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熬到了卯时天微微亮的时候,白偌才能碰到小钦聿。
她还是不能说话,但她微红的眼睛已经说了很多。
白偌立马施展灵力为小钦聿治伤,小钦聿感受到动静醒了。
他又钻进了白偌的怀里。
白偌拿过小钦聿的手,在手上写了一个逃。
小钦聿一脸迷茫地抬头。
……很好,不认字。
白偌想做嘴型,发现连嘴都不能张开。
小钦聿更不明白了,又将头埋进白偌怀里。
按照昨天,她只有两刻的时间,她又将小钦聿巴拉出来。
不断摆动肢体,告诉他要逃。
小钦聿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
时间不等人,白偌走过去握住那小小的肩膀,定定地看着他。
钦聿那么聪明的人,一定能读懂她的眼神!
小钦聿:“你要走了吗?”
……哪里聪明!一点也不聪明!
白偌摇了摇头。
小钦聿稚嫩的声音又响起:“我不能走,这么短的时间,爷爷还没治好。”
白偌沉默了。
原来他什么都懂,只是为了爷爷。
白偌又激动起来。
爷爷什么爷爷,他们没打算救你爷爷啊!
白偌不断地摆动自己的手,努力地想表达自己的意思,时间却到了,她又透明了。
……好难啊真的好难啊!
她坐在小钦聿的身边,一脸颓唐。
日复一日,折磨让一天变得格外短,小钦聿伤得重,白日都陷入昏睡。
半月光景竟这样过去。
白偌也已经半月未曾在卯时与小钦聿交流。
小钦聿坚持地太久,陈郭很是气闷,府上的人都讳莫如深。
此时的文香苑内——
“那个小畜生还没有屈服吗?”是陈郭的夫人。
侍女恭敬回话:“回夫人,还没有。”
陈郭夫人印着烛光看着自己的新染的蔻丹。
昏黄的烛火下蔻丹染得鲜红。
“倒是有点意思。支撑得够久啊。”
“要是陈郭高兴也就罢了,他又不高兴。”
“不高兴也就罢了,还总来寻我的错处。”
陈郭夫人将那双手伸到侍女跟前。
侍女小心地避开刚染的蔻丹,细细擦拭其余地方。
“总是这样也不是个事,小云,你吩咐下去白天去给他加点料。”
侍女俯身:“是。”
话音刚落,侍女便拿着净手的盥洗退下,往下吩咐。
上位者只一句话。
却让小钦聿来到了更深一层的炼狱。
白日未曾清醒便在刑房里上刑,晚上不曾缓过疼痛便要在陈郭房里继续被折磨。
而他,还是个六岁的孩子。
小钦聿除了上刑的时候被疼痛被迫拉回神智,其余时间都在鲜少清醒。
白偌能做的只是在卯时不遗余力地治疗。
如果不治疗,或许马上就要死了。
小钦聿从没求过一声饶,没喊过一声疼。
如此,竟又过了半月。
小钦聿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
他甚至已经发烧了一个星期。
无论白偌如何治疗都不能好全。
白偌隐约察觉,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她能改变的。
即便是治疗,也不可以。
但他仍然没有像陈郭想的那样,摇尾乞怜。
又是夜晚。
陈郭坐在床上,地上是刚挨了一顿鞭子的小钦聿。
这次不急着把人带下去。
他也不像前几天一样神色不耐烦,反倒是一脸兴味。
陈郭伸出两根手指捏着小钦聿的下巴抬起。
陈郭极爱这张脸,因此上刑的时候都会小心避开。
小钦聿竟只剩下这张脸是完好的。
他面上带着病态的红,白偌在一旁看得心揪成一团。
“你还真是倔啊。”
小钦聿用力将自己的下巴移开。
陈郭也不生气:“猜猜我知道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这样不知疼痛的怪物是没有心的。”
“原来你,还有个爷爷。”
小钦聿猛地抬头,胸膛狠狠地起伏,就要爬着过去给陈郭狠狠咬一口。
陈郭发觉,面色一冷,他站起身,将小钦聿一脚踢开。
