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辛苦,”李北走过来,停在江莺的椅子后,俯视着她,眸光乌黑,字字温冷,“不许耍懒,只能吃骨汤三鲜锅。”
“……”
陈霏第一次跟他一起吃饭,眼睛上下打量这个看上去就很凶的少年,凝在他的纹身上,领子堆积下流出的疤痕,心猛跳几下,神色冷若冰霜。
这能是个好人?
陈霏一言不发地往滚起的锅里下菜,眼神就没离开坐在江莺身侧的李北。
李北给江莺夹菜的手微顿,偏眸看向明目张胆地观察他的陈霏。
“还没正式自我介绍,”李北脸上没什么神情,拿起杯子,倒了两杯果汁,一杯给江莺,一杯推给陈霏,“我叫李北。”
陈霏放下筷子,不接果汁,微抬下巴,富家小姐的架子挂上来,语气算不上多好:“陈霏,江莺的妹妹,”没等李北接话,继续说,“请问,你是哪个学校的,今年多大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刚咽下一个虾滑的江莺,抬起眼,张嘴想说什么。
李北把剥好的虾放进她的碗里,低声说:“不是饿了,好好吃饭。”
江莺:“哦。”
暖光落在李北的脸上,柔和冷劣气息,他掀起眼皮,与冷视他的陈霏对视,嗓调不浓不淡,却没有对他人的平淡,而是一种沉淀的认真:“江城职高计算机专业,马上19岁。已经选好与江莺明年在一个城市的大专,会专升本,本升研,会用最快的方式来成长,不会拖江莺的后腿,只会与她并肩而行。”
陈霏:“……”
为什么会从冠冕堂皇的话里感受到来自这个不靠谱的小混混的郑重,以及真诚。
对峙一瞬。
陈霏冷哼一声:“漂亮话谁都会说,行动才是真理,光说不做等于放屁。”
李北指尖不停地继续剥虾,说:“放心。”
江莺早在他说的第一个字就停下筷子,眸子怔怔地看着李北的侧脸。
她不是很敢提未来,提将来,提以后。
这就像是一个禁忌话题,她很少与李北谈论,只敢在偶尔说起。
李北似乎感受不到江莺的目光,把虾放进她的碗里,垂落的发丝下鸦影乌眸才投向身侧的女孩儿,渡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温柔。
江莺与他对视几秒,耳根子发烫,心尖炙热,低下眼皮,浓密眼睫微倾,夹起虾放进嘴里,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含蓄地弧度。
今天不是小臭狗。
桌子上的鸳鸯锅里热泡涌起,麻辣调和骨汤的香气交织四窜。
陈霏挑不出李北有什么错,干脆不看,边吃边专注于玩手机。
一条关于校园霸凌的微博推送跳上来。
她拉下屏幕,要把这则消息删掉,“江城一中”四个字跃进陈霏的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心猛地一跳。
陈霏点开,跳转到app上,是一个叫“飞鸟jy”的博主发的微博。
几乎是下意识,她就确认了。
“飞鸟jy”是江莺的私人微博。
密密麻麻的字眼,无数的照片拼在一起,冲上热搜的热度,宛如炸开的烟火。
这一刻,陈霏只觉得愤怒烧心,手脚冰冷,脊背发麻,嗓子梗着一块石头。
她抬眸,直勾勾看着柔光里平静淡然的江莺。
察觉到陈霏的目光,江莺回视过去,轻声说:“怎么了?要吃我这边的什么,让李北给你下。”
陈霏胸膛剧烈起伏,眼底红了一片,想问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问。
江莺眼眸一低,落在她手心的手机。
“陈霏,我没事儿,”她淡然一笑,无波无动的说,“所以,好好吃饭,正长身体呢。”
陈霏想问为什么不告诉江婉瑜,突然想到陈兆南的存在。
如果是她,大概率也不会说。
沉默在空气中无声无息的蔓延。
江莺拿起手机,李北轻轻地按住,说:“你也好好吃饭,高三生需要补充营养,其他事有我在。”
她顿了一会儿,轻点了下头。
