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听着,一时无语,他奇怪看了眼路瑶,眼中有着明显的质疑,可很快垂眸掩去。
“刚开始生疏正常。”他如常安慰了句。
不,你不懂。
路瑶闻言看向他,她是真的很想抓住萧凌肩膀晃一晃,告诉他她真的学不来这祭天舞,可想到昨夜萧凌的话,最后她只是张张嘴,没说什么。
说再多也无用,还是等他亲眼看过便清楚了。
这机会很快就来了。
路瑶再不愿,但礼司的人来过皇后寝殿后,她被选中跳祭天舞的消息便很快散播出去,不管外面怎么说,接下来的半个月,那两名宫女是日日不落,准时准点到皇后寝宫教导。
路瑶从开始的羞愧,到后面就麻木起来了,整个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
她很努力去学了,也在几天内把所有动作都记牢了,可无论怎么练习,与教导宫女跳出来的样子,就是搭不上边。
两名教导宫女前期还有波动,后面估计是认清了路瑶在跳舞上面的的确确没有天赋,逐渐变得沉默寡言,只是路瑶的练习时间一日比日长。
有一次直到萧凌忙完朝事过来,路瑶都还没结束,因此,他有幸见证了路瑶的“舞姿”。
少女穿着御衣坊特制的舞衣,站在庭院中央,风一吹,大袖飘逸,薄纱裙摆飞扬,轻盈的身态似要迎风飞去。
就在此时,屋檐下开始奏乐,祭祀独有的沉重钟铃随之响起,而与它们一起动的还有人。
萧凌看着“翩翩起舞”的人,严肃完成一套动作后,他回想起自己随意安慰的那番话,头回沉默了。
第019章
祭祀的吉日是八月初五。
不管路瑶跳成什么样,时间都在一日日过去。期间除了得知消息的路淑华传召过几次,其余人都被拦在宫外,只有萧汾等人的纸条递得较之前频繁许多。
路瑶全当乐子看,她没放在心上,只是萧汾信中多次提及的计划倒是引起了她注意,几次想要诱导对方说下去,可萧汾就像滑不溜的泥鳅,不上钩。
他一副你心知肚明的语气令路瑶好奇,她猜测应该是原身还在时,两人商讨的事情。
套不到话,她就没再管,光是祭祀要学的舞还有其它有关礼仪,就够她头疼了,每日水深火热,很多次,路瑶都在想,是不是她前世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不然老天爷为什么要把她扔到这来。
她再抱怨,日子还是要过,转眼大半月过去,八月初五将至。
祭祀前几日,礼司的人就将礼服送了过来,是按照她的身量改后的尺寸。
路瑶由着宫女帮她穿上,等最后腰带系好,她提着裙摆转了圈,转完后她第一个感觉,便是重,比较平日的舞衣,一个如果是轻若羽毛,另一个便是重似大石。
衣服整体上是由金线缝制而成,平时看平平无奇,可一旦站在光下,就能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人被笼罩其中,像是加了一层特效,刺目得无人敢直视。
礼服裙摆是层层叠叠的多层布,路瑶不清楚这是哪种料子,只知道非常轻薄,看着又十分炫丽,最开始试它时,她一步步从屋内走到外面,脚尖划开的弧度,如同盛开的花。
最外面的外衣绣着青鸟,栩栩如生的大鸟张开翅膀,环绕在整件外衣上。宫中顶级绣女的手艺自然不用多说,最令路瑶惊奇的是,在图案上是真的粘得羽毛,而眼睛则是由宝石代替,太奢华了。
