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走就走。简亭灵将金曲奖的奖杯和证书往背包里一装,锁好小出租屋的门,坐上回家的高铁。
没想到车子刚启动,就被旁边的人认了出来。
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认出她后也没有大呼小叫,只是小心翼翼地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递给她看。
[请问您是简亭灵吗?我特别特别喜欢你,能不能一起拍个照?]
简亭灵一看,她手机锁屏是自己在舞台上唱歌的照片,耳钉跟自己某期演出的造型是同款,连手机壳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灵”字。
她知道自己有一批粉丝,但两方之前只通过网络连接,他们在她心里,似乎也只是一串单薄的数据。
直到现在真正见了面,她才惊觉,自己也许确实真真切切地,影响了很多人的人生。
见她怔愣,女孩又忙打出下一行字:[您真的给了我很多动力!我学习实在犯困的时候,一想到你熬夜练舞的样子,就又有精神了!]
简亭灵在口罩下笑出来。她点点头,轻声道:“嗯,好好学习。”
两人像好闺蜜一样,头抵着头拍了一张照片。拍完,简亭灵又给她签了个名。
她没设计过自己的签名,一笔一划地签完,心里悄悄想,不知道柯意之给多少人签过名。
又想,柯意之在各种场合都谨言慎行,是不是也是因为,他时刻都记得,有这么多还未成年的小粉丝,炽烈而又全心全意地关注着他。
娱乐圈浮躁奢靡,能自始至终记得这一点的人,其实很少。
好在他一直都记得。
而她今后,也会将这些东西,一直铭记在心。
到明城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明城靠北,气候更干燥,天空也比云珀灰一些。简亭灵一下车就有点咳嗽,喉咙也直发痒。
但这些跟即将见到父母的雀跃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摸出一颗润喉糖含着,自己打了辆车,直奔家里的小区。
要回来的事,她并未事先通知简玉澄和云莓,打算给他们一个惊喜。
却没想到,等她站在单元门口,兴冲冲地按门铃时,屋里却迟迟没人应。
夜幕降临,对面的楼层一户一户地亮起来,唯独他们家的窗户黑沉沉,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她有点失望,从包里掏了半天,才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房间内有淡淡花香。云莓喜欢花,简玉澄就每天都给她订新鲜的。
闻到那熟悉的香味,简亭灵心中的担忧也渐渐平息。
她打开冰箱,决定下厨开火,做好饭等他们回来。
做饭前,还特地给简玉澄发了条消息:[你俩别在外面吃了啊,我回来了,给你们做大餐]
简玉澄一直没回。
简亭灵做了红烧羊排,回锅肉,还炖了汤。左等右等,才听见门锁响了一声。
云莓艰难地拎着大包小包,走进屋。
她仍是冒冒失失的模样,也没意识到玄关的灯诡异地开着,蹲下.身打开包,捧出一堆换洗衣服,直接冲进卫生间。
洗衣机盖子有点问题,她第一下没把脏衣服放进去,衣服掉到地上,滚上一小团头发。
简亭灵赶紧走上前帮她。
她记得云莓平时最怕脏乱,见到这种头发就要犯恶心。
可此时,云莓却唰地蹲下来,眉头也没皱一下地将头发拍打干净,再把衣服一股脑扔进洗衣机,按下启动钮。
忙完这些,她又直接冲进厨房,嘴里念叨着一个煮粥的菜谱。
“妈?”
简亭灵心里惴惴不安,抓住她手臂,让她看着自己。
“妈,我回来了。爸爸呢,出什么事了吗?”
云莓吓了一跳,受惊兔子般回过头。
她穿着一条有点显老的碎花裙子,脸上多了几道皱纹。以前总是吹得根根分明的头发,此刻却随意地盘在脑袋后面,光泽也消失了大半。
只有那双眼睛,仍和以前一样,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纯净和天真。
简亭灵心里一疼。
云莓本面带愁色,见到她,眼睛才亮了亮,开口仍是撒娇的语气:“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呀。”
简亭灵并不被她糊弄过去,声音沉下来:“爸爸呢?怎么是你在干这些活?”
简玉澄从没让她做过一天家务。
云莓努了努嘴,眼泪这才哗地一下落下来:“灵儿,玉澄他……他听了你的话去做体检,结果……呜呜呜……”
简亭灵自己心里慌得一塌糊涂,仍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地抱了抱云莓,轻轻拍拍她肩膀。
“妈,没事,我回来了,有我在。”
云莓这才像找到主心骨,抽泣几下,断断续续解释道:“玉澄生病了,医生也说不清,只说还在等活检结果,建议留院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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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亭灵三下五除二煮了个粥,清炒了些蔬菜,把云莓撂在门口的大包小包全自己背起来,陪她去医院。
她们这边忙得人仰马翻,泪珠子掉了一串又一串,那边简玉澄倒岁月静好,正坐在病床上看报表。
简亭灵刚进病房,就见他一点病容也没有,红光满面地翻看手中一叠A4纸,还拿笔圈圈点点。
云莓怒气冲冲奔进去,啪地一声,打掉他手里的笔。
“不许再看了!都进医院了还看!”
