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筹谋的,又是什么呢?
她还想到了与邬阳的初见,在那满天的雪地里,那个裙摆湿润,一步步走上来,生怕打扰了别人的医修。
邱婉险些站不住脚,拉扯她的修士很是嫌恶,捏着她的力道更是加重,她的手臂几乎青紫,她却全然感受不到疼痛。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吗?那所谓师姐师妹又算什么?
见邱婉没有再有开口的意思,邬阳心下一松。她不着痕迹继续做着嘴型:“师姐要知道什么,便什么都不要说,也不必告诉谁。”
人果然不能图省事用用过的脸,太容易翻车了。
做完警告邬阳没有再理会邱婉,她低下身,摸了摸言诗诗的头以示安抚,随后将言诗诗伏在身上。
那方领路的弟子很是不耐烦:“快点的,墨迹什么?说了让你听话省事些,你墨迹什么?”
邬阳很快回应:“这就来这就来,耽误了仙长时辰是小的过错,我听话的,听话的……”
邬阳很快跟这人走远,她声音断断续续尽是恭维,直到那人更不耐烦了,邬阳才将将闭上嘴。
邱婉看着这副场景,只觉得荒谬极了,她腿像被灌了铅,几乎走不动道。
捆住她的修士将她狠狠推搡着:“你在愣什么神?不该看的别看。”
她无知无觉顺着力道走着。
这世上到底有几分真,又有几分是假的?
——
邬阳被带到了最里面的一间石屋。那人说了几句千篇一律警告的话便将大门关上。
门关上的那一刻,屋内是一片漆黑。
言诗诗有些害怕,她扯着邬阳的衣角:“邬姐姐,方才那个姐姐是不是认得你?”
邬阳正在查看四周,此处的墙壁是特殊材料制成,自带防护,不仅能隔绝灵力,还可抵御元婴以下的攻击。
便是三合宗的地牢都没到这个程度,实在是大手笔。
不过也便宜了她,里面出不去,听不见,外面自然也无法查探里面。
邬阳拿出一颗夜明珠,将整间屋子照亮,随后又布下隔音术法。
“她认得这张脸。”
言诗诗煞有其事点点头,这张脸是假的,她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言诗诗的动作实在是可爱,便是邬阳也忍不住放松两分。
“怎么,诗诗能看出来的我这张脸不对劲?”
言诗诗笑得腼腆:“邬姐姐我天生道体,有天眼,我能看到邬姐姐原本的模样。”
随后她又想到了什么,紧紧拽着邬阳的衣角:“邬姐姐放心,只有我能看出来,诗诗不会告诉别人的。”
邬姐姐不用自己的脸,便是不想让别人瞧见,她就这样说出来了,实在是不应该。
这双扑闪扑闪的眼眸太过纯净,邬阳没有多看,她摸了摸言诗诗的头。
“没关系,我相信你,等会邬姐姐要出去一趟,你且待在屋子里。”
言诗诗有些迷茫:“可是邬姐姐,你能出去吗,这里不像是能出去的样子。”
邬阳左手指尖缓慢画着一个繁复图纹:“我出不去,但是魂体可以。”
言诗诗大惊:“邬姐姐不可以!魂体离体可是大忌,魂体在外受了什么意外可就连做鬼修的可能也没有了!”
邬阳笑开,这笑与小芙的面容格格不入,带着熟悉的属于邬阳本人的意味。
“诗诗若是遇到了危险,动我的本体即可,我术法时间有限,我会很快回来,你若动弹我,魂体也可即刻召回。”
言诗诗记得面上发红:“那也不行,便是炼虚期也不敢魂魄离体,邬姐姐你——”
话还未说完,邬阳手中的图纹已成,她挺直的背倏地一松,靠在了墙上。
已经变成魂体的邬阳站立在言诗诗跟前,她摸了摸言诗诗的头,言诗诗似有所感,却什么也看不见。
她轻轻抬头,吸了吸鼻子:“那邬姐姐要平安回来。”
邬阳看着言诗诗许久,最终站起身,魂魄的状态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门。
好像也从来没有人,会跟她说,要回来,要平安回来。
言老说言诗诗曾被自己父母不喜,被父母以三袋米面卖了出去,在外流浪了一段时间后才被他带回。
可能就是那段时间被换了灵根。
邬阳也问过:言诗诗没有怨吗?
