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惊雁大笑：“这我可不敢吃！”
裴意躺在座椅中，拿起了头盔。
“……我也会有精神图景么？”
在开启仪器之前，他忽然有点不自信地问。
他从有记忆起就被诊断为外化症，从未体验过精神体畅游星网的感觉，从未玩过虚拟全息游戏，当然也从未观想到过自己的精神世界。
在这个时代，他近乎于半个残疾。
尚惊雁察觉到他的忐忑，动作顿了顿。这个问题她也无法事先预料，只是说：“试试看就知道了。”
裴意笑了笑，道：“没什么，我就是问问，我从前还会很在意这些事情，现在已经不在意了。我记得我小时候，班上的同学讨论新出的全息游戏如何如何好玩，我没有玩过，但又不想接不上话题、不想被看出来不一样，每天都会在星网上搜索，蹲在那个游戏论坛看别人讨论，第二天再到学校里去说……”
他耸了耸肩，“这个把戏一直到十来岁青春期才被戳穿，原因是青春期发育的小孩儿们都能够看到自己的精神图景了，但我却不能。再编也没什么意思了。”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们互相交流倾诉着自己的精神空间是何种模样，有不满、有自得、有抱怨、有炫耀……
可无论怎样，他们都拥有。裴意却不行，他闭上眼只能看到一片黑暗而已。
其实理论上来说，除非上专业的仪器，否则别人没法求证某个人的精神图景是不是像他口中说的那样，如果裴意乱编，肯定没有玩全息游戏的体验好拆穿。
但他就是觉得没意思了，不想再编假话，大大方方告诉所有人自己就是外化症。
而且他还有安哥拉兔相伴，是别人都做不到的，多炫酷？
尚惊雁说：“如果有的话，我会把它复刻下来，让你能够亲眼看到。”
裴意怔了怔，眼中漾开笑意，仿佛松了一口气：“好。”
他闭上了眼睛。尚惊雁在他对面坐下，精神力笼罩而下――
……
尚惊雁于虚无中意识回笼。
和魏文炳的精神空间一样，裴意的精神图景里放眼望去几乎都是浓稠得像水的黑暗。
她正站在一条由圆圆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径上，石子大大小小、色彩丰富，路边有白色的篱笆和灌木。
这些都是尚惊雁推断出来的，外表看来，它们其实大部分都被黑暗吞没了，难以辨认。
“还是孩提时代的图景啊……”尚惊雁迈步走出，轻声自语。
魏文炳的病是后来才患上的，至少他和亡妻结婚时还没有，两人基因结合的后代苏瞳也很正常。
裴意则更早，精神图景从幼苗之后就再未变过。
鹅卵石路边的路灯、指示牌等等都充满了孩童特有的童真童趣，比例也是孩童眼中的尺寸，连路边的草都是折线形的，宛如低矮的童话世界。
远处黑暗里，一只白绒绒的兔子蹦蹦跳跳到她脚边，尚惊雁低头问：“你是来接我的吗？”
她弯腰把兔子抱起来，兔子被她手抄起的时候仿佛一僵，耳朵羞涩地动了动，又努力地挣脱了出来跳到地上。
它每往前跳几步，就回头看她一眼，意思是指路。
“好吧。”尚惊雁遗憾地耸耸肩，“你不愿意被我抱。”
和魏文炳不同的是，裴意的兔子看起来倒是很健康，只是精神图景被侵蚀了。
尚惊雁跟着兔子走到了图景中央，远远就看到了一只巨大的Q版甜品，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间小屋。
巧克力做的门，姜饼做的瓦片，草莓的小夜灯，屋檐上结着糖霜。它悬浮在黑暗中，就像是……一座漂浮在星河里的流浪美食屋。
尚惊雁：“……”
裴意这个人还真是表里如一。
她深刻地怀疑，这家伙小时候的第一套玩具是儿童版塑料厨具，每天就用泥巴和面。
和上回的流程一样，尚惊雁开始吸取黑雾。
当小屋周围一圈的黑色浓雾被清除之后，底下的东西就露了出来。
“……啊呀。”尚惊雁仰头看去，轻轻感叹了一声。
――黑暗中显露出来的是和先前一样的、形如水母的生物，只不过眼前这一个明显不是活着的，体型也更小一些。
它萎顿地漂浮在黑暗中，黑雾浓度降低就沉了下来，庞大的身体只剩下一张皮，表面也没了那种七彩的纹路，干巴巴白惨惨的，有些地方破损了，如水草一般轻轻招摇。
或者也有可能，这就是一张皮，像是虫子等生物每隔一个阶段就蜕一次皮一样。
尚惊雁上次只惊鸿一瞥，这次能够好好地观察它的模样了。
它外表和水母没太大差别，帽檐下一圈较短的触手，纤细如飘带，表面还带着螺旋波浪状的组织，中央有三根较长的触手，表面较为光滑。
尚惊雁分出一点光团去戳了戳它，心想，裴意和魏文炳病症不同的区别就在于这儿吗？两边的古怪生物，一个还活着，一个是皮蜕。
……或许需要更多的样本才能确定。
这么大的东西，尚惊雁总不好像上次那样整个儿带回去，于是也截了一小段下来，剩下的推远，让它顺“水”漂流走。
