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哑的嗓音带着餍足的慵懒,如梦般送进昏沉朦胧的女子耳中,“...既是若儿怜爱世人,那便由你全权主管吧。”
他不厌其烦,直至困倦至极的女子有所回应方满意收声。
---
闻大喜之后力竭睡去本该一觉到天明,然安若却猛然惊醒,入目是映着淡淡光影的床榻,轰鸣的耳边一片静谧,鼻息间是淡淡幽香,并非是将她烫醒的熔炉火海,紧绷的心弦倏然松缓,
下一瞬,又猛地提起,
紧贴着后背的胸膛滚烫异常,腰间与颈下牢牢圈着的手臂,灼烫得似要将她的血肉也燃烧起来,
安若猛地一震,不顾身体酸软,唰地坐起身,直直朝身后紧闭双眼的男子额上探去。
触手滚烫,果然发了高热,
安若匆忙垂眸看了眼自身,衣衫整洁身上清爽,已然在她不知时洗漱打理,不敢再耽搁,探身掀开床帐扬声唤人去叫御医,取退热丸后,便回转俯身叫他:“圣上,圣上?”
此刻夜深万籁俱静,殿中已灯火通明,可榻上男子仅仅只是眉心微皱,人却是不曾睁眼醒来,如此高热恐是烧得昏迷,这里又没有医疗器械,万一烧坏了脑子,对于一个国家的掌控者无异于天塌!
安若心内焦急,正要再催,帐外吴恩不遑多让的着急声便传了进来:“夫人,退热丸已取来,御医马上就到,请夫人先为圣上服药!”
话落,丹青手捧托盘的身影便出现在帐外。
可药到人不醒也无计可施,安若拍他的肩,叠声的唤全然无用,情急之下她抚拍他的脸叫道:“宗渊,宗渊快快醒来!”
不想这一声竟真有些用处,紧闭双眼的男子眉皱的更紧,眼睫颤动似要醒来,她一心只在人有了反应而欢喜,却不知随着她这声话落,殿内屏息静候的宫人们齐刷刷惊跪在地,挨着屏风跪下的吴恩更是大惊失色,冷汗溢出,
他万没想到这位夫人竟敢直呼天子名讳,圣上他本就--思及此忙更低下头,只暗道如此费尽心思,可莫要弄巧成拙啊...
安若如是喊了几声,奈何人就是醒不过来,她猜想他本就未愈还吹着夜风等她,又不管不顾肆意纵情,如何不会病情反复?也不亏得他!
可此时不是埋怨之时,她不再徒等,调整坐姿将人抱靠在怀里,一手伸出,一侧帐幔便被撩起半角,退热丸被恭敬送了上来。
好在他虽昏迷着,却未紧闭牙关,安若稍用了力便启开唇将药丸送入,水也顺利喂进,正要松口气,却忽然发现他并未吞咽,俯身看去,便见那褐色药丸正稳稳的顿在舌尖,
安若一口气顿时堵在喉头,再取了汤匙欲往里推,可这次他却忽然紧闭牙关,试了几次如何都敲不开,
“宗渊!宗渊?!”
叫人不醒,御医也迟迟未到,安若无法便调整坐姿捏着他鼻翼迫他张口,此姿势已腾不出手用匙,她也未及多想便俯下头探进口中助推,
只他口中滚烫,那药丸含在其中已有融化,安若被烫的绷紧一瞬,几番深入辗转,又几次哺水才终将药喂了进去,
如是一番已生生逼出了一身的汗,见着他喉头滚动,抱着人委顿在床长长呼出口气,竟觉眼前发黑,若不是怀中人体魄高大稳稳压着,她险些栽倒,
不知多久,待回过神,方发现臂上男子已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你醒了!现下感觉如何,冷还是热,御医马上就到,刚刚喂你吃了退热丸,你先多喝水,发了汗便能见好了!”
安若惊喜之下未曾留意到他半睁的眸中尽是幽深,自顾的说完便叫人送水,正要将人放回床榻,便见他又闭上眼,眉头紧皱,迟缓的抬手抵在额间,无力道:“若儿莫动,我头痛。”
安若一听当真便停下动作,头疼的人确实不宜乱动,稍动一下便如翻江倒海极其难受,顾忌着他便连声音都特意放低了些:“我不动,你这样可能喝水?”
