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容普通的黑衣女子,却只面无表情冷冷看着她:“此乃圣命,陆姑娘可是要抗旨不遵。”
守护承诺的责任感,令陆优优充满了无畏,她目光灼亮,再次摇头:“圣命不可违,然我亦不可言而无信,若大人执意抢夺,那便从我的尸身上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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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与灯火下的皇宫巍峨绚丽,却因过于肃穆叫人只觉呼吸亦是困难,吴恩站在殿门外八分心思凝在殿内,天子近来寝卧欠佳,威势则愈重,加之开春后朝堂之上渐有请天子立后传嗣之意,对心有所属却因故欲求而不得的圣上来说,无异于触了龙鳞,
春暖花开之季,前朝宫中却因帝王之威如履薄冰,尊贵至高如圣上,便连任她离开都特意避开寒冬,只为不叫她吃苦受累,惟望那位莫要辜负了圣上一番良苦用心呐。
飞禽振翅的扑簌声忽地打破静谧,被盈黄壁灯照得朦胧婉约的内殿内,倚坐圈椅上闭目养神的男子忽地睁眼,
须臾,轻捷的脚步声快速靠近,
“圣上,密信至。”
灯光下,脉络清晰的修长手指抬起,窸窣声短暂响起,殿内重复安静,却下一瞬,浓重的威压无声蔓延,空气陡变稀薄。
纸张哗响,衣袍涌动,高大身躯蓦地站起,宗渊背负双手,双指夹着密信,漆黑深邃的眼眸自一张张神态各异的女子画像上掠过,最后停在正中一等人高,青衣红披迎风而立,乌发轻扬气息缥缈,遥遥看来的的女子画像上,
他走上前,微垂眸,看着这双被时光禁锢,明亮通透却又似隐藏无数秘密的眼,拇指轻抚,
“东西一样不带,指定一月后方可拆信,以你的谨慎,却说出或会不归的话,什么事叫你堪称孤注一掷,又是何执念令你连安顿休息都不愿,便要马不停蹄连日赶路...”
画中人可比真人七分相像,却永远不会像真人一样开口,告诉他答案。
愈深邃的眸墨色流转,心中跳动愈快,无需答案也无需猜测,只需一道令下,便可将她拦截带回,或有无数不叫她察觉的理由阻拦,将一切不安定的可能先一步扼杀,
念头甫一升起,便以极其迅猛的态势催着他立刻下令,心中翻江倒海,头中却无比冷静,甚而隐约有种几要触碰到她隐藏最深的真相,
诸多思忖实不过几息,宗渊嚯的转身,禁绝入内的内殿在他步出的瞬间合拢,那一张张代表帝王心思的画像亦被尽数遮挡。
万籁俱静时,数封加急密令自被黑夜笼罩的皇宫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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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若看过地图,从青阳城到仙阆城约有六百里,那时她被绑乘车一共用了五日,而快马两日便能到,但他们毕竟不是急行军,虽急着前去验证,却也并非急到要马不停蹄日夜赶路,
且考虑到身体情况,也不可本末倒置急于一时,遂他们走走停停,在保证体力的前提下,共用时三日抵达芜林,并顺利与先一步前来探路的镖师汇合。
“在下已在附近打听过,这片山脉现下并无主。”
苍翠连绵的群山,一如一年前蜿蜒屹立,安若点点头,沉默仰望,
一年前她便是在这里出现,屡遭囹圄。这一年,所遇诸事无以言表,只无比的漫长,重回这里,却也比她预料的快,
山上幽凉,吹过的风都带着轻微冷意,安若心中却一片火热,心脏勃勃跳动,一下快过一下,重过一下,震得胸口隐有痛感,震得耳膜似有轰鸣,握着缰绳的手心亦有黏意,
微光闪动的黑眸猛然紧闭,复缓缓睁开,长出口气,调转马头对四名一直静静守卫的镖师道:“这一路辛苦诸位,接下来我欲上山,山中或会遇见生人,好歹难辨,还需诸位带好防身之物,以备不时之需。”
四人对视一眼,目中皆锋芒毕露,齐声道:“姑娘放心,我四人必保姑娘安全无虞!”
