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孩子又真的生来就是有错的吗？
是她错了，没有人能剥夺他生下来的权利，除非是他的父母放弃了他。
心绪大动，一番气血上涌，白偌禁不住后退一步稳住身形。
钦聿却在这时上前，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掐住了漠轻儿的细弱的脖子。
“你想过好好养他吗？他只是一个不该降生的人，你知道他生下来是个什么东西吗？
“煞鬼不会要他，人族不会接受他，而他生下来就是一个怪物。
“若他被煞气掌控，所有人都会惧他跟他，无时无刻不想将他碎尸万段，你又会如何？
“你只会把人随手扔了，毕竟这对你们，多么轻易。”
漠轻儿的面色已有了几分发紫。
白偌急忙上前握住了钦聿那只手。
钦聿此刻的神情变得极为可怕，眼睛里的灰色不断翻涌，钦聿自制力不至于这么弱，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了他，让他失控至此。
白偌巴拉了好几下，手上都出现了好几个红印子，钦聿才反应过来，一把将漠轻儿甩在了一旁。
他闭了闭眼，眼中的灰色沉寂下去。
他将白偌抱在怀里，白偌手中的夜明珠掉落在地，滚到了漠轻儿的身旁。
钦聿直接用灵力离开了这里。
白偌远远回头，族长正一脸迷茫，而完全能听懂的叁悟却没有进行翻译。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正定定地与白偌对视。
面上的笑没有减弱半分。
能杀漠轻儿的只有白偌与钦聿。
刚才，钦聿再多一刻，便会用煞气杀了漠轻儿。
叁悟没有一丝阻止的意思。
就像这一环也在他的掌控里，他没想过让漠轻儿活下来。
都说佛道慈悲，白偌却觉得周身冰凉。
用一人的性命去救更多的人这种事情，修佛之人不会有一丝犹疑。
钦聿将白偌带进了石房里的寝屋里，门倏地被关上。
石门很重，一声巨响将所有的光亮隔绝在外。
钦聿坐在床上，将白偌禁锢在怀里，埋头在白偌的颈窝，唇一点一点蹭在白偌的脖颈上。
白偌面上染上绯红，她双手无措地停留在空中，不知放在哪里。
“白偌，白偌，偌偌，偌偌。”
一声又一声，几乎要深入进白偌的骨髓。
想到刚才的画面，她想，或许这多少牵扯到了钦聿的伤心事。
她眼神一软，最终将手放在钦聿背上。
“我在。”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也很轻很轻。
钦聿不断翻涌几乎要跳出来的煞气却在这道声音落下的那一刻。
沉静了下来。
钦聿想，从前他虽身在十三余，却觉得这世上无一处能容他。
此刻他却有些明悟，他的存在好像有了意义。
白偌就是他的归宿。
气血翻涌的副作用终于在此刻体现，白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54章 [VIP]
“叮咚, 记忆回溯被动触发，请宿主做好准备。”
什么？什么记忆？而且67号不是下线了吗！这是什么，代班？
白偌来不及反应已经到了一间草屋里, 里面是一个女子正狠狠敲打自己隆起的肚子。
那女子生的花容月貌, 一双眼睛微微上挑, 若是笑起来，应很是明媚的模样。
此刻却面目狰狞，狠狠打着自己的肚子, 一下比一下用力。
“我不要你，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个怪物，快从我的身体滚出去！”
几乎声嘶力竭。
随后她眼神变得凌厉, 拿着一把匕首狠狠扎进自己的肚子里。
划开的伤口竟很快被一圈煞气复原。
紧接着她仍不放弃，一切攻击的术法都向着自己的肚子袭去。
直到自己在没有一点灵力，直到自己遍体鳞伤。
她瘫倒在地上，面如死灰。
突如其来的场景变化让白偌不知所措，她下意识上前去将那名女子扶起来。
才发现自己的手是透明的。
熟悉的模式。
所以，这又是谁的记忆？
此刻那女子一旁的令牌震动了一瞬，只是一条讯息并非是水镜, 那女子却急忙坐直，慌乱地整理周身衣衫。