吃完午饭,大雪停下,江莺屈腿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外的洁白。
她与李北回来留下的脚印被掩盖。
李北带着银边防蓝光眼镜,坐在江莺的身旁,侧脸轮廓分明,腿上放着电脑,凝视着词条上热度不断攀升的江城一中霸凌事件。
事实曝光在大众视野,一点一点被轰炸。
在这个信息时代,飞速网络是足不出户知天下的好帮手,更是一把双面利刃,悬挂在大部分人的头上,是有利条件,更是灰暗开端。
确认没什么问题,李北合上电脑,伸出手臂,掌心轻轻地覆盖在江莺发凉的手背上,压低声线:“什么都别想,学习最重要。”
江莺偏头,微微一笑,与他十指相扣。
泼水与强迫接吻的打码视频是在晚上十点多由一个名叫“倦鸟归北”的微博发出来,将江城一中霸凌的词条引上一个新高度。
电脑幽光打在李北面无表情的脸上,镜面下的漆黑眼眸恶劣与危险共生,耳钉闪烁,黑V领毛衣露出的锁骨沟壑极深,脖颈喉结上的疤痕泛着粉,衔尾蛇的竖瞳幽幽注视前方。
江莺坐在他的对面刷题,打了一个哈欠,眼尾红红的,白净的脸上困意惺忪,抬手抹了一下眼睛,身体顺着往后挪,手臂垫在脸上,想休息一下,眼皮控制不住地耷下来。
李北余光窥她一眼,停下敲击键盘的手,站起来把江莺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薄荷味袭入呼吸间,江莺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蹭了蹭,眼皮微睁开些许,眸光迷迷瞪瞪地看着逆光的少年,软音嘟囔:“小狗,你也早点睡。”
李北眸子冷柔,用气音嗯了一下,俯低身体在江莺额头落下一吻。
“晚安,小鸟。”
等江莺沉沉睡去。
李北给她整理好桌子上的学习资料,合上电脑,站起来关掉灯,去了隔壁房间。
光线黑暗,只有电脑的白光折射。
旁边倒着一整盒强劲薄荷糖,李北身影揉进暗处,眸子又黑又凶,神色阴翳,手指不断敲击键盘,持续性的跟贺垚的助理对接微博上关于将江城一中霸凌事件的话题度,以及控评。
不说许霓,陈年跟倪宝家底殷实,不会任由事态自由发展。
那边现在已经有了动作。
光线一暗,李北舌尖顶住上颚,冷意肆意生长,绿色代码在黑底屏幕上不断地跳动。
细细碎碎的雪又开始下,夜幕晦暗无光,高速路上车辆细疏。
凌晨五点多江婉瑜的车从高速上下来,与等在高速路口的奥迪对上。
奥迪车窗缓缓地降下来,开车的是一个短发女人,三四十岁左右,目光温柔又凌厉,身上穿着黑色的职业套装。
江婉瑜等司机停好车下来,垂到小腿的黑色大衣,高跟鞋敲击在地面,卷发披肩,妆容精致干练,手撑在曾然的车窗边上,微微一笑:“曾大律师,好久不见。”
曾然让她上车往市区里开,停车等红绿灯,神色自若,语气严谨:“网络上的信息我这边都收集完毕,只需要跟当事人的确认,以及拿到原视频。至于那几个霸凌者,正在查他们的家庭情况,这是最必需关注的。另外就是校园霸凌在法律上很难定性,以及几方家长间的拉锯线会非常漫长,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车内没什么光,江婉瑜神色不虞,蔓延着淡淡的疲惫,声音却异常的坚定:“时间和金钱都不是问题,我只要他们别仗着年纪就逃脱犯罪。”
“不会,警察那边我已经联系了,留档案,拘留罚款都没问题,”曾然说,“当然,他们都满十八岁,应当承担一切刑事责任,只是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他们犯罪属实,其次就是学生家长,以及学校对待此事的态度。”
安静几秒,曾然瞥她一眼,“不走了?陈兆南法院判了?”
江婉瑜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残影风雪,眼底血丝弥漫,“不走了,陈兆南还没判,不过快了。”
曾然问:“江莺的事,你之前一点都不知道?”