言老是这样回答:流浪那段记忆她记得不太清了,应是被清除了记忆,若要说父母,我也曾问过,她说没有。
当时邬阳不可抑制地想到了上辈子,她被父母抛弃之后,心里只想着,总有一天这些人会后悔。
有的人生性纯良,便是经历了苦难与怨怼,也依然纯良。言诗诗是,邬家人也是。
是她这样的恶人,遥不可及的存在。
按照原书的进展,言诗诗应是死了的。她也是这书里几乎没有着墨的部分。
此前她答应帮忙,答应带上言诗诗,只是因为家主令,这是一场交易。
如今不一样了,她要救言诗诗,无关任何。
——
邬阳手中捏着术法,穿过了一道又一道墙壁,房子里住的大多是灵根优质的凡人,多是双灵根与三灵根。
这里戒备森严,有一名元婴和七名金丹,几乎是一个小宗门的配比。
就算加上邱婉和褚卫,强闯也不大可能。
邬阳想到了那个神似毕开霁的人,是个隐患。
邬阳控制着魂体飞离了此处,来到了无殊门内,无殊门嫡系均是丹修,核心是一巨大的丹炉建筑,应是门主住所。
他们所处的地方在西南处的地底,很是隐秘。
邬阳来到了那丹炉内,无殊门门主坐在最上头,下首是三两长老和谢泽。
她猜的不错,单一灵根的天灵根,便是修士中都很少见,她的出现定然会引起门主注意,这是一笔无法拒绝的大生意。
无殊门门主化神修为,她不敢托大,给自己的魂体加了数十道术法,才将将站在不远不近处。
“你可确定了?那女子是普通凡人?”
谢泽的声音带着骄傲:“父亲你且信我,那女子还带了一个妹妹,我们将她妹妹捏在手里,还怕拿捏不了她?”
无殊门门主的声音倏地一沉:“你没有查探她的身份吗?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地,父母如何?你没有打探清楚,你就将人带了回来?”
谢泽声线不变:“父亲多虑了些,那就是个普通凡人,父母双亡就带了个妹妹在身上,不必担忧。”
无殊门门主恨铁不成钢:“你知道什么?半年前给你换灵根的那个小姑娘,也是人贩子来路不明,现在人家是天衍宗宗主唯一的弟子,那满门的术士,若是算到我们头上,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你原本只是个五灵根的废物!好不容易得来的天赋,你还不知小心些!”
邬阳面色一沉,言诗诗的灵根换给了谢泽。
无殊门出名的向来是谢临,谢泽名字很少提起,想来是天赋不佳,便不出彩,后换了灵根,也不好高调声张。
谢泽这人邬阳只看一眼便能看出是个什么样的人。
心气高,看不见底下人,心眼小,看不得头顶人,是个没有脑子的废物。
别的人东西倒是用得心安理得。
那些引以为傲的不过是偷来的,偷盗者,也配提天赋?
第24章 21剥夺(五)
“那不过是个三流宗门,父亲你怕他们干什么?”
无殊门门主将茶杯重重摔在地上:“你懂什么?若不是那天衍老道突然暴毙,我们无殊门还比不过天衍宗,这天下万法最玄之又玄的便是道术,惹了天衍宗说不定就是生生世世的灾祸。
“如今他们是半隐世状态,世人给他们定义为三流宗门,你就真的觉得那是三流宗门了吗?”
他恨铁不成钢,没再理会谢泽,他视线转向一旁的长老:“如今张家和李家都在此处,两家积怨已久,单一灵根的天灵根莫要走漏了消息,若是走漏怕是会引起争端。”
长老很是恭敬:“是门主,那这单生意做还是不做?”
无殊门门主的声音转为沉静:“人都带回来了,自然是要做的,张家李家不过二流世家,这单生意我们要的他们给不起,你且传信去郑家,让他们速来。”
那长老应是,随后转身走出。
郑家是首屈一指的一流世家,家中少主郑渊也是年轻一辈的翘楚。
邬阳侧身避过出来的长老,竟是郑家也牵连进来,无殊门这换灵根的生意做得不小。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不宜闹大,需得在无殊门未曾察觉时釜底抽薪。
邬阳有了决断,正准备倾身离去,恰逢一轻扬少年走入,他脚步轻快,眉眼飞扬,很有一番少年气。
邬阳挑挑眉,收回了迈出去的步伐。
若是判断不错,此人应是谢临。
谢临走入内里,双手抱拳:“父亲安好!”
无殊门门主见了长子很是高兴,霎时间笑开:“是临儿来了,你来得正好,为父正好有一件事要交于你去做。”
谢临笑得爽朗:“父亲尽快说,儿子一定办好!”
“不过一凡人小姑娘,为父想交到你这里看顾几天,这小姑娘牵连甚多,你莫要让她跑了即可。”
这话方一出来,谢泽面色一变,他气极:“父亲!人是我带回来的!为什么要交给兄长?”
无殊门门主和蔼的笑一定,下一刻全然消失:“泽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临急忙打圆场:“父亲莫怪弟弟,家中生意我向来是不沾手也不知晓的,都是弟弟在管,若是抢了弟弟的活计,便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是了。”
谢泽看着自己父亲暗含警告的眼神,最终咽下了要说的话。
谢临仅仅因为生来天赋极好,便值得所有美好的东西,所有的脏污,阴暗,全都交给他。
凭什么?凭什么他谢临就可以如此干干净净活在这世上?仅仅凭那生来优越的天赋吗?
