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赤绫为媒。
而邬阳竟不觉得魂体亏空,甚至有莫名的力量将她身上的伤一点点安抚,虽然没有好,却消解了疼痛。
如同长辈一般。
她眼前不可思议一般闪现了一道法印,是祭奠邬氏的那道古老而繁复的法印,她的眼眸随着这道法印的出现逐渐变成暗红色。
血液也逐渐沸腾,将不高的体温一点点回升。
她好像能动了,邬阳下意识伸手五触碰这道法印,上面的波动传来,引发的情绪让她险些落泪。
这不是一道现在才落成的法印,这是一道至少,存在了上百年的法印。上面承载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悼念,以至于触碰的那一瞬,她瞬间共情。
那是惋惜,是思念,是对一个人的无尽情感。
也是对一个人,最最诚挚的悼念,只有邬氏才有的悼念。
她好像也能发出声音了,只是此刻的声音透着喑哑:“你是,邬家人。”
那魂体歪了歪头,暗红的发丝落下,他抚摸着赤绫,神色温和:“我已经忘记了,不过你眼前的这道法印好似跟随了我多年,想来应该对我很重要。”
邬阳看着这魂体暗红的发丝:“前辈可还记得过去了多少年?”
暗红的发丝如此显眼,若是隔得近,邬思道不可能不知,也不可能从未提及。
邬思道也从没说过,邬家与深渊的关系。她好像进入了一道漩涡里,这旋涡的另一边,是许久许久之前的辛秘。
那魂体捏着赤绫的手顿了顿:“也不记得了,少说,也有几千年了吧。”
邬阳继续追问:“前辈是如何到了这里?”
那魂体又愣了愣:“我也不记得了,好像不是我到了这里,而是因为我,才有了这里。”
邬阳心中一惊,下意识回眸去寻华琚,才发觉,此时此刻,只有她一人,华琚不见了踪影。
她立时警惕:“与我一同的那人去了何处?”
那魂体笑开:“你说你那情郎?你且放心,虽不知是何缘由,但此刻的我们应是以魂体的形式相见,你那情郎还在身侧,你只是瞧不见他而已。”
邬阳低下头,才发觉自身也是透明的,她也是魂体状态。
邬阳抿了抿唇,一步步走向前,去戳碰赤绫的另一端。
“若是因为前辈此处才形成,还请问前辈,为何千年之后,此处进来的全都死去,而我进来,也瞬间被啃噬,被啃咬的还是魂魄。”
那人错开了眼眸,看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因为就是我,也快要压不住这些东西,我只能将这些东西囚禁在这里,才可保外面的人一丝安宁。”
“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人将视线收回,缓缓与邬阳皱起的眉眼对上,这视线里沉淀了太多,让邬阳心口一滞,被其中的岁月定了原地。
他说:“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人神大战。”
这话又将定住的邬阳拉回了现实:“人神大战?怎么可能?若是神族尚存,人神两族的差距如此之大,人族怎么可能与神族开战?”
“怎么不可能?不仅打了,人族还赢了。”
这话涵盖的信息太多,让邬阳久久不得平静,她想要说什么,至少是一句质疑,但如果此事是真,那么人族确实是赢了,因此此界,不存在任何一个神族。
就连邬氏,也只是神族后人,并非真正的神族。
那人的声音古井无波:“神族是天道的宠儿,在神族的笼罩下,人族能获得的资源少之又少,而人族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所以争斗在所难免,一开始神族不以为意,便是打了又如何?本也瞧不起人族那点微薄的力量,于是日复一日,人族成长了,成长到可以用十人围攻一人,神族便这样消减。”
邬阳找出了漏洞:“若神族若是天道的宠儿,无辜枉死,天道岂会不理?”
“你说的不对,天道是世界的天道,它最没有情感,也最公正,神族既然泯灭,便是泯灭,人族灭了一族,自然也有相应的惩罚。”
邬阳脑中灵光一闪,下意识浮现那灰袍人的一句:“我分明是太想修仙了。”
她眼眸一凝:“莫不是,人族再无飞升人?”
