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如何,虽是她赢了,可彼强我弱,他若不兑现,就算她手握圣旨,也奈何不得,只能咽下这口气,如他的意,等待十日后他兑现承诺,
但,希望不能总寄托在别人身上,若他到时又生事端,她必不会再优柔寡断,束手待毙!
想清楚后,安若憋着一口气冲他点头,见他脸上志得意满的笑,染着血迹娇艳欲滴的红唇亦勾起弧度,
宗渊只做未觉,得她点头应允,血气腾然翻涌却再不忍耐,当即手臂一挥,帐幔随即落下,床榻间瞬变封闭空间,他便就这般以逼迫之姿扣紧女子双手将人压入床榻,叫她再不得清明。
本就是情趣,那履约的房子无人去看,银资无人去数,名声亦无人去打听。
自这日起,安若便不知时日,她的意识总是朦胧混沌,身体亦时处于疲惫的酸胀中,便连用膳喝水也全不由己,少有轻松时又因极累而沾枕即睡,
偶尔清醒时看到始终睁眼便浮上方,或颈侧的俊脸时,但有余力便会以手或齿廖做出气,即便换来更紧密的疾风骤雨也不罢手,
目光会无意识飘逸,望向帐外,却看不清那朦胧透进来的光亮是日光或是灯光,在心里模糊盘算着时日,口中也再问,而后便会在短暂的沉默中,得到一句暗哑的回答。
那回答与她撑着睡意感受到属于阳光的沐浴与味道一致时,她便会松口气,而后再被拉入激烈的浪潮中。
浑浑噩噩中,她自然不知这些日前朝动荡,概因自来勤政的天子,竟罕见留折数日不发,甚还免了两次小朝会!
以辰朝当下太平,莫说两日,便是三五日不朝,各部职亦可如常运转,可偏偏连微服不在朝时都不曾免朝的天子,竟忽然毫无缘由免了小朝,再思及圣上留折不发,这分明是不问朝政啊!
若非时有大臣会被召见面圣,有密令下达,而天子英明睿智,积威甚重,恐朝臣必早忍不住入宫劝谏,幸在新岁假前天子终露面于朝,
却众臣还未庆幸,历年宫宴君臣同乐欢聚一堂,庆天下晏然,帝推恩上下擢拔人才,而今岁圣上却只开宴举杯,提前宣旨,命众臣畅饮同乐,便不顾满殿哗然,施施然离席而去。
第71章
盛元十九年二月初九, 冬日将尽,
朝廷再颁新律,言自即日起, 女子亦可到官府立户,成一家之主。
此令宣出, 告示墙前一片寂静, 至吏卒离开, 好围观者方如梦初醒, 瞬间哗然,
“这, 女子怎可立户?一家之主岂能由女子担任?!”
“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 而今女子可立户, 岂非阴阳颠倒,乱了纲常?!这岂非助长歪风邪气,有叫女子以下犯上翻到男子头顶行事,这这如何能行?!”
“就是, 那女子狭隘短视胆小如鼠,叫她们立户,岂不笑掉大牙!”
“男子可立户,女子当然也可立户, 殊不知天底下多少男子无能无用全赖妻母持家,依我看,圣上与朝廷那是深知民生多样,我朝历来有能者居之, 为官如此, 当家亦要如此!圣上英明!”
“圣上英明神武雄才大略,圣上既让女子立户, 那便证明此事当得!律令已下我等自当应呼奉行,莫不是还有人敢质疑圣上,违抗律令不成?!”
“自来女子从父从夫从子,岂敢大逆不道自立门户?这岂非是自寻死路?不可不可,我可不敢立女户!”
“没本事的女子当然不敢,我家姐聪慧手巧,可比那无用的男子有本事!我现在就回去告诉家姐去!圣上英明!圣上万岁!!!”
