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握剑的手几乎发白。
飞升,是他的执念,亦是他的七寸。
他压着不断起伏的胸膛,扯开笑容:“那又如何?我大可等你被这深渊反噬,再来飞升,届时你已死,能耐我何?”
邬阳亦是指尖微动,图纹一闪而现,残魂立在她身后,华琚三人一同退下,在她身后站定。
方叔挥动笔墨,墨汁一扬,宛若一副山河图。他的声音却不似他的笔墨儒雅:“莫与他多说,此刻直接杀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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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九霄挥剑将山河图抹去,笔墨化作灵力散在空中:“这位先生,我记得你,曾经的书院第一人,读书人喊打喊杀的,可不文雅。”
方叔将要上前,邬阳拦下方叔:“不急。”
话音刚落,邬阳倾身向前,图纹明明灭灭隐藏在她的皮肤之下,无数残魂跟在她身后,她左手赤绫环绕,上方是不断跳跃着的金乌火。
任九霄面色一凝,仅执剑向前。
下一刻,赤绫与剑相撞,上方叠加的术法寸寸龟裂,金乌火沿着剑向上,将要没过他的手时不得寸进,无数残魂冲向前,被任九霄的剑势逼得停滞在原地。
任九霄抬眸,是属于剑客的一往无前:“我的剑如何?”
邬阳回话:“毋庸置疑,你的剑很厉害。”
那又如何?她想要的,又不是这些。
下一秒滔天的鬼气在任九霄身后升起,鬼灭立在上首,阴风随之而起,将邬阳的发丝扬在身后,邬阳顺着风向后,邬遇白轻轻落下,停在邬阳原本的位置,星图在他的身后。方叔浓重的笔墨围绕在任九霄周围,是十足的阻挡姿态。
三方夹击,短时间内任九霄不得空隙。
而脱身而出的邬阳轻轻将手伸进一旁的金乌火内,那里正是任九霄的元婴。
任九霄眉眼一沉:“你不敢。”
任九霄的元婴与术灵息息相关,术灵是术法的本源,如今邬阳的本命术法与深渊术法相连接,若是毁了元婴,无异于直接伤害自己的本命术法。不会有人在明明知晓这是一换一的代价仍选择这么做。
他不信。
邬阳弯了唇角:“我怎么不敢?”
下一瞬,她五指握紧,将元婴握在手心,任九霄握剑的力道进一步加重,他将要上前阻止邬阳,却有前后夹击无法脱身。
邬阳指尖用力,将元婴直接捏碎,随后控制着金乌火温度进一步升高,将碎掉的元婴碎片尽数吞噬,同一时间,邬阳身上的图纹霎时间黯淡,她不受控地吐出一口鲜血。
那方的任九霄亦是面色一白,剑势弱了将近一半。
他的声音终于没有了一点情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邬阳,你总在做亏本的买卖。”
邬阳弯了唇角,眉眼轻轻往下压,给原本明媚的眉眼带上属于邬阳的疯狂,身体的伤势不能减免她的一分气势。
“亏本吗?我看,不见得。”
话音刚落,任九霄上空闷雷作响,不一会便落下三道粗雷,雷劫狠厉,不留一丝情面,落在任九霄身上。
“毁了你的元婴,如今没了深渊做遮掩,天道之下,你只能飞升。”
任九霄眉眼沉沉,看向邬阳的眼眸里充斥着杀气,雷劫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下又一下地落下,他只能先凝神应付带着毁灭气势的雷劫。
华琚来到邬阳身侧递过来一枚丹药:“阿阳。”
邬阳伸手接过咽下,药力化在体内:“我没事。”
半个时辰之后,雷劫泯灭褪去,在一片尘土中任九霄缓缓走出,灰袍不再完整,处处透着焦黑,他沉着面容,手中执剑。
声音透着冰凉:“这一次,我真的有些生气了。”
邬阳站到三人的最前面,她面上的笑从未褪去,她的声音没有情绪,却带着几乎张狂的语气。
“飞升雷劫已过,随后是什么?哦是斩下神族残魂,可神族残魂尽在我手,你又要如何呢,任九霄。”
任九霄捏紧剑,身后是一片废墟:“你想要我如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邬阳抬眸,面上的笑尽数消失,剩下一片泠然:“我要你求我,任九霄,我要你跪下来,求我,求我给你一丝飞升的机会。”
回应她的是一片死寂。
许久之后,任九霄的声音才响起:“求你?你凭什么?一个邬氏小辈,你算什么东西?”