这一脚正正踢在胸骨上,白偌清晰地听见一声轻响,小钦聿不可控地吐出一口血。
白偌赶紧过去查看。
胸骨碎了一根。
“那老头子快病死了还满大街的找你,可真是祖孙情深啊。我听说你是他捡来的孩子。”
“一个野种,也只有那种老头愿意养你了吧。”
他悠闲的语气一转,变得极为阴沉:“如今你可要想清楚了。”
“他不过是一个老头,还不是跟你一样,任我拿捏。”
“你最好识趣些。”
“好好想一想——”
“是你这身硬骨头重要,还是那老头重要。”
说罢背过身,喊了另一个小童的名字前来服侍。
“带下去吧。”
小钦聿听了双眼欲裂,眼中迸发恨意,竟拖着残破的身体站起身要过去拼个鱼死网破。
但很快被进来的仆从制服拖了下去。
小钦聿不断挣扎着,仆从看着碍眼,对着小钦聿凹陷了的胸口按了下去。
小钦聿闷哼一声,继而不省人事。
白偌的眼泪不听使唤,这一月来她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了。
如今小钦聿的待遇随着陈郭的态度一日不如一日。
仆从将小钦聿扔了房里。
小钦聿便如同破布一样摔在了地上。
地上逐渐蜿蜒出一滩血液。
白偌急得上前,此时不到卯时,还是碰不到人。
一滴一滴的泪落在小钦聿身上。
如果再不治疗,人就要死了……
小钦聿竟醒了过来,他双眼迷蒙看向白偌的方向。
这段日子,小钦聿已经逐渐能感应到白偌的方位。
“你是不是,在哭?”
白偌愣了愣,将眼泪擦干净。
“我只是担心你,你快要死了。”
小钦聿却听不见。
白偌俯下身,是一个怀抱的姿势。
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
小钦聿只看着这一间从没点过灯的刑房房顶。
很可笑,如此肮脏的地方,房顶竟然这么干净。
他看了许久许久,直到视线都模糊了些许。
他挣扎了下,想要起身,无果。
他四下摸索,摸到了一颗牙齿,是他前两天掉的。
他用尽全身力气砸向窗户。
窗户被砸得脆响。
仆从骂骂咧咧推门进来。
白偌看到躺着的小钦聿,双眼已经无神。
他放在一旁的手微微颤抖着。
“我听话,请你,去请爹爹。”
“为我治伤。”
白偌在听到小钦聿出声那一刻泪如决堤。
她好像明白为什么了。
明明小时候很坦诚的,不高兴就不会逼自己笑,不喜欢也不会逼自己去迎合。
只是他过早地经历了这些事,固执地只有这样才能活得更好。
后面的进展好像很顺利。
从小就天赋异禀,他装得极好,将陈郭哄得很是开心。
陈郭本就喜欢他,磨了一月才等来小钦聿的屈服,他也极有成就感。
小钦聿很快被接到了单独的一个院子,不同于其他男童。
这个院子是主子才能住的院子,距离陈郭的院子极近,陈郭请了五个郎中轮流为他看顾。
他不会死了,还有名贵的药材治疗和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成了最受宠的那一个。
受宠到全城都知晓,侯府来的贵人收养了个小公子,生得粉琢玉砌,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白偌却觉得很难过。
从心底涌上来的,无法言说的难过。
因为小钦聿学会了如何笑,如何奉承。
如何摇尾乞怜。
他哄得陈郭越高兴,白偌就越揪心。
心魔镜随机的很,自那天小钦聿喊了仆从起,白偌便再没变成实体。
小钦聿好像也把她忘了。
小钦聿将养了一个月,直到身上的伤疤被用上最名贵的去疤药去除。
白偌知道,陈郭不可能再等了。
但是这一月来小钦聿的蛰伏白偌都看在眼里。
短暂的退却是为了让敌人放松警惕。
果然,又是一次夜晚,小钦聿被送进了陈郭的房里。
小钦聿只穿了一身纯白色里衣。
此时已经入冬,房里特地烧了炭火也不觉得冷。
“小三儿可知道今晚爹爹要做什么?”