她还在裴意的精神图景里留下了一个小标记，是个潘神羊头的模样，刻在那糖做的小屋上，只要有水母出现她就能察觉。
先前治疗魏文炳的时候，她也捏了同样的标记。
接着，她返回自己的精神图景，把触须装了一个新的玻璃罐。
尚惊雁：两只摆在一起，更像是罐装腌海蜇皮了。
――顺带一提，她能够自如地在别人和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往返，那感觉很像是在游戏里切换地图。
尚惊雁知道自己身上的特异之处也多，她没个商量的人，就只好自己瞎琢磨。嗯……难道她真的是天选之人？
……
裴意缓缓醒来，感到意识中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拿掉了一部分，整个人前所未有地轻松。
而尚惊雁笑微微地托腮，把光屏投影到他面前：“感觉怎么样？――瞧，我捏出你精神图景的模样了。”
*
《无限心跳》三集，一集比一集勾人心魄，在流放星系的新剧热播榜持续霸榜，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视线。
【我最近总是听人提起这个叫尚惊雁的筑梦师，前段时间才听说她得了入会考的状元。原来她出连续剧了哎，有没有人给我讲讲？】
【我也是，身边好几个朋友都在看，但我听到不是恋爱就劝退了，在犹豫要不要看……】
【无限心跳，这名字听着就dokidoki，好奇了！】
它的名字太具有欺骗性了，粉丝们推荐时都笑得不行。
【我只能说，确实刺激心跳，也确实无限，你看看就懂了（狗头）。】
【看了保证心跳直升120！骗你是小狗。】
【哈哈哈楼上都是坏人，我是老实人，我先说，你们要是想了解尚导的风格，最好先去看预告，再看自己能不能接受……】
作为会长期更新的连续剧，《无限心跳》在尚惊雁的个人论坛里和《第十八号教学楼》一样拥有了子集板块。
本来是粉丝的讨论地，但昨晚第三集热播之后，子集版块多了一条画风较为奇特的热贴，标题名为：【你们猜的那都是什么和什么？暴风雪的女巫必有反转，你们等着看吧。】
主楼：【如标题。尚惊雁这人喜欢出其不意，你们现在分析的“十三人旅游团当年被女巫所害”太容易想到了，她会那么好心？】
1L：【……这语气，一时看不出楼主是粉是黑，前排观望一下。】
2L：【检索了一下楼主的ID“不爱吃糖”，上一个贴叫[《18号楼》小美的灵异特殊能力安排太无厘头了，建议最好更详细地安排一下]，都吵翻页了，我觉得是黑。】
【啊！原来是她，这人太能挑刺了，怎么这回又来看《无限心跳》了。】
楼主回复：【不用观望也不用检索，我直接告诉你，我不是粉，只是会看尚惊雁的作品而已。还有那算什么挑刺？我是在合理讨论分析剧情。】
“不爱吃糖”的语气仿佛自带挑衅，说法和当前论坛里的主流猜测也不同，惹得人分外有回帖欲望。
5L：【既然你这么信誓旦旦，那你觉得真相会是什么？】
楼主回复：【现在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全貌？才三集而已。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设置信息差。】
10L：【呵呵，那说这么多，你不就是不知道嘛！大家都是猜，怎么你就这么笃定。】
楼主回复：【那我还真能猜到一点。结尾的那句话用的是英文，“They”的指代并不明确，还有另外一种理解思路：他们太可怕了，你们快跑。“他们”可以是旅游团的人，而他警示的对象则是山庄的女主人和女儿。顺便，谁说日记本里的话一定就是真话？】
【？好像有点道理，细思极恐，卧槽！】
【有道理什么啊，这不是扯淡吗！这个死者也是旅游团的人，他干嘛觉得自己的队友可怕？】
【可是女巫不是反派设定吗？啊啊啊，我要头发打结了……】
因为楼主的这番猜测，后面一整页都在进行衍生讨论，而颇具喜感的是，楼主对骂她的都视而不见，只有一个人开玩笑说了一句【楼主你是粉吧，我们都没这么细致……】的时候，楼主秒回：
【我才不是尚惊雁的粉丝！】
――这位“不爱吃糖”的皮下，就是花非甜。
她近来【不吃糖】小号苦练躲猫猫游戏，可怎么都等不到尚惊雁的人，感觉和别人玩赢再多次都索然无味。
于是，在看完《无限心跳》三集后，她就无聊地去尚惊雁的论坛里晃荡，一开始只是暗搓搓比较两个人的帖子数量和关注数量，后来发现众人的讨论都没到点子上，实在忍不了了，这才发帖。
花非甜其实也想看看别人的思路是什么样，有助于自己推断出《暴风雪的女巫》的真相，从昨晚到现在只睡了五小时，剩下的时间都精力充沛，在论坛里舌战群英。
