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力躲闪,怯怯抬眸。
对上少年在昏暗里的眼睛,心尖一颤,鼻子发酸。
那双内勾外翘的多情眼冰冷又烦躁,混杂着压不住的怒气和心疼。
小疯狗。
江莺慢慢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不知道过去多久,窒息感加重,江莺听见李北兜里的手机嗡嗡个不停。
片刻。
他撤开唇,低眸凝她,指腹在她的唇上狠劲揩过,语气无起伏地接听电话。
啊。
生气的小狗。
江莺小心翼翼地瞥他一眼,手指轻戳李北的衣服。
没有得到回应,她又戳几下。
环境音杂,李北挂断电话,移开视线,怕忍不住心软,强压的声音不冷不热:“江莺,你好好想想怎么跟我说。”
坐上回江北的网约车。
车外大雪纷纷,行音缭乱,车内寂静无声。
后座右门,李北靠在椅背上,眼皮耷拉着,下颌线绷紧冷劣,修长的手指握着糖盒转,发出细碎的撞击声音。
旁边的江莺迟缓几分钟,慢吞吞地移过去,扯住他的衣袖,光影嘈杂中的眼眸委屈,嗓音软绵:“李北,你别生气了。“
他不理她,扯出衣袖。
沉默一秒,江莺凑过去看他,白嫩的脸颊还留着红印。
“李北。”
她压低声音唤他。
少年把玩糖盒的手一顿,口中的薄荷糖被咬碎,刺挠着滚过嗓子,偏头看向窗外,无声拒绝聊天请求。
“李北,”江莺指尖轻点他的手背上鼓起的青筋,连声叫他,“李北,李北,李北。”
少年侧过脸,光影割裂开来,黑沉眼眸冷冽,喉结滚动。
“江莺,我还没死,不用喊魂。”
“……”
“小狗,你好凶啊。”
李北:“……”
糖盒一晃,沉默移开视线。
江莺抿嘴,思考怎么做才好。
车走渐渐地出闹市区,周围安静不少,没什么特别的光,树影坠着白,一点一点的融进黑雾夜里。
江莺纠结良久,凑过去,小声地拉长尾音:“不气不气,小狗不气。”
李北斜觑她一眼,克制住,冷漠装听不见。
江莺没哄过人,但哄过小狗,瞥一眼司机,低头蹭蹭他的手臂,低声保证:“别气了,我以后不会再瞒着你任何事。”
少年乌黑的眼底升起无声海潮,映着女孩儿白嫩的脸颊,明亮装满他的眸子,声音绵绵地在他耳畔喃喃,刻意克制的情绪塌陷,投降似的抬手揽住她的肩,手心按在她乱乱的发丝上狠揉,一遍不解气,面无表情地继续撒气一样来回揉。
江莺颤动一下鸦羽般的睫毛,没拒绝,过了几十秒才躲开,忍不住发出抗议。
“李北,你够了,一会秃了。”
李北没办法再生气,只能掐住她的下巴抬起来,冷声威胁:“下不为例。”
江莺点头,朝他笑,像只小猫。
李北眼神浓黑低暗,垂下手臂与她十指相扣,说:“明天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
江莺轻嗯一声,晃晃相握的手。
“今天小白生日,想跟我们一起过,”李北说,“会带东西去江北。”
江莺愣了一下,垂眸,小声嘟囔:“可江北是殡仪馆,他不会介意吗。”
“不会。”
“他很开心。”
李北的声音不温不热,跟初秋的风似的。
江莺眼睛兀地亮了下,江北除了李北,很多年没人来了,问:“那我送他什么礼物比较好?”
李北说:“不用,我送过了。”
江莺问:“你送了什么?”
李北说:“一个游戏账号,他自己挑的礼物。”
江莺偏头看他:“我没打过游戏。”
李北垂眼凝她,捏捏她的手指,淡声说:“等你放假,我带你玩。”
车稳定前行,距离江北殡仪馆越来越近,柏油路上很少会遇见其他车。
谁也没有再说话。
江莺偏头,凝视着车窗外。
他是善解人意的小狗。
没有问她在学校发生了什么,那样她的自尊心就不会被推翻。
大概没有一个女孩儿希望在初恋面前如此狼狈。
但,她的初恋不一样。
他很怪的,也很凶。
那她呢?