小钦聿伏在陈郭膝上,笑得懵懂无知:“无论爹爹要做什么,小三儿都会听话的。”
陈郭最喜欢小钦聿这副模样。小钦聿也最擅长这副模样。
陈郭笑得爽朗,他把小钦聿抱起来放在怀里。
小钦聿也配合去环住陈郭的脖子。
陈郭极为受用。
“小三儿,可真是招人疼,可让爹爹好等。”
陈郭伸手去扯小钦聿的衣带。
小钦聿也没有反抗。
白偌心下一团火在熊熊地烧,她的术法无用她早就知晓了。
她只能站在一旁,什么都做不了,深深地无力感从身体里的每一处涌上来。
单单只是陪着小钦聿走了这一段,她便要不行了。
那钦聿呢,亲自经历了这些的钦聿呢?
一声痛呼打断了白偌的思绪。
开始了,困兽的反抗。
她看见小钦聿笑得极开心,将一块碎瓷片扎进了陈郭的胸膛。
白偌才发现,小钦聿的里衣里,用布缠了好些碎瓷片贴在肉上。
他没有什么肉的腰腹上是一片划痕,血肉模糊。
小钦聿又笑着,将一片瓷片扎了进去。
陈郭躺在床上,竟一动不动。
白偌走过去查看,是中了迷药。
原是如此。
等小钦聿能下床时,他便经常跑去药房,又装作懵懂问些那些药的药性。
医者良善,看小钦聿求知若渴,也一点点讲解。
他装得乖,也才六岁,仆从也只以为他是好奇。
他受伤重,药方几天便要更换,要用的药杂而乱。
白偌知晓小钦聿定是有自己的计划,只是没想到他竟如此聪慧。
他竟真的凭借此配出了一份迷药。
他应该去学医,而不是去练剑。
小钦聿直到将所有的碎瓷片都扎进陈郭的胸膛,才在一旁水盆里,将手细细洗干净。
又认认真真将衣带系好。
白偌往陈郭那看了一眼,碎瓷片排列整齐,竟有诡异的美感。
怎么说,报仇是报仇了,只是有些不对劲。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钦聿不会从六岁,就开始变态了吧?
小钦聿推开房门,这段时间他受宠,也有了些话语权。
“爹爹说,今夜不安排守夜了。”
这话说得暧昧,仆从也没有发觉异样。
小钦聿又回到了房间里,将房门从内锁住。
陈郭此时还没有死,只是今晚不治疗可能就要死了。
小钦聿从另一旁的窗户爬出去,这边的窗户连接了一小花园,夜晚少有人会来。
他只穿着里衣,嘴唇在冬日的夜晚冻得青紫。
手脚却没有因为寒冷发抖,他走得极快,很快到了自己的院子。
那院子是他自己选的,许是那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个狗洞。
他爬了出去。
白偌飞上围墙,本想继续跟着小钦聿,不曾想,经过城墙的那一瞬。
梦,又转场了。
小钦聿应是刚徒步回到了之前爷爷在的小城里。
那件里衣早就不再纯白,好看的面容也粘上泥土。
他对这个城十分熟悉,此时正躲在角落的阴影里,一个不轻易被找到的地方。
他正在支着头往外观察。
白偌走出去查看。
是告示牌,牌上是几张画像,看着很新,应是新粘贴的。
“最近隔壁城通缉一个孩子都通缉到咱们这来了。”
“什么阵仗啊?通缉一个孩子?”
“据说那孩子伪装乞儿装作弱势被那位侯府来的贵人好心收坐了养子。”
“那养子荣华富贵过了好些日子,竟只是为了刺杀那位贵人。”
“诶,我看这画像怎么有些眼熟?”
“惊了天了!这不是那个捡垃圾的钦二捡回来的小孙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