“你说的也不对,不是人族再无飞升之人,而是将要飞升之人,需得经过神族残魂千名,将所有残魂尽数斩下,才可到达天门之处。”
此番信息在邬阳脑中闪过,她迅速分析:“神族被灭定有怨气,上前神族带着怨气的残魂蜂拥而上,人族便是到了飞升的修为,又怎么能敌?”
那人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不仅仅是怨气那么简单,这些残魂没有神智,在战场之处,残留的血气熏陶之下,几乎变成了可怖的存在,甚至——还学会了主动攻击。”
邬阳立时看向自己的手臂,如今她是魂体,上方正是一块被啃咬过的伤痕。
难不成,那些诡异的,能够啃咬魂体的不明东西,就是死去神族的残魂?
残魂啃噬了他人魂体,自身愈加强劲,可怨气与血气仍未被消除,那么他们将进一步发起进攻,朝着人族而来。
想到这,邬阳的声音一滞:“那么人族,如何能敌?”
“不仅是人族,残魂无差别攻击,妖族乃至魔族䧇璍,都深受其害。更别说想要飞升的人。”
邬阳抿了抿唇:“天道竟不理?”
“有果便有因,神魂的衍生,是有因的,那么他的存在便是合理的。”
可是妖族和魔族何其无辜?
“那么妖族和魔族又如何算?他们本也无辜。”
“确实如此,所以妖族和人族的飞升,便容易许多,想是天道的补偿。”
怪不得此前留下的记载里,分明达到修为的人族更多些,可飞升成功的几乎都是妖族和魔族。原是这个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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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又说:“我虽不记得我是谁,但我仍依稀记得,我应是在族人的联合的术法之下,献祭了神魂,永生永世囚于此处,与这些神魂一同。”
是邬氏,是几千年前的邬氏先祖。
“可邬氏是神族后人,为何是前辈您来做这些,若要做些什么,也合该是人族来做,为什么是您?”
邬氏先祖的声音陡然变得温和,原本凝滞的气氛霎时间松懈。
“小姑娘是不是傻了,就算是神族后人又如何?人神大战是上古时候发生的事情,与当时的我有何干系?我想,应是那残魂威胁到了我的族人,而这件事,恰好我做得到,我为何不做?”
邬阳霎时间哑了声音,是了,邬氏,就是这样的人。
豁达,明朗,像太阳一样。几百年邬氏如此,几百年后的邬氏,也仍是如此。
那人看着邬阳的神色愈加和蔼:“小姑娘,你应是我的后人吧?生得真好看,不知现在我的后人还剩几何?是否还安好?想来此处并未再危及到你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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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阳哑了声音。
不上不下的情绪再次堵在胸口,将她的发出声音的权利一点点剥夺。
她要如何告诉他,他用性命保护下来的邬家人,到了这这一代竟尽数泯灭,只剩下她与邬遇白两人。
她又要如何告诉他,如今只剩下的两人,邬遇白受尽折磨,被用尽最后一分血肉,而她,被迫入了深渊。
第58章 58深渊(三)
邬氏先祖见邬阳神色不明, 只一瞬便已经了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必介怀,我甘愿留在此处,是为了我当时的族人。你们虽是我的后人, 却也距离我甚远,如是过得不好, 我也不会因此难过。”
因为我所做的只是为了我的族人, 所以,他们过得好我做的便已经值当,往后的事, 本也不是我的目的, 如此简单而已。
可即便邬氏先祖不甚在意, 这也是一场不对等的买卖, 因为借着前人福泽的家族亦或是宗门大多有人在, 为什么邬氏不行?
他明明仍然在这, 仍然用自己的魂魄守卫着深渊。
她不信那些活了不知多久的人, 不知情。
“邬氏失去的, 我都会一点点拿回。”
邬氏灭门太重了, 邬阳紧接着岔开了话题:“不知前辈可否知晓这里如何离开?”