直到周身看不见一点异样她才凝聚一丝灵力将令牌划开。
白偌看得清晰, 那是弟子令，与应如是应师姐的一般无二。
这女修是摇光宗的人。
弟子令：“宁拂, 近来如何, 你已有许久未曾归家，为夫很是挂念, 问何时归。”
宁拂？宁拂尊者？
摇光宗宗主夫人？
应师姐的亲亲师尊？
这句话一闪而过，逐渐化为灵力在空中散开。宁拂伸出手去抓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直到灵力完全消散。
她颤抖着手用灵力回复。
“一切尚好，上次秘境之行十分凶险，我身受重伤，如今我已寻到一处宝地养伤，待好全归。”
讯息发出去的那一刻，她再也撑不住，伏在地上痛哭。
刚整理好的衣衫又染上尘土。
哭完之后，宁拂又对自己的肚子故技重施，却如何也不能将孩子杀死。
一个母亲为什么对自己的孩子有如此大的恨意？
流不掉的孩子，出现过的煞气。
白偌想，这个孩子或许是与煞鬼结合而成。
白偌听过一些宁拂尊者的故事，据说宁拂尊者是前摇光宗宗主之女，与当时的宗门大师兄青梅竹马，结成道侣。
两人几乎没有分开过，只一次宁拂尊者身受重伤，竟在外修养有一年未曾归家。
一开始找不到人时，摇光宗宗主险些将修仙界翻了个面，直到宁拂尊者回复讯息才作罢。
这件事很多后辈都听过。
那消失的一年，竟然是这样的真相。
这是个天大的秘密。
白偌忍不住将手伏在那隆起的肚子上。
肚子里的孩子像是踢了踢腿。
明明白偌什么都摸不到，却好像真的跟这孩子有了互动。
她想起了漠轻儿腹中的孩子。
那个孩子至少自己的母亲是爱他的，保护着他的。
而这一个，只是因为如何也杀不死，所以只好生下来。
是不被期待降生的孩子。
面前的宁拂倏地不见，原是画面一闪，这一段记忆已经告一段落。
新的场景仍是那件草屋，宁拂躺在床上，痛苦地蜷缩着。
此刻的她比上一刻白偌见到的简直派若两人，两颊凹陷，几乎是皮包骨，只有一个肚子大的吓人。
修士灵力会反哺自身，即便是需要进食的炼气期弟子不曾进食也不会到如此模样。
只能是修士自己控制着灵力不给身体一点滋养，生生捱着饥饿将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
为了把孩子拿掉，竟做到这种地步。
宁拂太瘦了，那双眼睛显得极大，几乎要突出眼眶。
孩子可能要降生了。
宫缩让宁拂很大汗淋漓，她仍然控制着自己不给身体一点灵力。
母体一直没有提供营养，孩子的心跳已经非常微弱。
宁拂像靠母体游游走在生死边缘，将孩子一同熬死。
宁拂可能要成功了，因为那微弱的心跳已经停止了。
宁拂也感受到了，那张憔悴的脸上迸发极大的喜悦。
她颤抖着手拿起一把匕首生生将自己肚子剖开，将一团浑身青紫血肉模糊，几乎只有巴掌大的孩童抱了出来扔的极远。
她喜极而泣，立刻吞下一枚灵丹，那枚药应是上上品。
肚子上的伤口很快复原，凹陷的脸颊也逐渐变回原样。
迎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她好像又变成了那个被夫君捧在手心里的摇光宗宗主夫人。
如此她仍觉得不放心，运用灵力要将那孩童的尸体湮灭。
这场面过于残忍，白偌不忍再看转过头去。
应有的声音却没有出现，灰色的煞气冲天而起，而背过身的白偌忍不住捂住嘴。
因为，她又听见了极微弱的心跳声。
那孩子，那孩子竟然又活了过来。
她猛地回头，孩子被一团煞气围住，而宁拂被隔绝在外。
这煞气很强，让刚恢复的宁拂一寸不得靠近。
宁拂几欲癫狂，倾尽所有的灵力，自己最厉害的剑招全都砸向那一个小小的婴孩。
白偌却看见那婴孩竟睁开了双眼。
此时的宁拂还不是练虚期，修为不足，她最终力竭。
而护住婴儿的煞气也十分微弱。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阴魂不散？你看不出来吗，我不想要你活下来？为什么这样你还要活下来？”
那婴孩不知所谓，伸出自己几乎没什么肉的手去触碰宁拂。
宁拂极其嫌弃，退后了三步。
宁拂伏在地上，眼中尽是绝望。