下一瞬他执剑而来,元婴被毁去一半,飞升雷劫洗礼,他的剑终于不似此前,甚至带着微不可见的颤抖。
邬遇白与华琚两人欲上前,邬阳轻轻伸手阻止了他们。
她上前一步,空手接住了任九霄的剑,鲜血将指尖染红,落下的鲜血化作了术法,直逼任九霄面门。
“在你将我邬氏一百三十二族人尽数覆灭时,有想过今日吗?你想要飞升,于是我邬氏一百三十二位族人便可随意杀去,你想要飞升,于是我兄长便被你囚禁数年,你毁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妖族,魔族尽数被你玩弄于股掌。
“如今你可以飞升了,怎么不飞升了呢?任九霄?
“求我啊,求我,这深渊无数残魂,你尽可斩下,怎么?你筹谋了这么多,如今一句低声下气的话便可飞升,你怎么,反倒不愿了?”
术法落在任九霄身上,他的右腿被逼得弯下,重重落在地上,他极力抬起头,眉眼仍带着倨傲。
“上古之后人族几乎无人飞升,我做的,是人族先例,人族飞升将由我开创,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我本无错。”
“不,你错了,你从未看清过你自己,你想要的是成为人族第一人,是万人敬仰,是无数年后仍有人提起你,飞升?你想要的从来不是飞升。
“原来你任九霄也与这世上的无数人一般并无什么不同,原是我高看了你。”
任九霄气极反笑:“羞辱我?又能如何?邬氏,能回来吗?你邬阳也从此便被困在了深渊,我一朝身死,便是解脱,而你,生生世世,永永远远,都要与这些残魂一起,活在黑暗里。
“你父母给你取名邬阳,希望你活在阳光之下,一生无忧,多讽刺啊,邬阳。”
邬阳伸手扼住任九霄的脖颈,腿上动作不留情面将任九霄另一条腿踢到跪下,她眉眼微垂,尖锐的下颌带上锋芒。
“穷途某路,你也只剩下这张嘴了吧。”
话音刚落,属于利刃的冷光闪过,半截舌头落在一旁,鲜血喷涌而出,将任九霄的灰袍染成暗红色。
邬阳拿着匕首,在任九霄的面上擦干净血迹,匕首印出邬阳漫不经心的眉眼。
“一朝身死,想得挺美。”
她指尖微动,金乌火随着而来,将任九霄尽数包括,一点点灼烧着身体,又在将要烧毁时温度骤降,留下性命。
她随后结印,图纹在她身前流转,无数残魂落在她身后,她眉眼一凝,视线落在任九霄身上,金乌火褪去一瞬,残魂蜂拥而上,将任九霄的魂魄一点点啃噬。
将要啃噬完全的那一瞬,又霎时间褪去,金乌火再次将他包围。
邬阳将图纹按在地上,这套流程便不断反复,只要她不死,任九霄就永永远远不能离开。
随后她缓缓起身,脊背一点点挺直,手中缓缓结下另一道印,邬遇白似有所感,复杂的神色看过来,正看见邬阳闭上双眼,神色逐渐舒缓。
无数情绪上涌,最终被他一点点压下,他双手结下与邬阳相同的印,同样闭上眼。
两人的法印流转在上空,轻轻相碰后便融为一体,那一刻,邬阳与邬遇白的血液逐渐燃烧,半合的眼眸变成了暗红色。
天空在此时转晴,有一抹阳光悄然落下,正落在这繁复而古老的法印之上。
那一瞬,仿佛有悲歌响起,无数哀鸣被一点点安抚,逐渐归位平息。方叔眼眶微红,半跪在地上,几乎不能自已,他嘴中喃喃:“落落,终于,为你报了仇……”
邬阳轻轻睁开眼,暗红的眼眸看着上空的法印,她的声音无悲无喜:“安息吧,我无比思念着的族人们。”
第77章 77大结局(二)
法印化成了灵光点点消散在空中, 同一时间阳光撒在大地上,是迟来的晴天。
此刻的阳光并不刺眼,带着些微的暖, 唤醒了邬阳丧失已久的体温,她下意识伸手去触碰, 阳光没有具体形状, 本该是碰不着摸不到的。
但是在阳光之下逐渐透明的指尖又确确实实是触碰的证据。
阳光没有实体,却无处不在。
邬阳收回手,克制着自己的脚尖退后一步, 将自己隐匿在深渊的灰暗里。她伸出手, 图纹一闪而过, 一枚储物戒从金乌火里弹射而出, 邬阳覆盖上灵力, 将上方的神魂印记抹去。
是任九霄的储物戒。
她从中拿出一截深紫色的肋骨递给邬遇白, 魔气流转见, 有粼粼的微光。
“还请兄长送回魔域, 至于月九, 身为术灵他极为虚弱,离开深渊怕是不行, 如今他也深陷昏迷,醒来还是不是月九仍未可知,告诉利如, 月九的事我已经尽力了, 若是不满,可来深渊, 取我性命。”
邬遇白没有接过魔骨:“阿阳如今执掌深渊,就是那魔族少主再一手通天, 魔族也得斟酌一二,他们不敢来杀你。至于这魔骨,阿阳该自己去还。”
邬阳只用术法将魔骨放置在邬遇白手中,邬遇白不得不接下,她随后又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枚金色的妖丹递给方叔。