所固执坚守的隐忍,其中所包含的痛苦,一直都认为高考完就会结束的一切。
在这之前,她熬的过去吗。
江莺想不明白,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重复的执拗地自我安慰。
一股看不见的力道在拉着她下沉。
那些没有缘由的恶意,长出爪牙,变成人人嘴中冠冕堂皇的理由。
窗外浓稠夜色,掉进她沉寂的眼里。
天空静默飘散下的盐白,无声遮盖大多数见不得光的存在。
天会亮,但人不会变。
车缓缓地停在江北殡仪馆门前的空地,大灯的光照在正前方,门口站着一辆破旧的电动车,以及一个坐在车座上,穿着旧款皮衣,一脸坏相,眼神阴毒,缩着脖子吸烟的中年男人,眉眼依稀可以辨认出与李北有几分相似。
李北瞳孔缩了一下,搭在膝上的手猛地收紧。
一则陈年旧报在江莺脑海里形成,那个对着镜头笑得可怖的男人露出雏形。
她下意识地看向李北。
第42章 Chapter 42
车内的光影发暗, 只有前头的大灯寸来一些光泽。
后座上,割裂的界限里,少年垂在膝盖的手修长, 节节分明,收力蜷缩在一起, 手背上筋络鼓起, 整个骨骼都在克制无法掩饰的厌燥。
江莺的嗓子发干, 视线移动到他的侧脸上, 锋利的下颌线崩到最紧。
主驾驶的年轻男司机盯着殡仪馆门口,一点都不像个好人的中年男人看了一会儿, 回头看他们:“你们认识他吗?需要帮忙吗?”
江莺抓一下他的手背,水眸溢满心疼,声音放轻地喊了一声:“李北。”
她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一股独有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叫醒陷入困境的李北。他喉结滚动, 偏头扭头看她, 生出一种无处可逃的卑怯感。
江莺感觉到什么,眼神一柔,全神贯注地凝在他的身上。
暗淡的视觉中, 她的眼睛明亮又诚挚。
前座的小灯亮起,暗黄光线下,李北脖颈上的经脉凸起,嗓子艰难滚动, 目光移到她与他还在纠缠在一起的手。她纤细白皙柔软的指腹在他的手背上用力,无声地在安抚。
江莺笑了笑,用一只手覆在他紧握成拳的头上, 好似是看透他一样,语气温和地说:“李北, 你记住了。他是他,你是你。我永远支持我的小狗,听到了吗?”
她的小疯狗这些年来,不曾被好好地对待过,更不需要为人渣的错误来承担任何负担。
在贴吧里,她看到的那则报道里的安静瘦弱小男孩儿在江莺的脑海里愈发清晰,突然挣开他的手,在李北沉暗的眼神里抱住他,轻轻地拍拍。
“小狗,没事的,我在。”
李北慢慢地跌落眼皮,遮掩住心里滚起的沙尘暴,凝固的冰河上有了丝破裂的迹象,抬起手臂,踟蹰地停在半空几秒,五指收紧又松开,轻推开江莺,避开视线,没有与她对视,侧过脸,溢出嗓子的声音微哑:“下车吧。”
江莺在心里叹口气,落下在膝盖的手,小拇指勾了下手心,扭头对司机说:“师傅,谢谢。”
一直关注他们的司机张嘴欲在说什么,那个瞧着凶狠的少年已经拉开车门走下去,风鼓进车里,背对着他们站在灯侧边的漫天大雪中,光是看背影,都能感觉他压抑的暴恐。
江莺看得眼热,心里闷上一块巨石,缓了一口气,才准备下车。
年轻司机不由得又问:“真的没事?”
