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虫族一时无言，相互凝视了很久。
会议室之中，一时凝结着两道危险的气息，连带着宇宙投影也跟着兹拉空白了几瞬。
最终，安纳斯放下了争锋之意，主动进行了退让——尽管是他先挑起一切。
“你最初并不信任女王陛下。”安纳斯叹息道，“我也一样。”
在触及女王时，他心底未免不存在某种反噬的恶念。
有时候安纳斯也会困惑，这种奇怪的反噬究竟从何而来……是他的臣服不够忠诚吗？
卡蕊莎一时沉默不语，良久才轻声说道：“我将会放弃高权限的位置。”她顿了顿，又以一种危险的目光看着安纳斯，“想必你也不会贪恋这份职权。”
瑞伊不在的四个月，卡蕊莎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凭心而论，她自然想要永远站在女王陛下的身后，为其传达下位者或外界的信息。仰望着女王的背影，看着虫族从衰落之中挣脱，重回往日的光辉。
一点点抛却身为高等虫族的傲慢，艰难地压制住继续留下的愿望，卡蕊莎渐渐接受了她总有一天会被更替的可能性。
高权限者的更替，本就不是件令人惊奇的事情。
在他们之下，还有非常多潜力更高的高等虫族，暗中窥视着服侍女王的位置。
更何况还有乌拉尔在，一名需要一些时间成长的伴生者，他很快会彻底蜕变成熟，成为瑞伊身边最重要的陪伴者之一。
失败者自然会被无情淘汰。
安纳斯和卡蕊莎心中渐渐蔓延上一阵远离女王的痛苦感。
一时之间，他们都没有再继续谈话，而是沉默地处理其余的事件。
“R27星的重造完成了。”安纳斯忽然说，点了点空气，会议室瞬间变幻为浩瀚宇宙的场景，他单手快速拉动了一下宇宙的维度。很快，一个纹路美丽的土色星球出现在另外两名高权限者面前。
“女王陛下不在，但R27星依旧需要一个短期的星球管理者。”安纳斯说，画面淡出六个半透明的银色屏幕，上面分别显示着六名高等虫族的具体信息。
其中包括瑞伊短暂见过的雷诺兹，和相貌五官与卡蕊莎极为相似的格罗希亚。
“哦？这是……”内森尼尔略有惊讶道，“这是与你同期诞生的雌虫吗？”
格罗希亚的外形偏向凌厉坚毅的风格，和时常挂着温和笑意、气质无害的卡蕊莎完全不同。前者的行事手段也和表面一样，从不会拐弯抹角，性格利落洒脱。
而卡蕊莎则极其善于绵里藏针。
“的确如此。”卡蕊莎瞥了一眼，她们是同批虫族之中，外形相貌最为相似的两个，即使气质和性情完全相反，也不影响其他虫族一眼发现她们之间的相似。
或许按世俗观念来说，她们应该可以成为亲近的姐妹。但虫族之间只分上下级，而没有同胞家人一说。
他们都是女王陛下的所有物。
不过卡蕊莎和格罗希娅曾经共事过一段时间，两名雌虫彼此之间的关系算不上融洽，她们很快便分道扬镳。卡蕊莎在成年之后，实力和手段都非常强硬，因此夺得了留在主星的资格，接触了非常多有关侍奉女王的事务。
而格罗希亚热爱战斗，自愿前往衰败度严重的中低等星球执行任务。
三名高权限者认真对比了一番这六名虫族的信息，最终决定任命格罗希亚作为R27星暂时的管理者。
他们很快将近期需要商量的特殊事件处理完毕，会议室也随之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内森尼尔忍不住说：“我们不应该继续等待下去，女王陛下的位置离主星越来越遥远，根本感知不到陛下的存在……除非女王陛下使用精神识海的力量呼唤我们。”
普通的精神传递只能用在小范围之内，隔着足足五六个星系，需要女王陛下主动开启精神链接，才能让低下的虫族得知她的情况。
但瑞伊几乎没有建立精神链接的习惯，这让思念着她的虫族们非常不安。
两个月的断联，相比三千年的时间长度实在过于微不足道，但虫族非常不适应女王陛下的消失。
失而复得之后，他们也难以承受第二次的失去了。
神色皆带着颓败之一的三名高权限者，正要下定决心准备一批精英军队，他们将亲自带领队伍进入瑞伊曾经说过的星球。