安若点头谢过,她对那村人的印象只有石家母子,及二人口中透露,这四人的身手因这一路的顺利她无缘得见,但个个孔武强壮的体魄就足以先震慑于人,且她只为上山,如此已经足够。
第75章
一年过去, 正逢春季万物复苏,山中草木更加丰茂,且当夜下山的路安若已记不清楚, 那时她仓惶逃生,又逢深夜, 能走出山林已是大幸, 更也无暇谨记路线,
而此次重返, 她不再孤身一人, 不必担忧会碰上村民, 无需惊慌会遭人横生恶念, 更无需急迫, 她可以有无数次试错的机会。
春日登山,体感舒适,草木清香嗅之亦心旷神怡,安若虽不如几位镖师习武在身体力高强, 但她心中聚着一股气,一种希望,便足以支撑她不落于人后,
未经开发的山林难走, 好在此前无雨,且要边走边寻,直至登上数百米高时,天色已经过午,
安若到底是切切实实养尊处优过, 肌肤与体力的耐受力远不如从前,好在不时还可骑马小歇, 暂停休息时,体力还剩半数,所幸这一路上来只有些蛇虫鸡兔,未遇上什么大型野兽,
心力疲累下她无甚胃口,婉谢了镖师们递来的食水,安若坐在一块镖师寻到简单打理过的石头上休息,目光却一直在附近寻望,在心中回忆那夜匆忙做下印记的位置。
“什么人!”
鞋底踩踏草叶的声响极其轻微,保持警惕的镖师瞬时发现,并持器快步上前,与此同时,其余三人亦以护卫状迅速站位,安若心中一惊,须臾又冷静下来,循声看去,
野蛮生长足有半人多高,叫不出名字的野草后面,一个身着布衣,身背背篓,面容黝黑普通但眼神警惕,个头中等的魁梧男子,正在李镖头的威势下缓缓站起,
骨节粗大的手中握着把看起来用了许久,刃有豁口,漆黑无光的砍柴刀,腰间坠着麻绳,露出身侧的背篓晕着血迹,缝隙间隐有兽类毛发露出,看起来应是个猎户,而他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几人猜测。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我们满富村的山,你们来此做何?”
偏僻之地多刁民,李镖头押镖丰富见多识广,丝毫不曾放松警惕,冷冷说道:“这山乃是无主之山,自谁都可以来,反倒是你,躲在暗处偷窥,意欲为何!”
那猎户闻言一慌,眼神飘移,见几人气势强足衣着不俗,忙作出无害模样紧张解释:“几位千万别误会,我并未偷窥,实是我本就在此休息,是你们后来。既是误会,那我就不扰几位休息了,这就告退,告退。”
“等一下。”
清丽的女声响起,那人心中一惊,忙埋下头,只作未闻拔腿欲跑。
李镖头本就疑他不轨,闻令一个闪身便将人拦下。
安若起身时,尖锐的痛意猛地自脚心传遍周身,她吸了口气,眉间极快颦了瞬,站在原地适应着脚下灼灼痛感,边对神色警惕却不敢抬头的猎户说道:“我们正是欲往满富村去寻人,只是走错了路,正想着要找人带路,既这么巧老乡就是满富村民,我可付你路资,不知可否方便带路?”
一旁护卫的镖师眉头紧肃,低声说道:“安姑娘,此人明显在说谎,若此人先在,方才我等探查周边不会没有发现,他藏身暗窥必然别有居心,山民多刁狡诈,需小心防范。”
安若点点头,她亦想到这点,只是古代的空气水源与地质纯然无染,山上草树长势丰茂,多相似,且山地庞大,而她低估了自己现下的体质,也忽略了那时与现下所穿的鞋子区别,
虽不用顾虑时间,但并非所有山路都可以骑马,而以她现下的状况,必然支撑不到盲目寻找,且下山更比上山难,遂,在安全足以保障的前提下,有人带路实为优选。
她是雇主,便算半个老板,自一切遵她之意,四人都是个中好手,便这猎户真有不轨之心,也无甚可惧。
不管那猎户心中如何作想,以眼下境况,他自是只能接了银钱应下。
安若被护在中间,以棍为杖走得缓慢,边似无意找话道:“不知老乡如何称呼?”
猎户走在最前,听问没回头却忙向后欠了欠身,道:“小人姓刘,是个猎户,贵人您叫我刘猎户便成。”
“刘猎户,不知满富村里的猎户多吗,我此行来寻之人,正是去年到过此山的满富村村人,可惜当时家人匆忙,未来得及问清姓名。但我想既是在山上遇上,应也是猎户,便先打听打听,或是寻常村民也会上山吗?”
“贵人有所不知,我们村不足百户,赖以耕田为生,这猎户满村加我也才不到五人,山上虽长势好,但也有野兽出没,所以寻常村里人是很少上山的,但您要说是去年之事,这我倒有些印象,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月,村里石家说是曾在山上救了人,只是,只是,”
说着他停下脚步,隐晦的回头看了眼,却连她的衣角都不敢扫见,便忙又回头来领路:“但那母子俩平日里便好偷奸耍滑信口胡言,没多久就有官府前来拿人,至今也没再回来,只听说是并非救人,而是,而是,谋财害命。自此以后,这山上除了我与几个猎户,就再无村人上山了。不知,不知贵人的家人可就是...?”