简玉澄懒洋洋抬起头,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自信的光芒。
“莓莓,你就别操心了。肯定没大事,我的身体我知道——”
他目光落在紧跟着进来的简亭灵身上,眼睛亮了亮。
“哟,这谁家的小白眼狼,还知道回来。”
边说边给她一个眼色。
简亭灵本来眼圈都红了,一听这话,泪意又吞了回去。
她在床边坐下,拿出饭盒摆好,擦擦筷子,递给简玉澄。
云莓仍止不住泪。父女俩轮番哄她,一直到饭都吃得差不多了,总算让她破涕为笑。
晚上简亭灵陪床,给云莓叫了辆出租车,把她送回家。
等简亭灵再次走进病房,脸色才终于沉下来。
“怎么回事?”她边收拾吃剩的餐具边问。
简玉澄淡淡道:“没啥问题,就是肺上有两片阴影。”
言语间甚至带些戏谑笑意:“我猜是他们仪器没擦干净。”
“爸!”
简亭灵声音高了几度,咬唇看他一会,声音忽然哑了。
“都怪我……太久没回来,没盯着你按时休息,也没提醒你早做检查。”
“说什么呢。”简玉澄睨她一眼,“还想越过我,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
他目光落在简亭灵随手扔在一旁的背包上,笑着转移话题:“里面装什么了?是给我带的好吃的吗?”
简亭灵极快地拭去眼角泪意,将里面金灿灿的奖杯拿出来,和证书一并递给他。
简玉澄微微眯起眼睛,读出上面的字样:“简亭灵,向阳本能……荣获本年度金曲奖。”
他笑眯眯点一下头,只说了一个字。
“好。”
夜色渐深,护士进来查房,提醒病人尽早休息。
简亭灵为他将半直起来的床板摇下去。
简玉澄躺在床上,穿着色调发白的单薄病号服,鬓旁不知何时起多了一缕白发。
简亭灵蓦地想起,他已经五十多岁了。
五年前,他也找了一张类似的病床,把自己弄得万般憔悴,半虚弱地咳嗽着,半和她说话。
他当时说:“灵儿,音乐这东西,爸爸不反对你去追求,但只是当个爱好,别全心全意地搞这个,行不行?”
他还说:“简家的担子太重,爸爸一个人挑不起来。继承家业的事——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
她为他拍松枕头,喉间又涌上些许哽咽,呼吸都不太顺,轻声问他:“你记不记得,以前躺病床上吓唬我的事儿。”
简玉澄哈哈大笑:“记得,那可是我的得意之举。要不是我来了这么一出,一中可不是就少出了一个全市状元。”
简亭灵:“……你好意思夸,我都不好意思接。”
他将枕头接过去,往脑袋底下一垫,忽然道:“但其实,我后来,一直有点后悔。”
他看向简亭灵,轻声道:“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梦想这种事儿,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是说我想干商业,想让很多人有房子住,我就比你玩音乐的梦想更高贵。”
他又摸了摸那本证书。
“你看,如果我不拦着你,你早就拿到这个奖了。”
简亭灵垂手坐在床边,看着父亲从床上半直起腰,和她说话。
和五年前如出一辙的场景。
可是这次,简玉澄却拍拍她的肩膀,对她说出了那段,她五年前万分渴望听到的话。
“好孩子,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你一定,能成为最好的音乐人。”
病房很快熄了灯。
简亭灵从包里拎出事先准备好的一次性牙刷和毛巾,蹑手蹑脚去盥洗室里洗漱。
就在这时,才想起看一眼早被自己静音了的手机。
柯意之发了好几条消息,还有两个未接的语音通话。
[到家了吗?]
[在忙?]