宇宙最遥远之处。难道女王陛下在里面迷失了方向吗？
忽然，瑞伊曾经在主星留下的精神丝线从沉睡中苏醒，“看见”这一切的主星虫族神色激动，眼睛竟都化作原始野性的兽瞳，视线追随着瑞伊精神丝线的方向。
连大地也要迎接女王的到来，星球上每一处角落都洋溢着虫群渴慕的精神曲线。
但他们也没有勇气伸出手去触碰，只有遥遥看着，感受到精神链接的开启，往日平淡无波的情绪一时间变得无比复杂而丰富，喜悦与兴奋交杂。
精神丝线在星球四周转了一圈，然后慢悠悠地找到她需要对话的三名高等虫族。
会议室的三名虫族，愣在原地，脑海之中久违地听见了瑞伊清冷的声音。
【屏障区域的时空扭曲过于严重，这几天暂时恢复正常了。】瑞伊的声音停顿了一会，【不过最近的确遇见很多有趣的事情，暂时忘记回答你们了。】
安纳斯眼睛一亮，听清楚瑞伊的话之后，第一个回答她的话，语气紧张：【陛下！您是……遇到什么意外了吗？】
他们第一反应都是询问瑞伊近日星际航行的情况，而不是发泄心底极度思慕的情绪。
【在可控范围之内。】瑞伊平静地说，话锋一转道，【我记得主星上还储存着一些阿曼蒂普人的尸体，近期需要多注意一下他们。这些寄生物随时会苏醒分裂。】
卡蕊莎的声音柔和道：【陛下，我们已经研究出控制他们滋生的方法，经过七轮的实验，上一次从席塔星捕捉过来的阿曼蒂普人已经完全在掌控范围之内。】
只要女王存在，虫族的一切便会不断高效运转和进化，他们总是在疯狂适应和吞噬所有未知之物。
【做得很好。】瑞伊简单地表达了认可。
一直没怎么参与话题议论的内森尼尔，迟疑了两秒说：【陛下，需要再从主星派遣几批军队过去吗？】
这也是他们最近一直犹豫不决的事情，方才险险就要自作主张，不过现在瑞伊出现了，他们自然会先询问她的意见。
另一边靠在大水母身上放松的瑞伊沉默思考了一会，估算了一下随性虫族的数量和实力，再加上其他七个星球可利用的蒙斯特虫族。
其实是足够的。
但眼看着水母触须身上时不时发红的样子，瑞伊微微眯起眼睛，望着远边的实验高楼，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阿曼蒂普人非常了解虫族，甚至是了解瑞伊。
而虫族却对这个怪异的种族几乎一无所知，连精神识海的深处，女王们残留的意识对他们的了解也知之甚少。
像个隔着一道摸不着看不透的膜……非常奇怪的感觉。
三名虫族明白这是瑞伊正处于思考状态，都沉默安静地等待着。
【的确需要一些。】瑞伊说，【卡蕊莎，你重新编制一份军队信息传输给我吧。你们还是负责待在主星，不必带领军队过来。】
【是。】卡蕊莎温声应下。
瑞伊原本想着是否要和他们简明扼要地提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但很多事情复杂地交织成一片，想了想决定交给德里安去转述。
正准备切断精神链接，瑞伊忽然听见来自卡蕊莎声音略有颤抖的一句话：【陛下，请务必注意安全，我们一直在等候您的归来。】
【……】
一片复杂而美丽的思念。
瑞伊的眼睛闪过一丝困惑和茫然。
她在被无数虫族仰望和注视着。
瑞伊坐在虫巢水母之上，亦位于荒芜星最高之处，遥遥向下看去，世界仿佛被海水溢满，触须卷曲舒展。
这是宇宙最遥远荒芜之处，一切的罪孽都由此而启，也将由此而结束。
第78章
卡蕊莎很快将重新编制好的军队名单发送给瑞伊。
不过在主星那边的数据界面, 似乎也卡顿了足足十分钟，才显示发送成功。
瑞伊点开文件，每一列都简明扼要地标注着军队的等级、数量和目前所在地, 更详细的力量特性和历史战斗记录则需要逐个点开查看。
但其中有几个军队特地标红加粗，显然有特殊之意。
瑞伊花费了一些时间查看，盖亚也在旁边唠唠叨叨地给她说明一些军队长的行事风格。
最后，瑞伊的目光缓缓落在位列最后的军队——因为他们的名字在一众字母等级制化的军队中实在过于特别。
阿莱克西虫群。
他们都是高等虫族，但习性却与寻常虫族不太相同，缺乏复杂的个体意识，自我认知高度凝聚为一个整体。
