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秒钟,他好像看到他与她以后的生活。
明年九月份大学开学。
她会跟他在一个陌生的城市, 但不会跟他在一个学校。她会跟他每天打电话聊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会与他在晚上一起吃饭逛夜市,周末去约会,去水族馆、博物馆、美术馆。
她会和他一起去看不同的黎明,去看各色的落日。
等她大学毕业,他会娶她,会与她住在一起,会在清晨的第一秒与夜晚的最后一秒与她相拥。她会在春夏秋冬的每一天中,站在阳光下与他对视。她会在他被噩梦惊扰时,给他一个拥抱。
等老了,她在垂暮时,会与他仍然相爱。
这是他第一次去描绘她与他的未来,加起来十二笔的两个字,让李北猛地握紧拳头,眼底压抑着涌动激愈的暗流,某种无法遏制的存在让他嗓音暗哑。
“江莺,你以后嫁给我好不好?”
声筒那头的流水声戛然而止,似乎是停顿了很久,久到车流往前行驶。
他才听到她的回答:“好啊,李北。”
李北轻轻垂眸,指尖拢进手心,被烫到了。
车缓缓地停在江北殡仪馆门口的空地上,雪地上碾压出轮胎的痕迹。
大铁门开着一条缝,门口站着一个穿米色大衣,拢着白围巾的女孩儿,半张脸浸藏起,发丝凌乱,风窜来,吹乱她的眼眸。
李北漆黑的眸子凝在她的身上,拉开车门下车。
隔着一小段距离,江莺眨了几下眼,上下打量他,确认没什么伤才微微松口气。
电话里,他主动提及的那句话。
她诧异又惊喜,同时还有点担心,怕是什么临终遗言。
这么说很奇怪。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她会忘记他,忘记关于他的一切。
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根本不够想与她有往后。
李北从她的眼神里,窥视到蛛丝马迹,几步走到江莺的跟前,修长身影笼罩她,俯下身,眸子黑雾一片,声调冷调:“以为我要死了?”
江莺:“……”
有那么明显吗。
她小幅度地摇头,弯着眼睛笑了下,又板着脸,严肃起来:“小狗,你要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青年。”
李北直起来,俯视她,微微地点了下头。
江莺放下心,沉默几秒,又问:“你去见陈年了?为什么?”
“外面冷,进去说。”
李北推开大铁门,牵住她发凉的手暖热,慢慢地往大厅走。
他挂着冷漠的嗓音将事情的始末说出来。
江莺簇紧眉头,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不由自主地抓紧他的手,眸底浮现出忧寒。
大厅里暖气足,身上的凉意被驱散。
李北把早餐热好,让江莺给陈霏送上去,在她上楼的那一秒,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眼神里混杂深劣:“选择权在你手里。”
江莺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对着他点了一下头。
二楼的房间里,陈霏盘腿坐在床边,拉开的窗帘引进来蓝灰色的光线。
江莺敲敲门,轻轻地拧开门把。
陈霏回头看她,眼皮肿的不行,看上去是哭了一整晚。
江莺眼神松动,走进来,把早餐放在书桌上。
“先吃饭吧。”
陈霏没说话,动作迟钝地站起来坐在椅子上,拿着筷子夹起一个灌汤包,慢吞吞地开始吃。
江莺坐在床边,凝着女孩儿稚嫩倔强地模样。
她低声说:“吃完饭,打个电话给你妈吧,不然她会更加的心力交瘁。”
陈霏停下筷子,头没有回,声音发紧。
“姐,你要去起诉我爸吗。”
那些女孩儿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出现,她们集体曝光陈兆南。一个接一个的实名举报,让陈霏仿佛在深渊里越陷越深。
江莺沉默。
关于这个问题。
她也在思考。
江莺为什么会迟疑,陈霏很了解其中缘故。肿胀的眼睛开始泛红,细白的颈垂下,水雾凝聚落在包子上,被她一口一口吃掉。
窗外的光越来越亮,她哽咽着艰难地开口:“姐,你去吧,你应该起诉他,应该让那个受伤的你得到属于她的正义。”
光落在身上,江莺五指收进手心,眼底涌动着红。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来,轻轻地摸了摸陈霏的肩膀,嗓音柔柔:“会好的,相信我。”