告示墙前人头攒动,男女老幼混杂其中,惊呼者,赞同者,呼世风日下,叱阴翳滋生之声者不一而足。
然律令已下,纵奉行教条古礼的老者儒生再如何痛呼牝鸡司晨,也无于事无补,此前无古有之令已在众人情绪高涨中,以迅雷疾风之势快速传遍大街小巷,霎如水入油锅陡然沸腾。
*
这一日恰是十日期到,安若终于得以清明,却甫一下地,竟腿软的几要跌倒,思及这十日他果真不管不顾的放纵,蓦地脸颊烧红,羞愤皆有,
若非事后他不假人手为她松筋舒骨,除此之外处处叫她舒心顺意,她必然早就翻脸,而说是一同守岁,昨夜她根本不曾清醒,只依稀记得与他一起饮了酒,好似听见烟花爆竹声,期间他说了什么她也不曾听清,便昏昏沉沉睡去。
虽身体酸软,但她的脸色却粉润极佳,一双乌瞳波光流转妙丽惑人,举手投足间的慵懒自有独特风情,
短短十日,容色气质竟更胜一筹,道一句国色天香也毫不为过。
反观宗渊,竟却不见半点纵情过度之色,身姿挺拔,气质威仪,面色甚而因得到充足的安枕与释放更加俊朗。
他正是盛年精壮,且在她累极睡去时有往返书房处理朝政,精气自然无恙。倒是可怜他的若儿虽已调养得身骨俱佳,却数日不得下榻沾地,
盛着浓浓笑意的黑眸看着因他而腰肢婀娜不胜娇弱的女子,便得她一记怒视,当着众多宫人的面被打了手,驳了面,他也半点不恼,甚而为防她恼羞成怒积气头晕,妥协般抬起手,缓步在她身侧,待她安然在软椅上落座方在旁座坐下。
远离那叫人沉沦的床榻,理智也随之回笼,但不可否认,先时离开的惊心与复杂在这如抵死缠绵的十日中消减大半,
虽前不久二人尚还亲密无间极尽厮磨,再对比眼下这般疏离隔几而坐的落差,叫人心中不适,但现实便是如此,欢愉才是一时。
“十日已到,不论如何,这些时日圣上所做一切,我都铭感在心,由衷敬佩,唯望圣上英明始终,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黑眸中笑意渐渐淡下,宗渊点点头,手指微屈,手捧膳食的宫人遂鱼贯而入,
“你近来少食,先用膳再说。”
膳间无人说话,但合口的菜肴依旧被人布在碟上,安若眼眸微闪安然用之。到底年轻恢复得快,待膳后力气已恢复大半,身体也变得轻松。行动间些微的不适正在承受之内。
迎着她明亮坚定的目光,宗渊心窒之余竟想赞她句好心性,二百多个日夜,真情相对,明明她亦动情动心,享过世间荣华,掌过无上权柄,却到头来,她仍然初心不改,
要弃了尊宠荣华,更弃他而去。
他因她的坚韧通透而心动,此刻亦忍不住因她心性之坚而伤。
薄唇忽的勾了下,受得世间之最而能坚守本心,这份可贵,世间唯他若儿一人独有。
宗渊闭了闭眸,喉头滚动,缓缓长叹,声音极轻转瞬即逝,却徒留多少挣扎不舍。
“你身子疲累可能撑得劳累?于日后有何打算,又要去何处?”
似是怕她误会,宗渊笑了下,他敛去威仪,只留儒雅俊美,与她推心置腹:“虽你决意要走,但朕总得确保你的安危,若在外有难处,尽可以以龙佩传信告知朕,哪怕相隔千万里,朕亦要护若儿周全,若你心中不舍,思之想之,朕立刻便前去接你。”
“亦望若儿知道,非朕不留你,而是朕,担不起若儿的怨恨,当然,若儿若心中有朕,只要你开口,朕必不会就此放手。”
他未再多言,但这双敛去深邃,露出隐晦祈求的眼眸已将他的心意尽数显露。安若见过他处理朝政时乾坤在握的威严,亦见过他力压群臣的帝王魄力,
一国之君何需如此屈尊,又何用如此低声,
安若攥了下手心,未答其他,只道:“之前一直太匆匆,未曾好好领略大好河山,走到哪里,哪里宜居便定在哪里,我会与行行的镖师们同行,圣上不用担心。”
安若并非托词,从前确实局限且匆匆,她所想也只是偏安一隅,但此一时彼一时,她确实也需要散散心沉淀下来,
元京是好,也更安全,但离他太近了,
且现有了陆优优的行行,她也可放心聘人再回她初到这里的地方看看。从前她一直未机会,也无把握再回去,算算时间,她来到这里竟已快一年之久,说来也不长,却好似已许久许久,
若是能有发现,若是能够再回去,
一想到离开这个在她看来依旧陌生的世界,安若的心猛地揪了下,眉头亦紧颦了瞬,然眸光坚定,
若有机会,她一定会回去。
哪怕在那个世界,没有锦衣华服,没有权柄驭使,亦无呵护备至,可哪怕只是做芸芸众生最普通的一员,却是能让她可以放心生存的世界。
“若儿!”
宗渊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但眼看着她出神,至后来整个人好似要神魂飘离般,他忽地伸手将人紧紧揽住,感觉到她温热柔软的身体就在怀中掌下,方才那一瞬的心惊,方才渐有平复,
心脏急促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他抚着她的发,血温恢复的手掌停在温热细腻的颈间,感受着指下一下下跳动的脉搏,腻滑的肤温,幽深的眸中晦暗难测,
他后悔了,她的来历本就不明,放她出去,她会否如她的来历一般,查无此人?他本可以将她牢牢握在掌中,便她有千般心思万般不愿,他亦有无数手段应对之!
宗渊闭上眼,无声长出口气,可得到那样或偏执,或衰败,或泯然之人,他又何需诸般煞费苦心。
时至今日,岂可因一念而功亏一篑,瞻前顾后定不能成事,唯将一切隐患扼杀即可。
被困缚岸上的天鹅渴望畅游,他会给她想要的,但她的栖息之地,只能是他的掌中。
“宗渊!”