“方叔,妖族这边还请你跑一趟。”
方叔与邬遇白对视一眼,沉默着上前接过。
如此,魔族,妖族,便算是有了交代。邬阳想了想,又从自己的储物戒中拿出一枚符篆,她印上灵力留下一句话。
符篆绕着邬阳转了一圈,随后蹭了蹭邬阳的手,才远远飘去。
那是给言诗诗的:“我仍安好。”
做完这些,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起头,将所有人都看进了眼里,随后嘴角轻轻上扬,没有戾气的眉眼在此刻笑起来格外地明媚。不需要阳光落下,也依然那么耀眼。
“各位,不如就到这里。”
邬遇白捏着手里的魔骨,指尖微微发白:“阿阳,你这样的人,怎么能被小小的深渊困住,这修仙界,还有那么多地方你没有去,此刻怎么能困在这里,阿阳,我不甘心。”
邬阳笑开:“兄长,没什么不甘心的,而且,这深渊困不住我,我会出去的,那一天迟早会到来。”
话音刚落,她想要转身,一只微凉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阿阳,你说了这么多,我呢?”
难道,你又要丢下我了吗?
邬阳垂着头,许久之后她才将视线落在华琚身上,她不敢看华琚的眼眸:“我,我不知要说些什么。”
邬遇白与方叔对视一眼,识趣避开,他们需要单独的时间。
华琚紧紧抿着唇,一脚踏进黑暗,以不容拒绝的姿态站在邬阳身侧:“阿阳,你要扔下我,将自己独自留在这深渊。”
邬阳看着近在咫尺的衣襟,狼狈别过脸:“那我问你,留在这不见天日的深渊,除我们之外只有一抹千年前的残魂,不知何时能出,也不知何时就会被残魂反噬,这样不知结果的未来,你能愿意吗?”
华琚进一步拉进彼此的距离,完完全全将自己融入黑暗之中,他捏着邬阳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严丝合缝。
“你不问,怎知我不愿意。”
邬阳的头深埋在华琚的胸膛,她闭了闭眼,思绪一点点沉浸华琚带来的旋涡里。在这片旋涡里,眼角逐渐酸涩。
便是知晓你会答应,所以才不曾相问。
可你说出那句扔下时,我便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我未曾告诉你的是,这也原是我的私心。
我想要你与我一同沉沦,在这暗无天日的深渊里,不知后续,不知未来,可是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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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觉欢喜。
多么自私啊。但或许,爱本就是自私的。
她沉闷的声音从华琚的怀里漏出:“你既然答应了,我可就要当真。”
华琚的声音重新变得欣喜:“自然要当真,我求之不得。”
——
修仙界开合三十五年,邬氏灭门的真相广而告之,九霄剑尊的图谋令人哗然。
原来他未曾死,原来他为了飞升几乎要拉着全修仙界一同覆灭,原来所谓天之骄子,也不过凡人尔尔。
当众人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终于想起深渊的时候,另一则消息再次震惊了他们。
原来三合宗的邬阳乃真正的邬氏血脉,蛰伏多年只为一朝复仇,好事者想要探寻一二,竟发觉上三宗无殊门,天乩阁,三合宗的相继覆灭都有她的影子。
细思极恐。
而最终,她竟收服了深渊成为了深渊之主,困扰修仙界不知多少年的深渊终于有了归处,无数人深觉邬阳不愧是邬氏人也,以自身的代价控制深渊,如何不算功德一件。
当然也有人说,她成为深渊之主是为了更远的图谋,届时若是她想,整个修仙界她都可以覆灭,她的心思不可谓不深。
众说纷纭,无人能得知她真正的目的是为几何,邬阳这个名字也从此亦正亦邪。
事件的主人公正在深渊里伸手将一缕将要压上来的残魂击落,金色的图纹在她的皮肤下一闪而过,于是这道残魂逐渐没了攻击,无知无觉落在她身后,这样的残魂已经落了很多。
她轻轻扭了扭手腕,试着缓解一分疲惫,此事脑海中突兀地响起邬阳许久都未曾听到的声音。
59号:“宿主。”
邬阳诧异:你怎么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