要她来评价的话,路瑶只能说一句:华丽无比。
而这份华丽穿到身上,便是难以承受的沉重,除了这繁琐的衣饰外,她头上还顶着一堆金玉首饰,稍微动作一下,步摇便叮叮当磕碰在一起。
就衣服妆容这些弄好就得要两个时辰,祭祀巳时开始,因此,今天刚到寅时,路瑶就被宫女唤醒,迷蒙着眼仍由她们动作。
等待晨光慢慢从东方升起,打扮隆重的路瑶才从寝殿出来,踏上皇后专用凤辇。
萧凌早早就准备好了,一直在弋㦊龙辇内等待,待听到太监传来的消息,他才抬手示意出发。
皇宫里,长长的队伍开始移动。
最前面是守卫的禁军,身穿铠甲,高坐大马,两边小兵率先开路,清出一条宽坦的路。
走至宫门口,等待的大臣跪下行礼,齐齐低头贴地,直至皇宫队伍结束,才缓缓从地上起来,紧接着便上了自家马车,追随其后。
路瑶坐在马车内,左右各坐着春桃夏花等四人,她起得太早,这时候难免有些精神不振,上下眼皮打架似的,一直往中间合。
夏花见此,默默从内置的格间,取了些茶叶泡好端她面前:“主子,喝点茶水。”
路瑶感激看了眼她,忙端来,刚想猛灌一口,又立马被她们阻止,她才想起今天祭祀穿的衣服,非常繁琐,到时候要是想上厕所,恐怕很不方便。
顾虑到这一点,路瑶一点点抿,她喝点润润喉,便不再敢喝。
队伍前进的速度并不快,穿过街道时,坐在里面的人也能听到外面的百姓,跪下欢迎的声音。
“拜见皇上。”
路瑶悄悄掀开帘子看,差点被眼前景象震惊。
在两边官兵防护线外,人山人海,头抵脚,脚抵头,一眼望去,能看见的地方都跪满了人,而在他们头上,齐齐绑着黄红两线。左右两边的店铺都未开张,但也站满了人,时隔一段距离,就设有一个小型祭坛,上面插着香,虔诚的百姓们一跪一叩拜,口中喃喃说着祈祷词。
风调雨顺,岁稔年丰,国泰民安,社稷安宁,这是生活在底层的百姓们心中最美好的愿望,他们寄希望于祭祀,于神佛。
虔诚的表情深深印在路瑶眼中,她原本不以为然的态度顿时端正,她盯着人群里的垂髫小儿,看他身上破旧一层层补丁的衣物,身旁应是他家人,同样的打扮,甚至于比他身上还要更加破旧。
不经意,那垂髫小儿抬头,正巧与她的视线对上,然后呆呆愣住了。他伸出手,支支吾吾喊人,圣驾已至面前,他家中人不敢多言,忙要捂他嘴,示意安静。
可往日听话的小儿今日不知缘何,竟然胡乱闹起来,挥舞着手指,指向路瑶车窗,大喊:“神女!爹娘,快看,是神女!”
他大声的呼唤在人群里格外醒目,跪在周边的人骚动起来,下意识循着他的话往指向的地方看,不少人都看到了路瑶,看到了小儿口中的神女。
烈阳下,绚烂的光芒围绕在她身边,额间是翱翔展翅的青鸟花纹,双目含波,温柔的目光像是柔水拂过每个人身上,眉眼如画不似真人,白皙的肤色更显出尘。
看到这一幕的人群都呆住了,随即被驱赶的官兵推着往后动作才回过神,再想到那小儿的话,他们脑海里都不由出现了同一个念头:果真是神女。
也不知道是谁先再度跪下,又是谁先喊出那句神女,一传二再传三,到众,最后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祈祷神女词。
原本待在马车内的人都齐齐探头出来,打探发生何事。
而在事情发生后的后息,闭目养神的萧凌以及其他关注的人都收到了消息。
萧凌静静听着,眼中闪过意外。
卓公公请示他:“皇上,可要阻止?”