她自嘲地笑了笑：“你父亲是个六念煞鬼如何也杀不死，还趁我受伤不能动弹对我——
“哈哈哈哈，最终留下你这么个脏东西，也死不了，怎么都死不了。
“你们煞鬼可真的是，阴魂不散，恶心至极！”
她气极又凝聚了浑身的灵力要对这婴孩重重砸下，却在即将触碰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控制着灵力的那双手颤抖得极厉害。
灵力即将到达孩童，那孩子仍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虽然瘦小，仍睁着眼睛。
微弱的孩童嘤咛传到了宁拂耳边。
一念之差，她竟然停了下来。
灵力倏地消散。
白偌提着的心缓慢地放下。
无论如何恨，看到跟人类婴孩一般无二的，自己生下来的孩子。
作为母亲，最终还是听到孩子声音的那一刻，心软了。
宁拂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孩子。
很久很久很久，久到夜晚过去，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宁拂才极缓慢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张陈旧的符。符上刻了古老文字。
是咒术，符纸承载了咒术。
宁拂催动符纸，符纸缓慢地飘动，最终融入了婴孩身体里。
“上古秘术封住你的七情六欲，若你能活下来，你且能活下来再说吧。”
随后，宁拂走了，没有一丝留念。
白偌这才想起，宁拂尊者，是单一水属性的天灵根。
钦聿，也是。
画面又一转。
是伥城。
怎么会是伥城？
白偌正不明所以，却看见自己与钦聿正面对面着。
而钦聿正看着“自己”，眼眸是熟悉的黑沉。
“怎么不来救我？”
“毕竟我也是，煞鬼和人类的结合啊。”
！
原来，钦聿早就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她。
只是她忘记了。
白偌又看见“自己”无知无觉地去抱住钦聿。
“我会救你的，倾尽所有也会救你。”
！救命！！
她想起来了 ，当时她把钦聿当成那些变成煞气的混血奴隶了。
这下真的完了。
怎么这样！怎么会是她先动的手？
啊救命。
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忘记了！
这搁谁谁不生气，怪不得钦聿这么生气。
该啊！
都是她应得的，她是个转头就忘记的渣女。
画面消散，白偌的意识逐渐清醒。
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被人圈在怀里。
微微抬头。
是钦聿。
闭着眼睡得很安静的钦聿。
白偌下意识想逃，毕竟她做了亏心事。
却又想起，那个瘦小的，只有一点点大的小婴孩。
她又停下动弹的腿。
白偌忍不住伸手去戳碰那双眼睛，和挺直的鼻梁。
所以后来呢，后来又是如何长这么大的。
一定，很难吧？
七情六欲被封，就算被狠狠欺负了，也不会生气甚至不知道为什么。
过得很辛苦吧？
那双闭着的眼睛倏地睁开。
钦聿抓住白偌放置在眼前的手，将手放在自己腰后。
另一只环保住白偌的手倏地动力，将白偌完全抱在了怀里。
！
好刺激。
“你晕倒了。”
白偌看不见钦聿的神色，只觉得周身都是钦聿的温度。
在极热的沙漠里有些冰凉的温度。
很舒服。
白偌咽了咽口水。
“与漠轻儿的交谈让我发现自己有误，心绪大动引起了灵力反噬，没关系，现在已经好了。”
钦聿又将白偌抱的紧了些。
白偌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询问。
“你呢，钦聿，你有没有好一些？”
白偌没有等到钦聿的回答。
但昨晚钦聿失控的场景仍在白偌的脑海中十分清晰。
他后来也已经知晓，自己被抛弃了。
因为是煞鬼与人类的结合被抛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