被手掌遮挡的唇微不可察的勾了下,哑声道:“药效已显,只需耐心等待便可,”
宗渊抬起另一只手反握着她,力气却重,似在忍耐痛苦:“压着若儿多久了?你叫人进来将朕慢慢放在榻上,再叫人为你按揉疏络,朕一时半刻难以安睡,莫再扰若儿休息,你且先去偏殿歇息吧。”
经此一番,安若已了无睡意,他这般急症她也无法安心自去休息,见他额上似有汗迹,忽地松了口气,抿唇笑了,既能发汗,应是无大碍了,
“我已不困,且圣上急症未褪,我也安心不得。”
天子床榻一应用具配备齐全,成摞的锦帕就在抬手之地,安若取了一张为他拭汗,他仍以手抵额,她也看不到他因她回改的称呼极轻的动了下眉。
二人未再言语,流转的气氛却前所未有的亲昵松弛。
陈呈到时,宗渊已出了一身汗,高热也已完全退下,从叫人到人到,其实也不到两刻钟,退热如此之快,堪称神速,但,却也并非没有,
他敛眉号脉,分明是康健至极,半点无有缠病几日之象,宽大的袍袖遮挡了脉枕上安放的手指动作,陈呈意会,眉眼低垂,起身退到屏风之外,方扬声说道:“禀圣上,夫人,圣上此一高热,郁汗尽出已然大好,无语用药,只需好生休息,辅以膳食便可康复。”
紧绷的心神松懈后,倦意与不适便汹涌袭来,撑着他更衣回来又不放心的探了探额,安若便伏在床榻沉沉睡去,只半梦半醒间总觉周身火热,但她疲惫至极,只几番下意识抬手去向上探,却是半途未到又已软软落下,自也不知,每每便被一只大手稳稳接住。
第66章
宗渊既许了诺便不会故意拖延, 甚而为所计他还有意速成,然千百年来成家立户皆是男子,忽然要许女子可独立门户, 改变传统,于那些文士大儒, 乃至天下男子, 无异于逆行倒施之祸政。
宗渊虽贵为一国之君, 朝堂上下无敢言异者, 然此举若出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再有前不久刚刚颁布予女子宽容之新律, 劝谏的折子怕是要如雪花一样呈递上来, 说不得还会有言官上书他有昏君之兆,
望着下方正商国事的大臣们,冕旒下淡漠的唇勾了下,
但那又如何,路正该是由人一步步走走出来的, 前人未有,正该由后来有能者定,且天下万物皆有阴阳,一味阳盛阴衰必会失衡, 虽现下不显,但已成鲜疖之疾,理当铲除。
“...那丈夫赌输了家业抛妻弃子一走了之,留下妻子应对债主又要顾家养子, 其中艰难不言而喻, 而今好不容易还清债务白手起家,岂能任那狼心狗肺之人坐享其成, 更甚和离净身出户?即便要合离,也理应将财产带走!”
“古语有云妻贤夫祸少,若那妻子贤良淑德,丈夫岂会合离另娶,且那家业若无男子家门依仗又岂能挣得?既是夫家家产,岂能被合离之妇带走入娘家之业?!”
“真是笑话!照刘大人如此说,那赌是妻子逼他赌,那家业是妻子怂恿他输,那债是妻子逼他欠?那丈夫家门有何依仗,或是何煊赫门庭?怎那丈夫自己不曾自依门庭挣下家业?自己品行不端胆小如鼠无耻败类,有事妻子顶其罪,无事抛妻夺妻财,此等无情无义之徒,吾耻于与之同为男子!既为妻子所挣,合离之后回归娘家,入娘家业,有何不可?!”
“缪言!夫为妻纲!那女子不守妇德抛头露面行贱商之事在先,状告其夫对簿公堂在后,只予其合离而未休妻已尽够那妇人颜面,怎可还得寸进尺索要夫家财产!”
“婚律有言,夫无德犯法,妻当可告之公堂!刘大人以妇德强词夺理,那依你之见,那妻子便该被抛弃,便该被那追债之人任意处置?若如此,那你可是又要斥其该以死保贞洁?!你为国之重臣,却如此不明是非对错,穷尽相逼一可怜女子,何堪为百姓父母?!那丈夫所闯之祸却要其妻子来担,而今更要过河拆桥,如此男子,如此为人夫父者,实乃天理难容!”
“你你你,老夫何时要逼人至死?此案分明乃家产之争,而非定罪于谁,孟大人休要主次不分,倒打一耙!”
“既要说财,那财为谁所挣,便该归于谁,如何安排便该全由其自己做主!”
“女子出嫁从夫,在家从父,父死从兄,焉能自己做主?!”
按理只一女子状告其夫,索要财产之事,实不该出现在商议国朝大事的金銮殿之上,然一国之君欲做何事,只需一道令下,莫说只是一家财产之争,便是再小如一粒米,亦能上达天听。
眼见殿上双方争不分明,淡漠威严的嗓音忽从高高的御阶传下:“既只为财产所得,归丈夫,于妻子不公,归娘家,亦于妻子不公,既左右皆不得,那便自立其户,立女子之户,自可当家做主。”
天子此言一出,殿上骤然一静,旋即,满殿哗然!