每一名虫族都是【阿莱克西】。
【阿莱克西虫群保留着低等虫族的群体习性。】盖亚说, 【他们原本只是一批低等虫族，但在阿蕊尔女王死亡之后。集体发生了基因重组，也不会听从高等虫族控制和命令，此后就永远驻守在第二星系。】
力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进化, 智力也与高等虫族无异, 但思维依旧单一固执。
即使披着人类的表皮，异族的怪诞感也在阿莱克西虫群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通常来说，高等虫族具备伪装自己身上异族气质的意识, 他们完全可以学会伪装, 混入其他种族之中，纯看他们自己是否需要这么做。
但阿莱克西却是一批没有进化完全的虫群。
不过在军队名单里, 他们的名字颜色异常黯淡, 也位列最后。
【以常规的标准来评判，阿莱克西虫群虽然爆发力强悍，可身上存在不稳定的因素, 他们无法保持像正常虫族持续的战斗力，甚至可能在中途力量衰竭而死。但……】
盖亚似乎卡壳了一瞬, 才继续说：【但有陛下您在，必定能令他们爆发出超越阈值的力量。】
瑞伊的目光在这个名字上停留了一会，将其加入出战军队之一。
等待新增的军队过来需要七天。
接下来的几天瑞伊一直在吸收虫巢为她提供的营养，原本的巨大水母变得越来越小，等到它只剩下人身高和大小的时候，瑞伊就停下了这个供养的流程。
水母忍不住用触须戳了戳瑞伊，游动在她面前，紫罗兰色的身体再次隐隐泛动出忧郁的蓝色。
虫巢意识试图催促女王彻底将它吞噬干净。
瑞伊安抚了一会水母的触须，没有刻意顺从它的心情。看着四周被触须侵占的大地，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寄生物无法占据她的身体和意识。
但沉睡于大地之下的寄生物，隐隐约约间已经在复苏。
驻扎在白垩星系其他星球的虫族，身体也在逐步发生异变。
地面渐渐钻出无数扭曲诡谲的寄生物，一群蠕动着的血色肉团，似乎集体有意识地往瑞伊的方向移动。
站在高处向下看去，银白的大地慢慢被远方一片血腥成群的生物缓慢入侵。
很多虫族士兵驻守在外围地带，处理这群突如其来的入侵者。
【陛下，现在只是它们发育的最初阶段。】盖亚客观地说，【过了某个节点，阿曼帝普人便会成群暴发出寄生的力量，有些高等虫族也尚未具备完全抵御它们寄生的能力。】
但盖亚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假装大惊小怪，提供稳定而低风险的分析策略。
他们从最初始的第一星系而来，抵达宇宙最深处的尽头。
瑞伊不会因为丁点的威胁，而谨慎懦弱地选择后退。
成群的寄生物，宛如一片血腥粘腻的沼泽，某个存在似乎将要以此为通道，冥冥之中凝结出成形的意识和身体。
一部分感知出众的高等虫族也敏锐察觉到四周的变化。
瑞伊微微垂眼，方才弹出的光脑界面，显示出外部的宇宙景象，无数座敌方战舰围绕着整个白垩星系。
它们已经在附近保持隐形状态徘徊了很久，也没有降落的迹象。
每一座战舰似乎都是从同一个方位而来，虫族从未触及过的第八星系。
耳边的光脑忽然传来一阵滋啦的电流声，转瞬即逝。
“看来你也受了影响。”瑞伊声音平静地说，“暂时先将智脑系统关闭吧。”
蒙斯特虫族的网络系统大约出自阿曼帝普人之手，像是异端病毒一样，毫无理由地污染一切。
它们也在尝试通过苍穹号自带的数据系统，以此为媒介，入侵虫族背后庞大的数据库。
损失一些数据无伤大雅，但每一个数据因子里都存在着盖亚的意识。再强行持续运行下去，恐怕会让它的自我意识彻底消失。
盖亚竟沉默了一会，清朗活泼的声音难得变得低落下来：【是，陛下。您依旧可以随时唤醒我……毕竟“我们”的使命在您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