江莺的眼神没有离开风雪里的修长身影,微微地点头:“没事儿,师傅,天冷路滑,注意安全。”
司机闻言,没再说什么,等江莺关上车门。
他在车里观察几秒,才打转方向盘倒车,很快就离开了江北殡仪馆。
那道明白如昼的光亮远去,四周的林间漆黑寂寥。
背对着江莺站在雪幕中的少年,脸上的神情接近漠然寡劣,眼神死死地盯着坐在电动车坐上,对着他们笑得合不拢嘴的李志高。
江莺站在他的身后,谨慎打量李志高。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杀妻家暴虐子的男人,岁月蹉跎无情。他变得没有照片上那张不太清楚的照片强壮,却依旧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李志高同样在打量着江莺,满意地吸了口烟,从电动车上站起来,走到李北跟前,眼角沟壑纵横,斥笑一声:“乖儿子,见到你爹连个笑脸都没有?一句爸都不知道喊,也不怕在你女朋友面前丢人,真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教你的。”
雪坠在身上,融化在脸上,黑蒙的光里,李北的眼神倏尔一变,整个脖颈上的经脉都在用力。
他一言不发地拉住江莺的手,脚步很快的走到江北殡仪馆门口,拿出钥匙打开大铁门,把她推进去。
“你个不孝子,老子还没跟儿媳妇打招呼呢,”李志高慢吞吞转过身,皮笑肉不笑地说。
冬夜寒意料峭,江莺的眼睛被风口的冷风吹得眼睛半眯起来,隔着细碎浓密的白,对上李北的视线。
那双漂亮的眼中荒芜一片,比最初见他还要凉。
她心里发紧,张嘴想说什么。李北抬手捂住,指尖微颤发凉。
他在她清冷冷的眼睛下,垂坠眸子,喉结滚了好几下,才发出带着祈求意味的嘶哑嗓音:“江莺,外头冷,先进去。”
江莺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抬手抓住他的手腕,腕骨清晰硌在她的手心,烫她想哭。
如果李北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孩该多好。
他不该经历这一切的。
江莺嗓子堵得慌,横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眼底升起浅淡的雾色,尽量平下来语调,音调微哽:“好,我进来。你别忘了,我们要等小白寸头他们过来,一起给小白过生日。”
李北说:“好。”
他从她的手里缓慢地抽出,扶住门,慢慢地关上。
大铁门的齿轮发出沉闷的响声,噶哒一声与另外一个严合。
江莺站在原地,刘海被吹得凌乱,脸颊被寒风吹得发疼,擦了下眼角的凉意,深深地凝着那扇大铁门,手下意识攥紧。
门关紧,李北手抵在结冰的门面,停了几秒,抬起眼皮,眼神冰冷一片,冷白的下巴尖绷紧,转身快步走到李志高跟前,伸手拽住满脸露出讥笑地中年男人的领子,五指收紧,指骨关节的血管若隐若现,青白涌动。
“你来这做什么?”
揉进黑暗里的他,只有那双内勾外翘的多情眼冷若冰霜,嗓音压紧,薄凉又阴沉,一字一字地带着刺跃出生疼的喉咙。
“你怎么敢来?”
李志高丝毫不在乎他的凶狠,吸了口烟,吐在李北的脸上,“你这孩子,听听你怎么说话的。我当然是来看看我儿子啊,顺便见见我那个明年要考好大学的儿媳妇。”
李北舌尖顶了下上颚,一字一字蹦出嗓子:“你他妈配吗?”
李志高闻言,耻笑出声:“乖儿子,你别忘了,你身上可流着我的血,你是老子的种,配不配轮到你说的算吗?”
李北呼吸急促,无法遏制的怒意漫起。
恍惚间他看到那个被打的爬不起来也要护着他的女人。
看到那个比现在年轻许多的李志高浑身酒气,走路摇摇晃晃,神情狰狞可怖,揪住女人的衣领往卧室拖拽。
他站在昏暗的房间里,高高挥下来的椅子,快速落下,砸的女人抱头蜷缩,求饶混杂惨叫。
“你他妈去死吧。”
李北咬紧的牙骨挤这四个字,手臂抬起,手迅速攥成拳,飞快往李志高脸上挥去。
李志高被打偏了脸,嘴里咕涌几下,对着空地吐出一颗带血的牙,在张口就是满嘴鲜血。
他的眼神变得杀气腾腾,抬起手臂,以同样的力度打在李北嘴角青紫的地方。
凝固的疤痕裂开,血珠滚落在李北下巴边沿。
他的眼神变得狠劣,嘴角渗血,冷白的皮肤上红白相应,仿若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攥紧拳头却脱力松开,无法控制地后退一步,手臂细微地抖个不停,鬓角溢出细密的汗珠,那是对李志高本能的恐惧所产生的生理反应。
李北没有一天不厌恶这样的自己。
厌恶那个胆小如鼠的自己。
无数吵杂的声音,李北憋红的眼,喘着粗气盯紧李志高。
“打老子?你他妈敢打老子,”李志高狞笑出声,掏出小刀,扯住李北前额的头发,狠踹他的腿窝,迫使他跪在地上,抵在他的喉结上,锋利的刀刃划开皮肤,两三厘米的血痕瞬间冒出,“你他妈都吓成什么b样了,跟你妈一样犯贱。老子我之前教你的都忘了?打人不能露怯,一露你就输了。”
李北的眼神冰凉挟恨地盯着他,四肢发麻,想攥在一起的手始终无法聚拢。
骨子里的惧怕如影随形。
让他几乎要窒息。
“今天老子来找你,本来是告诉你,年前给老子拿十万块钱,老子跟人开个店,特意来给你报喜,”李志高看着他这副德行,轻嗤道:“没想到跟你那个早死的妈一样不要脸,敢他妈忤逆你老子。别忘了,要不是老子给了你条命,你他妈都不配活着,还敢蹬鼻子上脸,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在外头吃几天野饭就真把自己当天王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