萧凌摩挲着腰间系得玉饰,这还是当初路瑶与他初见造成误解的那块玉佩,双鱼衔珠,最常见不过的图案,可不知为何,萧凌会对它如此情有独钟,多年来一直都未曾换掉。
龙辇内沉默了会,卓公公才听到他的回复:“无需。”
“是。”卓公公头压得更低,他默默退出去,扬手喊了一人过来,凑他耳边嘱咐了几句,就让人退下了。
且不说萧凌这边,其他人在得知这消息后各自的反应也是不一,随即又是如何安排,路瑶这边都不清楚。
那齐哄哄的神女越来越大声,把她也是吓了一跳,飞快躲回车内。
听着外面一声接一声的呼喊,路瑶胸腔热乎乎的,心脏狂跳,到最后,跳动的节奏与外面的声音重叠在一块,已然分不清是她胸腔鼓动的声音,还是外面传来的呼声。
她莫名的激动,眼睛亮晶晶的,没多久又按捺不住,再次挑帘往外看,直至出城后,人少了许多,她才坐回位置。
夏花笑道:“主子今日打扮确实像是下凡的仙人。”
今早起来到现在,路瑶就忙着被她们装扮,都没闲下功夫好好看自己,听到夏花的话,她忍不住想去伸手摸自己的脸,可就在触碰到上面一层细腻的妆粉后,又马上拐弯触碰自己垂下的钗珠。
耳边还有着围观百姓呼唤的尾音,路瑶眨眨眼,经过这一遭,仿佛被他们赋予了神圣的使命,她走下车架,步伐都变得沉重。
到达祭台时,路瑶按照要求先留在凤辇上,让其他人先行。
打头的仍是萧凌,大臣们随后,到达台上,分两边散开,静声等待。
巳时一刻刚到,随着钟声敲响,身着浅黄色佛衣的守真手持引磬,一步一敲,而在他背后,是一众僧侣,合掌齐颂经文。
所有人轻轻鞠躬,迎接他们入场,待香烟燃起,路瑶便按照教导宫女所教,慢步移向祭台。
她接过宫女递来的羽翟,抬手举至身前,大半边脸掩住,只露出一双灵巧的眼,以及勾画的眉间青鸾。
她抬步上台阶,后方垂落的衣袍由礼司的人牵着,直至到达高台,礼司的人才退下。
众人的目光早已望了过来,都聚焦在路瑶身上,正盛的阳光照耀下,她浑身金光浮现,身下彩衣顺着风在背后飘扬,鼓舞的衣袍像是随时可能带领那人羽化升仙。
所有人被这一幕震了下,不由屏住了呼吸。
眼看着路瑶走近,踏上中央祭台,刚停下,不远处梵钟敲响,渺渺佛音远扬,声未歇时,又是一击重击,密集的鼓声突兀加入,节奏快到人难以捕捉,台上气氛逐渐变化。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被这声音牢牢抓住,紧接着僧人不歇的经文开始传颂。
这隆重又神圣的时候,路瑶脑海里再度浮现路上看到的垂髫小儿的脸,蜡黄黑瘦,却在瞧见她时,脸上爆发的蓬勃希冀。
她的情绪受到感染,闭眼再睁眼,脸上神情已经变化,身体紧跟着鼓声钟声一步步动作。
以往干巴巴的舞蹈动作,突然像是注入了灵魂,路瑶头一回感受到什么叫做身如心动,她脑海里不记得任何动作,身体却在无意识摆动。
待至钟声骤停,她落下最后一个动作,心神还沉浸在其中。
路瑶闭眼,她缓缓感受着在身体里流动的血液,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祭天舞的意义。
第020章
弭灾、求福、报谢。
书写在纸上,看似短短六个字,却凝结了民众最真实的心愿。
路瑶心有感触,一舞过后,她从祭台上退下。
贵为皇后,此时她并不能离开,还要继续留在现场等祭祀结束。
一下来,就有人领她到萧凌旁边去,依旧是卓公公侍奉,瞧见她后,勾腰微微笑,随即退后,让她与萧凌并行。
听到动静,萧凌侧头看了过来。路瑶手里的羽翟还未放下,放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索性就继续保持遮面的姿势。
从他的角度瞥眼,落入眼中的首先是她头上花里胡哨的发饰,除去梁朝人最爱的金玉,还有十几根羽毛,这是梁朝祭祀的传统装扮。
再往下,才能瞥见她的眉眼,精心装扮下,越发精致动人,不见她张嘴说话,现在单看着还真像模像样。
视线落到她交臂在胸前的手指,白嫩纤细,起舞时做出的拈花姿势格外漂亮,只要一闭眼,刚才的舞姿似乎又在脑海中跳跃。
萧凌目光凝注片刻,随即很快回神,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不止萧凌在看路瑶,路瑶同样也在打量他。
两人距离挨得太近,她一靠近,就闻到了来自对方身上的香味,这还是之前闻到的味道,淡淡的却很好闻,她说不出确切是怎么一个味,却忍不住深吸了好几口。
不像是香料的味道,难不成还是体香?