谢泽没再出声,无殊门门主才将将缓和了神情,面上重新变得和蔼起来。
“临儿你且回去,到时候我将人送过去,你弟弟还有别的事要做。近来炼丹辛苦了,莫要太将自己抓的太紧。”
谢临以为无事,又是笑开:“修仙者追求大道哪里有辛苦一说,那儿子先回去,父亲将人送来即可。”
说完便转身离开,步伐与来时一般无二。他不理俗事,自也不会问这凡人小姑娘牵扯了什么。
无殊门门主声线变得平缓:“等会你将那女子的妹妹送去你兄长住处。”
谢泽终于忍不住:“父亲这是为何?人是我带回来的,兄长也从不知家中这些生意,就算要压下人质也该是放在我这里!”
无殊门门主倏地甩袖:“你个朽木!张家李家在此,其中眼线还少吗?你那里多少人盯着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世人都知晓你兄长醉心炼丹,那边眼线少,引起的注意也少些,张家和李家虽只是二流世家,我们也不可交恶,更何况郑家。
“这单生意不是小事,你且多动动脑子吧!”
谢泽忍了又忍,才将心中愤懑压下去。他应声后便直接向外走出。
父亲以为他不知道吗?他将谢临视作传人,自然是小心护着的。因此门中大部分修为高的大能都安排在谢临附近。
那边的眼线,又如何多得?
灵根交换事关多少家族,几乎是上三宗的经济核心,他执掌如此重要的事情,身边的高手却不如兄长身边的一半。
如果这都不算偏心,怎样才算?
谢泽的脚步又快又急,像是要把心中的愤懑都发泄出来。
侧身躲避的邬阳神色一变,不好,言诗诗。
她手中捏着的术法几经变化,魂体消失在原地,而远在小房子里的言诗诗似有察觉,她神色一喜,凑近邬阳。
邬阳倏地睁开眼,她看着言诗诗的眼眸,眼神逐渐复杂。
言诗诗有些迷茫:“邬姐姐,怎么了?”
邬阳拿出落霞针,输入灵力进入针体,几枚针立在言诗诗跟前。
“诗诗,等会会有人将你带到另一个地方,我现在要为你施诊,将你体内灵力外散才可像普通人一般,不被察觉端倪。”
谢临不是谢泽,他粗中有细,不好糊弄。
言诗诗听言很是乖巧:“那邬姐姐来吧。”
邬阳控制着灵力,几枚银针将要触碰到言诗诗的身体,言诗诗怕疼双眼紧紧闭上。
邬阳心一软,将隔绝痛觉的术法印在言诗诗身上,才将几枚银针刺入言诗诗体内,灵力的快速流逝让言诗诗面色一白。
应该有的痛感却没有传来,她睁开雾蒙蒙的双眸。
她想了又想,最终红着脸开口:“邬姐姐,你不必觉得负担,此行不仅是你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这些是我应该做的。
“邬姐姐,邬姐姐不要觉得委屈了我。”
邬阳控制着灵力将银针拔出,只留下一枚银针在言诗诗体内。
修士没有灵力便没有反抗的能力,她自入了天衍宗便在没有出宗过,从前苦难本以为不会再有,如今这般,怎么不算委屈?
她摸了摸言诗诗的头:“我留了一枚针在你体内,若是遇到了危险便直接将针拔出灵力便能回归,不必顾及暴露还是不暴露,以自身安危为重。”
言诗诗乖巧点头。
“你放心,不会太久的。”
话音刚落,门有了响动,邬阳手一挥将夜明珠收入手里。
谢泽大步走了进来,他一个眼神,他身后的弟子二话不说便将言诗诗拖走,很是粗鲁。
邬阳眼神一沉,不找痕迹将言诗诗扶了扶避开了那人的手,她面上的表情很是惊恐。
“仙长,仙长!这是做什么,怎的突然就要将我妹妹带走!”
谢泽背着光,看不清他的神色,他伸腿狠狠将邬阳踢到一旁,声音极阴冷:“你若想要你妹妹的命,就识相些。”
被踢开的那一刻,邬阳不着痕迹将一道术法拍在言诗诗身上,此术法不是什么高级术法,只是能形成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天然屏障在身上,隔绝他人的触碰。
这些人脏得很,诗诗不能再受这种委屈。
她面上还是那副怯懦神色:“仙长,仙长,您开始不是这么说的……”
谢泽没有理会,只背过身自顾自地走,言诗诗被推搡着走在后面。
邬阳祈求的声音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倏地一停。她站起身,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原本觉得此事可以慢慢筹谋,以此处有单一灵根的天灵根为诱,引张李两家争端,从而夺去无殊门主要注意力,她再从换取灵根方法入手,釜底抽薪。
可有些人偏不让人如愿。
邬阳将赤绫祭出,她左手指尖速度极快,几道术法落在赤绫上,随后她的魂魄离体,赤绫包裹在魂体上,霎时有了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