陈霏哭了出来,一抽一抽地吃饭。
停下来的雪悄无声息地重来,江莺向李微请了一天的假,去医院给左手换了药,回来以后就一直在李北的房间里刷题。穿着黑色V领毛衣的少年坐在她的对面敲代码,锁骨沟壑极深,衔尾蛇纹身若隐若现,鼻梁上戴着一个银边蓝光眼镜。
江莺连写三张数学押题卷,停下笔,晃了几下过度使用导致十分酸涩的手腕,抬眸看他。白织灯下,戴着眼镜的李北,有几分禁欲严谨的气息。
李北察觉她的视线,脸上没什么表情,朝她伸手。
江莺清澈的眸子不解地看着他,将右手递上去。
他的掌心温热,指腹微贴在她的腕上,轻几分,重几分,不断调整力度给她按摩。
江莺心跳不规则的跳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她为她的初恋小狗不断地心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吧。
驱散的嘈杂思绪反扑回来,却没有那么的难解。
江莺的身体前倾,鸦羽似的睫毛抖颤,平稳坚定地说:“李北,我要起诉陈兆南。”
为曾经那个恐惧害怕,委屈无助的她拿到正义。
李北揉按她腕的动作微顿,掀起眼皮,内勾外翘的多情眼平静淡漠,右手抬起,放在江莺的头上轻揉几下,轻声说:“好。”
江莺摇几下手腕,落下眼,嗓子干涩地问出心底深处最难以启齿的问题。
“小狗,你会不会……”
“不会。”
李北握紧她的腕,轻轻地摩挲,丝毫不迟疑地打断她要的话。
他站起来,坐在江莺的身侧,把她抱进怀里。
江莺懵然地煽动睫毛,坐在李北的腿上,不自在的感觉爬满四肢,脸颊发热。
“江莺,”李北捏住她的下巴,阴影打在他的脸上,深冷的气息蔓延,唯独落在她唇上的吻炙烫,喉结滚动,白纱布起伏,嗓音低沉沙哑,“不要因为别人对你犯的错误而觉得那是你的缺点。你永远属于你自己。不论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过什么事。只要你觉得开心,觉得快乐,就足够了。其他人,包括我在内,你都不需要妥协自责。我会无条件支持你,永远在你身后,明白吗。”
某种情绪决堤。
是潮热温柔的。
江莺定定地看着他,半天,才找回声音:“小狗,拜托你别这么迷人行不行。”
李北柔和几秒眼神又恢复冷寂,很认真地说:“去做你喜欢的。”
“你也是啊,”江莺用鼻尖蹭蹭他的脸颊,温温柔柔地笑着,“要跟我一起开心,快乐,用过去的苦难成为往前走的动力。”
李北点了一下头。
江莺又说:“今天我很害怕,怕你出事儿,怕再也见不到你。”
“以后不会了。”
李北手指勾住她鬓角落下的发丝别在耳后,轻触她的耳垂,搭在她腰上的手臂寸寸收紧,直到他与她密不可分,低下头与她接吻。
夜幕倾斜,大雪停歇,大厅里亮起晃眼的灯光,院子的老槐树陷入暖色寒风。
黑子懒洋洋地趴在窝里。
厨房有,李北煲了一锅排骨玉米汤,热气水泡咕噜个不停。
江莺点开网盘,找到一个视频。
那是她发觉陈兆南不对劲后,偷偷买监控摄像头录下的证据,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独自守着它。
或许那时候开始,她就是不甘的,一直在等待一个反击的时机。
李北用勺子舀了口汤尝了一下味道,将火转小。
他偏头,眼眸流转着浓郁的暗色,冷白的下巴尖光影狠劣。
片刻,李北走到江莺的跟前,手臂抻开,撑在她身后的桌子边缘,完全将她禁锢在怀里,是疯狂占有者的姿态。
江莺反扣手机,抬眸,问他:“怎么了?”
“可以把证据交给我吗,”李北注意到她的动作,狂念蠢蠢欲动,罅隙间,又被他按下去,压低声音说,“贺哥那边会有人更快的处理。”
江莺心猛地跳起来,下意识握紧手机,又怕异地耽误的太久,纠结几秒,小小声地问:“那你答应我,别发疯行吗。”
灯光明亮,打在江莺琥珀色的眸子上,细白的脸颊弥漫着紧张。李北静默无声地盯着她一分钟左右,微微偏了一下头,温热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平静音调在贴唇的齿间冒出。
“嗯,我都听你的。”
江莺欲再说什么,李北的手按住她的后脑,加深了亲吻,将她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手心的手机震个不停,打断濡湿的相融。
李北撤开,哑着嗓子问:“谁?”