窗外一束光飞速飘过,江婉瑜揉了揉太阳穴,她在十点多联系曾然的时候才知道江莺被霸凌这事儿,暗色里的眼神悲伤愤懑,低声说:“陈兆南是个畜生,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这一出,江莺不会不告诉我,更不会忍到现在。她的性格跟我哥一模一样,又倔又能撑。”
车停在江北殡仪馆门口的空地上,大灯照亮一片堆积的雪面。
江婉瑜坐在车上,凝视着黑雾里的庞然大物。
静默片刻,平复心情。
江婉瑜拉下镜子,补了个口红,打开车门下车,冷风卷起她的发丝,鞋跟陷进地面,在包里拿出钥匙打开沉重年久的大铁门,让曾然把车开进来。
第58章 Chapter 58
车灯刺眼的光在朦胧的凌晨雪落中, 照亮院子里一大片的空地。
大厅里的黑子前肢发力,朝外面凶恶地狂吠不已,惊动一片洁白林间的冬鸟。
江婉瑜从雪幕中走来, 看着被渡上一层白光的老槐树。
她停下脚步,锋利眼神变得哀伤与难忍, 这里承载太多她不想回忆的过往。
几代的送葬人, 到今天, 彻底没落凋零。
曾然透过到倒车镜看暮色中的黑大衣女人, 她依旧抗拒着江北,没有出声惊动, 而是打开手机,在看热搜第三的江城一中霸凌的词条。
置顶的微博是“飞鸟jy”发的那条,点赞最高的评论是透露出疑似欺凌人的身份。
今天去种土豆:大概率上,我能猜到是哪几位, 高三一几班的小混混, 他们一个一个学习都挺好,为人就不得而知了,是吧cn, xn,zj,qx,yr, 你们之前冷眼旁观别人被外校人打,甚至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添油加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全网嘲?ps:被打的那个同学, 高一上半期就退学了,cn家里很有钱, 一点风声都没露出来。(不用质疑我说的真假,我是退学同学的好朋友,这几个人敢站出来跟我对峙,算他们有种。)
有人说她是蹭流量,故意黑化事实。
“今天去种土豆”回复他:我承认我软弱,不敢在无人知晓的时候为我朋友发声。我承认我是在蹭流量,因为只有这样,他们的所作所为才能暴露,受到惩罚。我朋友现在已经不敢出门,讨厌社交,前不久把自己送进精神病院,我只能在现在为ta伸张正义。
曾然点开“今天去种土豆”的微博,发现小朋友是真的很勇,用的是私人微博,不是新申的新号。因此点赞率涌上最高,不少网友在下面@江城警方,要求他们快速严查。
这则评论下,还有一个点赞居高不下的评论。
我受够了这个破世界:不出意外,我应该在食堂里见过这个被霸凌的学姐。她的后背上被人贴上贴纸,当时甚至没什么人提醒,大家都选择漠然旁观。记不清上面写的什么字,反正不是什么好话,但后来是一个同级不同班的同学跟她说了。我很羞愧,如果当时勇敢一点,而不是随波逐流,是不是学姐就不会受到这么多伤害了。
再往下,有很多人在美化曲解事实,也有很多人在说自己班什么人在欺负谁。或者是,她/他正在经历怎样的煎熬,快要挺不住了。
大部分人都在劝解,希望他们可以站起来。
甚至有人问他们要地址,说要带上朋友过去。
更多人希望她/他们都可以像博主一样,勇敢发声,抵制霸凌,不要恐惧,要告诉老师,家长,必要时可以报警。总之要拿起一切可以保护自己的武器,不要容忍,那样只会让他们猖獗。
同时有很多人回复:试过,没用,结果只会更坏。
曾然往下划动手机屏幕,这两条评论的点赞在一直不断攀升。
霸王熊妹:我看见很多人说怎么那么能忍,为什么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说这些话的在现实里一定是一个施暴者。你没有考虑到被霸凌者的心态,他/她也只是一个孩子,在一个正常普通的青春期正常的学习,只有那些坏种才会做出这些烂事。一个一个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受害者有罪论。要是你自己的孩子被人这样对待,你能忍着算你牛b。
Buiiisski:作为一个曾经被霸凌一年的人,我跟博主抱着相同的心态,认为忍忍就过去了。当然,我直到最后都没有反抗,以至于现在每天都要吃大量的治疗双向的药。每天都在噩梦和恐惧挣扎,性格从开朗变得沉默寡言。父母不理解,朋友想不通,最后只能一个人等死。所以,请博主好好加油,别往后退,后路是悬崖绝壁,千万千万不要变得像我一样。
车里没什么光,手机光折射在脸上,曾然看着这些字眼,心里闷得难受,给“今天去种土豆”发了一条私信,希望能得到她的回复,包括那个“我受够了这个破世界”的小姑娘。
校园霸凌在法律上目前很难定性,除非是情节严重者,才有可能承担刑事责任。大部分都是拘留罚款,责令其父母或其他监管者加以管教。
当然,必要时刻,也会依法进行专门矫治教育。
不过像“今天去种土豆”的小朋友的朋友的情况,如果属实无误,可以报警,以聚众斗殴的方式进行索赔,以及提起诉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