安若敏锐感知到自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气息,心中大惊挣扎着抬起头,目光戒备的看着他,语气略急促:“我要走了!”
宗渊喉头滚动,缓缓睁开眼,轻轻放开她,见她立刻戒备后退,他眸中微暗,尚还保持着扶握姿势的手颓然落下,
“好,”
他应了声,声音沙哑,似极艰难才从胸腔里吐出,他似是未留意她脸上后悔的无措,越过她看向殿外天色,叹息道:“我知你渴望自由,然冬日天寒,便准备再是妥帖也难免路途受苦,你若不愿留京,也尽可先在附近落脚,待过月余春暖花开再游不迟,且你身子将将调养康复,万不可轻忽大意。”
他收回目光看着她,抬手握了下她的肩,不容拒绝道:“天色还早不急于一时,朕为你备了东西,且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罢,握她的手紧了瞬,而后收手,擦身而过时衣袂缠绵他却再未停顿,只是步履间颇显匆匆。
“冬日风寒刺骨,快将大氅给圣上披上!”
宫人常跪,多膝上有疾,吴恩年岁又长,天一入凉便骨头生疼,威严挺拔的男子双腿修长转眼不见,他自知追赶不上忙将大氅交给侍从令其快跑赶去,
待要提步跟上忽脚下微顿,竟是又转身停在静立不语的女子身侧,俯身恭声道:“奴才有言想敬于夫人,不知夫人可愿纳耳?”
安若望着天空,淡声道:“吴总管请讲。”
吴恩躬身谢恩后方说道:“奴才伺候圣上至今已有十九载,圣上圣明之君,政教严肃,英明果决,九五至尊,却独独在夫人这里温柔尊宠,事事挂心。但无朝政,夫人不在身边,圣上必然不休亦要陪在夫人身边,实走不开时,亦恐照顾夫人不到,吃穿用行必要细细过问,”
“夫人的脉案就在圣上御案之上,日日皆要过问,但夫人有意,圣上必排除万难亦叫夫人如愿以偿,甚而此次,圣上竟免了两次小朝,新岁宫宴时亦挂心夫人丢下满殿臣子提前离席,圣上一心一意皆在夫人一人身上,奴才多言,只愿夫人能明白圣上对您的一腔心意。”
天时四季,万物感应,便是专精花草的匠人也无可逆挡花期不败,叶不凋零,元京位北,气候偏干,冬风都带着干冷刺人的寒意。
皇宫乃天子居所,一应物具皆为世间之最,地龙燃点,暖意熏人,只此刻殿中无声的安静,却显得莫名空冷。
丹青抬眼看向前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身穿锦缎华服,身姿聘婷,气度淡静,沐着日光,更添股仙灵飘渺,叫人不敢靠近,自也不知她所思所想,
便丹青侍奉于前已有数月,却依然不懂完善女子的心思。
从她身为天子女眷却可女扮男装行走于世,甚而成日与男子一堂交道,到帝王之尊却屈尊俯就处处包容,再到忽然不告而别,令得天子大动干戈不惜调兵搜寻,
再到自入宫起便与天子同居同用,一人专宠,更甚竟能以女眷之身控权令官开办育幼院,更不提二人相处间从来是天子宠之护之纵之,还免朝两次,
这桩桩件件哪一件无不是世人想都不敢想的匪夷所思之事,却偏偏如此多的从未有之竟全落于一人身上,
可偏偏如此荣宠,如此厚爱,夫人竟要拒之千里。
丹青算是为数不多知道夫人乃被天子强留身边之人,但在她看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且与之后种种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甚而在她心中,不受皇恩便是大不敬之罪,圣上未降罪而百般荣宠,便不感恩戴德,亦该摒弃前嫌才是。
而方才吴总管的话夫人虽无言,她确是看到夫人袖摆涟漪了瞬,足可见夫人并非无动于衷,且这些时日夫人与圣上相处她亦是看在眼中,般配契合,恩爱亲密,分明是君有情妾有意,却为何要弃帝王独宠,而甘做平民?
然丹青看着她平静的侧颜,想到这些时日随在她身边亲历种种,不受女子教条,不受世道束缚,无畏无忌随心自在,想到先始被派去时,她便特立独行所为,忽地便又有些明悟,
如她习惯了顺从,有些事便连想都不敢想,而如夫人,她自在随心,便受不得束缚。
世间女子终心所愿无不欲求有情郎,便丹青这般沉稳,从前亦是想着待到年龄出宫后能觅得一郎君相夫教子,便算足矣。
她自也不敢相信男子真心,可她一女子留在宫中唯恐受到算计,能出宫虽也知良人难遇,但起码不必再殚精竭虑,而她一女子年龄已大,若不嫁人有所依附,又能如何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