江莺眼尾因缺氧发红,茫乎地垂下眼,看向屏幕上跳动的备注。
“我姑姑,”她说着推开他,走出厨房,按下接听,停顿几秒,平复心跳,“喂,姑姑。”
“霏霏是不是去你哪了?”
江婉瑜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
江莺手指戳在玻璃上的雾气,低嗯了一声:“你,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江婉瑜说:“没事,周日我会回江城,霏霏再麻烦你两天。”
江莺:“没关系。”
顿了顿。
她望向窗外的冬夜,满地的暖黄色边缘,语气认真地说:“我会跟她们一样,起诉陈兆南猥亵未成年,□□未遂。”
电话那头传来玻璃杯坠在地面破碎的声音。
江莺不自觉蜷起手指,微凉湿润的指尖抵住手心,身后被人轻拥,手背上被骨节修长分明的手覆盖,一点一点挤进她的指缝,扣紧。
不安的情绪稳定下来。
江婉瑜在漫长的沉默以后,终于开口,声音疲倦地说:“知道了。”
挂断电话,江莺松懈绷紧的脊背,呼出一口气。
她偏头抬脸,与他对视。
十几分钟后,李北拿到江莺网盘里的视频,摸了摸她的头,上楼给贺垚打了一个电话。
等挂断,他打开视频。
房间开着刺眼的灯,渡了他满身。
视频中,是一间没开灯的房间,装修的很温馨,比现在稚嫩许多的江莺侧躺在床上,脸陷进被子里,睡得深沉香甜。
门锁与钥匙的短暂碰撞,门被轻轻地推开。外面的光线溢进来,几秒就消失。
一个身材高大,衣冠整齐的男人出现在视频里。
他先是站在床边,神色漠然又极其贪恋地盯着床上的小女孩儿。
几分钟之后,他侧坐在床边,慢慢地掀开被子。
床上的人转醒,他伸手捂住她的嘴,压制住她挣扎的四肢。
他说:“别怕,叔叔太喜欢你了,想好好疼你。”
小女孩儿发疯了一样挣扎,他被踢烦了,抬手一巴掌扇过去,捂住她的嘴,威胁利诱:“傻姑娘,如果你姑姑知道她侄女小小年纪不学好勾引因心疼她失去父母而对她好的姑父会怎样?”
他的话,并没有让小女孩儿安静下来。
她反而更加用力的挣扎,手探在桌子上,抓住台灯就往那个男人身上砸。
他吃疼躲开,床上的女孩儿爬起来,用东西砸他,不断地尖叫着滚开,眼神惊恐不已,身体止不住地发抖,爬了好几次才成功爬起来。
她的声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力。
门被推开,一个凌厉的女人喊着:陈兆南,你王八蛋的声音骤起,整个房间都变得混乱起来。
视频黑屏几秒又亮起。
出现在摄像头里的小女孩儿面色惨白,脸颊红肿,行尸走肉一般坐在床边几秒,突然俯下身,对着垃圾桶干呕。她什么都吐不出来,蜷腿坐在桌角与床的对折处,无声无息地哭,几乎要背过气,却一个声调都没有发出。
哭够了,她站起来,走到摄像头跟前。
凑近的圆润眸子里灰败一片,所有的光亮都被红遮掩,独留下无止尽的崩溃绝望。
她关掉了摄像头。
房间内,停渡在李北身上的光穿不透层层叠叠的黑劣,眼神一望无际的燃烧着愤火,神色几近疯狂,紧绷的下颌线冷漠骇人。
几乎是拼尽全力,李北才按捺下弄死陈兆南的心。
他打开电脑,用邮件视频传给贺垚,停顿几秒,飞速打下一段话:他死在监狱里都不足以向他伤害过的她致歉。
发完邮件,李北眼底被隐忍的红染透,心疼与愤恨交织,双手用力握紧勉强遏制住。
他的小鸟。
坚强的超出任何人的想象。
第54章 Chapter 54
李北收拾好情绪下楼, 站在厨房门口,与听见声音扭头看他的江莺对上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