路瑶虚头巴脑心想着,这个念头没在脑袋里盘旋多久,很快就被抛之脑后。
这味道固然好闻,可今日的萧凌显然更加耀眼。
他今日穿的是特制的吉服,三指宽的腰带束得一把劲腰,照旧是黑红二色,在边缘处绣着龙纹和祥云。身上布料是特供皇族的云锦,看着普通,实则寸尺寸金,仔细去看,流光溢彩,珍贵无比。
不过再珍贵的物件,也是拿来配人的。
云锦固然稀有,但萧凌的相貌以及气度却衬得它不过如此。
路瑶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心中忍不住叹息。
这狗男人固然可恶,却实在美丽。
祭祀长达两个时辰,直至未时,才堪堪结束。
这时候,路瑶的腿脚早就站得麻木了,听到钟声落,一直端着的气也松下,随之而来是迟钝的痛感,因站得太久和身体一直紧绷,肌肉酸胀,早已渗入骨髓,只是稍稍一动,腿脚便失力要往地上跪去。
索性及时伸来一只手,把她拖住,使她免于跪地,也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颜面。
路瑶不用抬头看,都猜得到这手的主人,除了一直在她旁边的萧凌,又有谁敢当众触碰她。
待她站直,夏花等人接手扶住人后,萧凌就收回了手,路瑶靠近了些,小声与他道谢。
萧凌并未言语,他率先往寒山寺里走去。
叩拜天地神佛的过程是完了,但祭祀还没结束,准确来说,这才刚刚开个头。之后他们要在寒山寺用素斋,聆听经文三个时辰,到晚上还需沐浴更衣,等待隔天梵钟敲响,这祭祀才算得真正意义上的结束。
只是这么一套搞下来,今晚他们一行人是回不去了,因此,他们最初的打算便是要在寒山寺过夜。
幸好寒山寺作为梁朝名寺,几百年历史里,梁朝皇帝拨款扩建多次,足以容纳这么多人,不然有些人指不定还得睡地上。
萧凌走出了好几步,路瑶才跟上,一众人又顺着台阶走走停停。
现在正是炎炎烈日,为了此次祭祀,穿得都是一层包一层的吉服,地位高些的人还好,有人给打伞,像那些下面的臣子,则是汗流雨下,里面中衣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及其难受,也实在不雅观。
因此,在用过素斋,看着距离诵经还有些时辰,萧凌便下了命令让他们回房先歇息。
萧凌与路瑶作为当中地位最高的两人,他们分配到的房间自然是最好的。祭祀期间,忌荤,同样,也忌同房,因此男女都是分开住的,一个在南院,一个在北院。
但路瑶两人特殊些,他们独自占了一个小院,房间相隔。
瞅着萧凌进了房,路遥也进去了,她进去第一件事便是换上身上的礼服,这礼服好看是好看,但就是太过繁重,压得她浑身都快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