邬氏先祖也没有进一步追问:“我也不知如何离开,说到离开, 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五十年前曾有一人来到了此处唤醒了我,他从我这拿了一样东西, 后来成功离开了。想来, 也是能离开的。”
“他拿走了什么?”
邬氏先祖想了想,捏着赤绫的手揉搓了又揉搓, 才将将开口:“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他来到这里, 是想问我如何才能飞升。”
飞升二字过于敏感,让邬阳不可抑制地想到那神秘灰袍人。
“那人生得何模样,说话声音几何?可否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邬氏先祖迷茫了一瞬:“嗯……说起来,我属实是,不记得了,不过他留下了一件物件作为交换。”
话音刚落,他指尖翻飞刻画着图纹,场下发生巨响,一道古老而繁复的法印展现。
“这是围困这里的术法缩影,那人拿走了这术法中的一样东西,用了等价的东西作为交换。”
法印不断流转着,邬阳凑近去看,发觉法印的正中央惊竟然是——
一道元婴。
“此人竟将自己的元婴留下,他取走的,到底是什么?”
邬氏先祖挠挠头,将术法缩影凑到自己眼前,眼里尽是新奇:“竟是元婴吗?如果是元婴的话,那这人拿走的我想我也能推测一二,他拿走的应是术灵,只有术灵,才需要用自己的元婴来替代。”
阵灵?
邬阳再次靠近法印,将这元婴仔仔细细地端详,元婴大多是主人的缩小版,只是存在法印之中,五官都很是模糊。
她想了想:“不知前辈此处可否将自己将要飞升的修为隐藏,甚至瞒过天道,不降下天雷。”
邬氏先祖打了个哈欠:“可以啊,将自己融入这道术法便可,就像这人,将自己元婴存在此处替代阵灵,虽不是阵灵,却形如阵灵,自己的修为便能瞒过天道。”
话音入耳,邬阳立时抬眸,黑沉的眼眸迸发渗人得戾气。
邬氏先祖一骇:“小姑娘你怎么了?好像突然就生气了。”
邬阳控制着情绪:“不知前辈可知晓,如何将这道元婴取出。”
邬氏先祖的声音一沉:“取不出,就是将阵灵带过来,也取不出,除非将阵法尽数毁去,元婴才有可能释放。”
邬阳直视邬氏先祖的眼眸:“那这阵法,要如何毁去。”
邬氏先祖面色一沉:“你不要告诉我,你想将这术法毁去,你可知若是阵法不复存在,人间将是何种模样?”
残魂横行,无差别啃噬所有人,随机残魂进一步壮大,进一步啃噬更多的人,直到啃无再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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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世上再无一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也不过是一缕被困在此处的神魂罢了,你若要毁去,也可毁去,我不会阻止你,但小姑娘,你可想好了,你真的想这么做吗?对于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一人,能让你多一分宽容了吗?”
而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在这种时候,想要拖着全世界,一同去死。
没有一人吗?邬阳沉默了一瞬,脑中霎时间想起很多张面容,邬遇白,方叔,甚至是于菡,言诗诗。
还有华琚。
她身后站着的人,已经很多很多,只要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会让她觉得这一路,虽然沉重,但不孤独。
她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可这元婴,她是一定要拿到的。若不能毁去,那便设法为我所用。
深渊是人人都惧怕,人人都讳莫如深的存在,可她邬阳,在此刻,却想要彻底炼化它,掌控它。
她要做从古至今,从未有过的——深渊之主。
“那前辈可知,这术法,有可能认我为主吗?”
邬氏先祖摩擦着赤绫的手顿了顿,他双眸微缩,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语。
“你,你,属实是太大胆了些。”
邬阳端详着这道法印,无论这是什么,作用几何,这终究只是一道术法,可以掌控,可以运用,甚至可以篡改。
“不仅如此,我还想将这术法改上一改,这上古时期便存在的残魂神秘而诡异,就放在这里,属实是太可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