，而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死寂了。知觉被隐没，所有的情绪都被吞没，好似掉入深渊。
偏偏每次醒来，他都会遗忘空洞症发作昏迷后的经历，只有再度病发才会想起。
现实里患者们的交流里，大家也都和他一样，认为昏迷之后是没有意识的。
然而根本不是，他其实会变成核心精神体的模样，被困在自己的精神图景里。仿佛没有尽头的等待远远比虚无难捱，甚至让人恨不得去死。
而且，他在病症加重的过程里，还亲眼见证了自己的精神图景如何衰败，变得更恍悟。
这次也一样吧。魏文炳在心里叹气，不知道这回又要多久才能苏醒？
可不知过了多久，他却忽然看到黑暗中亮起一点微光。
咦……？光？
魏文炳愣住了。
――那团光正是尚惊雁。
她征求得苏瞳的同意后，像上次进入田江梨的意识那样来到了魏文炳的精神世界。
这是尚惊雁见过最荒芜破败的精神图景――虽然她穿越以来，也没见过几个精神图景。
她漂浮在一片黑暗当中，上下左右皆是混沌，只有脚下踩着一点点暗褐色的地面，它们像全球变暖时即将融化的冰川、像沙漠里即将消失的绿洲，几乎要沉没了。
地面上还有少许的草叶，大部分都枯黄焦黑，只有尖尖还带着点儿绿色。不难分辨出，魏文炳的精神图景曾经是一片草原。
尚惊雁顺着破碎的地面向前飘去，她在这儿就是一团光，照亮了一小块，仿佛和黑暗相对、将黑暗撕扯下来了一块。
她忽然心生一个念头：一个人的精神图景象征她的灵魂所在，那么，在精神图景之外的这些黑暗又象征着什么呢？
仅仅只是虚无吗？
会不会在黑暗中前进，可以遇到另外一个人的精神图景？
这两个问题就好比“远方的远方是什么”一样哲学。
尚惊雁上次从田江梨的疗愈所回来之后，就查了很多资料，发觉自己的情况是很特殊的。
别人不能像她这样，直接地进入旁人的精神世界，精神疗愈师治疗病人时都需要借助仪器。
疗愈过程也只有个模糊的念头，自己正在安抚对方的精神，而不是像她这样能看到具象化的黑雾。
不消片刻，她就来到了魏文炳的图景中央。那里站着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绵羊，正在仰头看着她，身旁地上还有一朵衰败的花。
魏文炳的核心精神体跑到外面的时候还不显什么，但在这儿看，小绵羊身上破了很多裂口，仿佛一只正在露着棉絮的布娃娃，裂口上缭绕黑雾。
――那些黑雾似乎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小羊的眼睛都睁大了，咩咩叫了几声，好像要和她说什么，但尚惊雁又不懂动物语。
她回忆着上次的流程，有点犹豫：“……我直接给你看恐怖片不会把你吓晕吧？”
魏文炳的精神体比田江梨的独角兽看起来虚弱多了。
可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会这一种疗法，于是，《莫比乌斯之海》被投放了出来。
“魏老爷子说看过我的作品，那说明应该能承受得住……”
尚惊雁小声念叨着。
上次，田江梨的精神图景里只有一点点黑雾，这回则是完全相反，是黑暗里只有一点点精神图景。
为了加快进度，尚惊雁干脆把自己的所有作品全部同时投放了出来，甚至还包括自己前世最卖座的几部片子。它们都存在于她的脑海里，只需调动记忆就可。
小羊身上的黑雾如被震慑一般，停顿了几秒，而后疯狂地波动起来。
“都不准跑，让我吃吃。”尚惊雁弥漫开自己的光团吸收黑暗，像上回那样，她很快有了进食的暖洋洋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