本不欲参与此等小事的部分朝臣,再无法装聋作哑,纷纷出列请收成命。
立女户,让女子当家做主,这岂非颠倒伦常,岂可能行!
但亦有觉此可行者,遂朝堂之上,一时两派相争好不热闹。
宗渊虽可乾刚独断,但事不可凭空乍起,唯有典型方可有争议。而有争议必有两面,自可延伸,如何解,如何立,如何除,如何推,届时,自会有定论。
坐看众臣分两派吵了一个早朝也未出结果,留下句明日再议,威仪天子便施施然起身退朝。
*
“你说,要我来管?”
他该不会真烧糊涂了吧?
安若想着便习惯性抬手去碰他的额,天子天庭岂可容人冒犯,宗渊却勾起唇,似极为受用,甚而主动倾身由她关怀,抓住她未及收回的手拢在掌心,仿佛未听出她话中惊诧,淡定的饮了口茶,道:“自然,昨夜若儿亲口应允,朕岂会与你食言?”
“我何时应--”
安若忽地止声,缓缓睁大眼,经由他提醒,好似真的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句什么育幼院,主管之类,她也好似不堪其扰昏昏然随口应了,可那时之言如何作数,白皙脸颊蓦地烧红,且
“我于此不通,亦无官无职,如何能插手朝廷大事?而民生无小事,动辄耗资巨大,牵连甚广,专业之事便该交由专业之人来做才对,怎可如此儿戏?”
而最重要的,乃是此事非一棒子买卖,是要长长久久的维系,她终究是要离开的,难道耗费甚多要半途而废?可她又怎可能因此被绊住脚?
“此事本就是若儿提议,想来心中必是有了章程才会开口,若儿若愿意,即刻朕便可昭告天下你的身份,届时有无官职都无关紧要,若儿需要何等人才,自可以亲下诏令调得。”
“且,既已应允,如何能言而无信?”
宗渊说着便一挥手,吴恩反应飞快的亲取了笔墨圣旨来,安若只愣了下神,便见眼前人已站起身,挽袖提笔当真要挥毫拨墨,忙起身一把握住他手腕,一手夺下笔放在一旁,人也挡在了他与桌子中间,
宗渊眉峰微动,心内愉悦,好整以暇的垂眸看她,“怎么?”
“怎么?”
看他如此,安若如何看不出他是故意逗她,当下怒而反笑,人便也恢复冷静,松开手让开来,白皙的下颌轻挑,撩起眼帘看他:“圣上想写便写吧。”
知再逗她必然要恼,宗渊颇觉遗憾,只叹似昨夜那般殷殷关切太过短暂,
他眼风一扫,吴恩便会意上前将东西取走,这狡黠的女子巴不得他昭告天下好以此为把柄,欲与他一拍两散,他岂会主动毁约授她以柄?
长臂一伸,那娉婷俏立的女子便被揽入怀中,大掌于那柔软的后腰处熟稔的按捏着,“若儿莫恼,且不提此事你亲口应允,更因此乃若儿仁心体垂,便是交由旁人,无你心中愿景,也不过画虎类犬,有违初衷。”
说到这此,他忽地一叹,“且这些时日你虽竭力附和,但你的心性朕又怎会不知?叫你整日无所事事只看书临字,便你能忍得,朕却心疼。有慈幼所在手,既可以施展你心中所想,造福于民,亦可不叫你混混度日消磨自己,致心内郁结,实乃一举两得,”
见她眸光微晃似有动摇,宗渊趁势加重砝码:“若儿不必担心你我约定会有影响,到时你若心甘情愿,慈幼所便是你堂堂皇后流芳百世的功绩,若你果真赢了赌约,朕也不会叫你的心血作废。你只管放手去做,朕自会为你护航。”
话已至此,安若还有何话可说,虽她心中已有计议,但在不可行动的期限内,她确实不想每日里除了修身养性便是与他依缠,且他所言极有道理,事或许谁都可做,可初衷不同,呈现的结果便截然不同,
她本就是孤儿长大,对于孤儿院的经营与章程再清楚不过,取千百年来的精华凝聚,自要比当下的模式更加完美,亦或还可从中得到启发。既无后顾之忧,那还犹豫什么?
安若轻呼口气,抬眸与他对视,再次确认:“你保证,不管日后如何,既决定施行,便不能半途而废,也不可改变初衷。”
宗渊含笑点头,眼神郑重:“朕予你保证,君无戏言。”
***
人一旦有了事做,便不觉时光飞逝,安若自同意接手慈幼所一事,花费两日将各项章程理出,便带着人微服民间实地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