安若没有回答,稳着气息慢慢赶路,山中行走一行人皆报以警戒,便也无人看到她脸上神情,
“既是少有人上山,那想来这上山下山的路应也不多吧,不知还需多久?”
“贵人高见,山路危险难辟,上山下山只一条道,贵人若累了不若先歇一歇,再有一个半时辰就能到了...”
就在一行人赶路时,数里外上下山口皆有人影闪过,却春风拂叶,草树起伏,却又未见一人片角。
山下数里外的村庄,亦不断有人快速寻门而入,便如盘上棋子被无形的大手操控,一炷香不到,已各就各位。
少顷,或有炊烟升起,或鸡鸣狗吠,男子扛具行走村道田间,妇人三两而聚,遥遥自山上下望,小小村庄平淡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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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半时辰左右,安若已站在明显为人踩踏走出的蜿蜒山道口处,此时日已偏西,光影斑驳,山风清凉,一派幽静,而这里,正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将马交与镖师,她望着下方左右走动,不断寻找当时看到的方位,半刻钟后,安若在离人群左方一颗腰粗的大树主干上,发现了她那夜赶路时留下的记号。
一年过去,记号已经褪淡,寻常人不会注意,便注意到也不会认得独属于后世的求救标识。
白皙微红的指腹顺着记号划动,心跳似也随着笔画游走而逐渐加快,着澄蓝色劲衣骑服的女子,站在高耸入云的大树前,手掌相贴,默默无声,虔诚的姿态却好似在与树木相通,
西渐的日光打过树隙,落在一人一树身上,满目青绿,光芒盈晕,叫见者忍不住屏息,不敢打扰。
与之同时,一股无形凝重与紧肃的气息忽然在此地盘旋流转,虫鸣草叶放佛静止,正当时,蓝衣女子忽然转身望向山下,紧绷的气氛猛然消散。
穿越到这里前,安若正在逃跑,在毫无征兆跨越时空后时,她奔跑的速度依然未减,所以才会收势不住从这里滑落下去,被石山救走所困,
直到现在安若都不知她穿越的契机到底是什么,她没有奇遇,也没有影视小说中连接前世今生的玉器宝饰,更不曾遇有什么高人批命,便在当时,她身上除了衣服鞋子再无任何旁物,
当夜离开时,她冒险在出现的地方来回走动尝试无果,地点没错,那是时间?姿势?动作?还是需她如来时一样的装扮?
安若转眸看向距离大树左侧近五米处,那条覆着青翠小草,平平无奇的山间小道,缓缓背过身,隔着十多米,对一直默默看着自己的几人道:“请诸位转身,”
几人对她一直以来的安排都毫无头绪,却本着职责听从,只转身前,李镖头不放心道:“姑娘若有事只大声呼叫,我等必立刻前往。”
说罢他便转过身,亦以眼神警告并监督那猎户不可偷窥。
安若也不知能否成功,可莫名的紧张令她手心粘腻,呼吸骤变急促,胸中跳动的频率似要震破胸口,更有股不知名的冷意蔓延全身,她无意识四下寻望,满目苍翠,却也满目荒凉。
明眸最后望向北方,纤细的脖颈起伏一瞬,安若深吸口气,只觉双脚似有千斤重,不是近乡情怯,也不是激动,而是心中仿若有一根细线,在随着她的靠近一点点紧绷收紧,
却到底理智压过了情感,身体由她掌控,便未曾察觉就在她抬脚的瞬间,身后十米内呈扇形方位几乎同时有草叶晃动,
第76章
倒着跑的行为看起来傻傻的, 又实在匪夷所思,暗处紧盯的众卫怔愣疑惑,
而安若尝试时, 紧张伴着无措险些绊倒,但距离也仅仅只有几米, 甚至一个呼吸便可抵达, 快得安若什么都来不及想, 便已经踏过,
她站在那个距离后面, 怔怔望着, 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多久, 迟缓的抬起头,二十多米远外的几人依然背身站着,周身还是绿树山林,鼻息依然清香,
而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她仰起头,越过高高的树枝望向天空,神色茫然, 一瞬间,莫大的失落与空洞笼罩着她,可更叫她难以接受的,是内心深处, 竟有股无法忽视的松了口气,
意识到这点,安若蓦地脸上发烫, 双手握紧,胸膛起伏,怒意盈心,她唾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