消息间隔不长,能看出他有多担忧。
简亭灵很自责地拍一下脑袋,赶紧回:[早到了,一直没看手机。]
她接着打:[我爸爸在医院里]
可刚打完,又沉默了一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将消息框清空,换成了[我一切都好,你早点休息,晚安。]
她装好手机,用冷水洗了几把脸,混沌不堪的思绪终于清醒了些。
还是不告诉他了吧,她想。
他工作也很忙,不要让他太担心。
第72章 钟意
陪护椅太硬, 睡着不舒服,简亭灵一晚上醒了十几回。
最后一次醒来时天光已经放亮,她索性不睡了, 洗把脸精神一下,先编辑了一串需要带来的东西清单,给云莓发过去,再出门给简玉澄买早餐。
门口就有包子豆浆, 但简亭灵知道父亲爱吃肠粉。米浆蒸成透明的粉皮,包上各色馅料, 口感清淡, 又嫩又滑。
这东西云珀那边很多, 但明城不多见。
简亭灵顶着日头走啊走, 几乎把周围的小吃摊走遍了,才找到一家肠粉店。
虽然有点辛苦, 但当回到病床前,揭开盖子的那一刻,看到父亲一脸惊喜,她又觉得很值得。
“我女儿真懂事。”简玉澄抬抬手, 似乎想要摸一下她的头,但又不太好意思的样子。
典型的中国式父亲, 不擅长用肢体接触表达爱。
但今天的简亭灵一反常态, 自己主动把脑袋凑过去, 握过简玉澄的手, 在自己头上摸了摸,还仰脸朝他笑。
简玉澄一怔。
这丫头向来性子硬, 又倔又刚, 怎么半年没见, 倒像是学会撒娇了。
他摸摸下巴。
这是有情况了。
简亭灵没注意到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她正埋头喝豆浆,顺手把简玉澄藏枕头底下的报表抽了出来。
“我没收了啊,你这两天好好休息,不许想工作上的事。”
她嘴上叮嘱着,目光却被材料封皮上的字样吸引了过去。
“向氏集团”。
加粗的“向”字挑动了她的神经。简亭灵唰地翻开材料,是一份项目竞标汇总,粗略一看就能发现,向家专挑简玉澄主负责的项目竞争,而且手段并不算光明正大,又是他们游走在灰色地带的那一套。
她咬了咬牙,还是没忍住,啪地摔了材料,一股邪火从心底窜上来。
他们还没腾出手来算总账,向家竟然还对父亲不依不饶。
“我看你这病十有八九是被气的。”简亭灵怒道,“向云升真是无情又无耻,亏你当年把他当朋友看,手把手把他一个草包带到今天。”
小时候,父亲的朋友里,她最讨厌这个向叔叔。但向叔叔偏偏姿态最低,能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跪下给她当马骑。
简玉澄笑得云淡风轻,筷间的肠粉都一点没夹断:“谁说我被气病了?我没气,也没病。他跳任他跳,我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他缓缓道:“向云升还是信赖我的眼光,才专挑我的目标下手,却不想想两边公司特质不同,甲之蜜糖,乙之□□。我们能胜任的,他们未必吃得下。”
简亭灵:“我知道你是给我宽心,但他们这样处处横插一杠子,你们的活也不好干啊。”
简玉澄摆摆手:“这点小障碍,我还不放在眼里。”
他含笑看看愤怒得连饭都咽不下去的女儿,换了个话题:“对了,你知道吗,向韶也开始做事了。”
向韶。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简亭灵险些想不起这人是谁。想了半天,才勉强记起一个圆滚滚的面团形象。
向韶是向云升的儿子,童年时常和简亭灵在一块玩,是个胖乎乎的小男孩。
他长得实在不算好看,同龄人都不喜欢他。他一被欺负,就哭着来找简亭灵。
简亭灵那时是孩子王,会帮把欺负他的人踢进沙坑里,带他融进孩子们的小团体,一起玩游戏。
她摇摇头,将一次性餐具收进塑料袋,起身扔进病房角落的垃圾桶里。
自从向家翻脸,她再也没有见过向韶。
听说向韶高中出了国,还做了整容手术。想必就算现在站她面前,她也不认识了吧。
那个哭鼻子的小胖子,早消失在这世界上。
“那小孩都要结婚了,”简玉澄坐起身,“时间可真快啊。”
“别为不值得的人费心。”简亭灵又给他把床板摇下去,“多躺会,我陪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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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又忙到晚上,简亭灵被简玉澄赶回家睡觉。她腰酸背痛地端起漱口杯,朝卫生间走去。
云莓卖萌撒娇一把好手,却实在不擅长干家务,尽管拼尽全力,还是把事情做得东丢西落。
简亭灵默默给她善后,花费的精力比自己亲自做一遍还多。
但这毕竟也都是母亲的心意,她不忍心打击云莓的热情。
她站在镜子前,洗了几把冷水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然后,像拿出一件珍宝般,郑重其事地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柯意之的对话框就在置顶处。
点开,一条条关心跳出来。
[灵儿回家开心吗?]
[多陪陪爸爸妈妈]
[明城这两天有个很好的展,可以带家人一起去看,我帮你们拿了几张邀请函]
还有他随手拍的照片,比如和乐队的合照,他一身简简单单的白衣黑裤,跟精心打扮的众人站在一起,仍是最惹眼、最有气质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