有人抛出万能挑衅句【你行你上】，她愈发不服气，打算接下来也利用暴风雪山庄模式创作一个故事出来。
一旁关高阳无意中瞥到她的光脑界面：“？？”
什么东西，这不是尚惊雁的个人论坛吗？合着你半夜不睡觉就是在泡她的论坛？
关高阳气个倒仰，怀疑人生，又不好明着发火，只好低声下气：“甜甜，你最近怎么总看她，都不理我……你该不会变成她的粉了吧？”
“我才不是！”
花非甜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我只是在了解对手，这怎么能叫粉……”
她坐起身准备和男友好好辩论一番，忽然又看到光脑上弹出一条私信，皱了皱眉，给关高阳丢下一句：“你等等我再和你说话。”
关高阳：“……”
这回又是什么啊！
花非甜点开私信，那是个官号，正是《星河流浪厨房》――作为盯着对手的人，她当然注意到了这个节目组对尚惊雁的邀请。
现在，她们又来找她做什么？
*
蓝河月，尚惊雁正在完善《无限心跳》的下一个副本思路，今晚和演员们一起合计，光脑就弹出一堆私信消息。
星河流浪厨房（备注：不太靠谱的邀约，再看看）：
【尚导！尚导！咱们节目组有嘉宾确定参加了，您看您有没有意向？我邀请到了嘉宾，节目能搞起来了！我妈也会支持的！】
尚惊雁笔一顿，回复：【谁啊？】
她记得自己告诉过云涌雪，如果那位不靠谱的小秦总来邀请他的话，就先拒绝。
对面回：【那人你肯定知道，是花非甜！】
尚惊雁：“？”
她记得花非甜从来都不屑于参与综艺的，怎么这回同意了一个还没组起来的班子？尚惊雁忍不住问：【你怎么邀请到她的？】
【嘿嘿，我别的也没怎么说，就说你有一定的意向想参与节目，问她想不想和尚导您打擂台。她一听说这，就立刻同意了。】
秦霄对自己的话术流露出几分得意，他还八卦，【雁姐，外界传你们两个不合，是不是真的啊？】
尚惊雁：“……”
弟弟，你这诈骗的功力，深得我骗投资方时的真传啊。
第46章 乐园
【不合吗？我对她的印象还行。】尚惊雁说。
――不过, 那小姑娘倒确实有想和她别苗头的意思。而且花非甜眼光也忒差了，居然看得上关高阳。
秦霄：【那尚导您来不来？如果您愿意，我马上把合同发过去！（玫瑰）（星星眼）】
尚惊雁指节轻敲桌面, 回忆了一下花非甜的作品，发现, 从个人特色角度来说，她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花非甜的主角永远和她本人一样有一股叛逆劲儿, 在爱情之外，时常出现机械朋克、末日废土、机甲星盗等元素，透着种疯狂的、如同即将坠毁的流星般的浪漫气息。
就连她入会考试上的《天降星船》, 背景已经很合家欢童话了, 故事核心也有一艘梦幻的星舰。
而且相比她而言, 花非甜虽然年纪和她一样，但已经是出道多年的筑梦师, 风格较为稳定, 有部分观众把她的风格叫做“流星朋克”。除了花非甜之外, 主星系那儿也有类似的小众流派。
但这样的风格要怎样设计餐厅呢？
尚惊雁不禁有点好奇。她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说：【我和我的编辑商量商量。】
秦霄：【！！好！】
会和编辑商议, 已经松口了许多。尚惊雁脑海里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构思餐厅要怎样设计了。
X71：【雁雁, 你真的好勤奋啊！接下来又要拍《无限心跳》，又要准备综艺了。】
尚惊雁笑了笑：【这就算勤奋了？我上辈子这个年纪的时候, 比现在要忙多了。】
前世尚惊雁的粉丝都知道，尚导的经历很坎坷。
她是孤儿出身，听院长说，她小时候是被包裹在襁褓里丢在福利院门口的。那个年代也没什么监控不监控的说法, 因此不知道她到底从哪里来。
像她这样健康没有疾病、甚至长相还不错的孩子，其实是很容易被领养的――院长还很奇怪, 为什么她当年会被丢弃。
或许尚惊雁比较倒霉，她的第一任养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就后悔了，虽然没有解除关系，但后来尚惊雁和养父母的关系不好也不坏，处于一个尴尬的区域。金钱的报答应有尽有，可情感联系实在只能说不咸不淡。
这样的童年和少年经历，尚惊雁却一路做成了名导，其传奇性和曲折性不言而喻。
但对尚惊雁自己而言，她好像一直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性格也一直很稳定，这段过往并没有在她的心中留下太深的伤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