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禾姐姐你忘了吗?在这个房子里只有柜子,柜子里都是药。”
躺着的姑娘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你不是既禾。”
白偌沉默许久才回答:“我确实不是。”
躺着的姑娘坐起身,拉过跪坐着的小七挡在身后:“你是谁?”
白偌急忙解释:“我叫白偌,虽然我正用着既禾的身体,但对你们没有恶意。你也看到了,我是被关在里面的。”
那姑娘紧跟着提问:“你也懂医?”
“是的。”
“你竟然愿意给我们医治?”
“我刚刚已经给你把了脉。”
那姑娘才稍稍放松警惕:“我叫十七,这是我妹妹小七。”
白偌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想询问个清楚也不知如何开口。此时十七打破沉默,
“姑娘懂医,等会还有许多人会回来,如果,如果可以,还请姑娘为他们诊治。我愿将我的妖骨奉上。”
妖骨珍贵可入药,却是妖族立身之本。没有妖骨,便不能活。
十七跪坐着,深深行了一礼。
白偌不敢受这一拜,赶紧将人扶起来。
“十七姑娘,如果有伤者,既禾该做的事我也会做,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这样的场面她极少应付,很是不知所措。
等了许久,白偌才鼓足勇气,犹豫着开口:“你既有妖骨,应该是妖族,你们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
十七靠在墙上,许久不言语。那双本还年轻的眼睛如同槁木,眼里没有一点生机。
这个人已经,不想活了。
白偌等了许久,直到她以为这人不会回答时,才听到——
“我不是妖族,我是人类和妖族结合而来。我们不被任何一族所容。我们是这座城里,最肮脏最不堪的奴隶。”
白偌狠狠愣住,一时无言。
她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此时门被打开,两个壮汉拖着一个浑身是血,几乎没有呼吸的人进来。
“噗通——”一声,人被重重扔到房里。后面还跟着一个瘸着腿的人。
壮汉意味不明地看了白偌一眼,又推着一个瘸腿少年进来。
才退出去将门锁上。
人走后,小七马上走过去:“十九哥哥?你怎么了?”
白偌赶紧跟着过去,细细把脉。
许久之后,才移开手。
她转身去翻柜子:“小七姑娘,可以帮我拿蜡烛过来吗?”
小七赶紧拿起蜡烛,小心的护着火光来到白偌身边。
白偌仔细分辨药品,发现都是一些外用药,就连祛疤的都有,竟然没有一种内服的药。
白偌无力地垂下手,如果她还有灵力有金丝玉镯,自然能救。
但此时,她没有一点办法。
“我救不了。”语气低落。
其他人没有接话。
许久瘸着腿的少年才去扶十九,白偌赶紧帮忙。
“他今天输了,跟他比的不是我们的人。”
十九被扶着躺好,小七跪坐在一旁,神情难过。
“不过,下一场是我,我将那人打死了。也算为十七报仇。”
白偌才注意到这人的腿上是新伤。她赶紧去柜子里拿药开始给人包扎。
“你不该杀那个人,错的不是他。”十七淡淡开口,对这样的场景仿佛习以为常。
“如果他不死,死的就会是我。”
屋子又陷入了沉默。
白偌将人的腿固定好,却不知如何开口。
如果叮嘱至少一个月不要走动,由他们的处境,估计是不可能的。
她救不了那个人,其他的,多说一句都觉得不妥。
“什么时候这些人才能全部死光。”瘸腿少年靠着墙,眼里满是恨意。
白偌只看了少年一眼,便不敢再抬头。
“白偌姑娘,别是吓着你了。这人有一半魔族血统,比较凶。”十七望着白偌微微一笑。
又看向瘸腿少年:“十五,她是白偌。”
“你是白偌,既禾去哪了?”十五锐利的眼神看向她。
白偌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你放心,我对既禾没有恶意,你可以理解为我短暂的占用了既禾的身体。”
十五听了不再言语。
这样的事情在这里算得上罕见的奇事,这几人竟也不见惊讶。
而且她一个外来人,他们好像非常放心她的医治。
“你们,这么信任我吗?”她说的很小声。
“白偌姑娘,是你又或者是既禾又有什么不同?我们这样的人,从来都没有选择的。”十七的目光古井无波。
白偌嘴唇嗫嚅着,却最终没有说话。
这些人衣不蔽体,没有人权,过着最下层最下层的生活。
伤痛,欺辱,甚至是死亡,对于他们来讲都极其平常。
他们早就,麻木了。
如果有,也只是彻骨的恨意。
“救命!”门外突然传来呼救声。
第11章
白偌对呼救声非常敏感,她站起身,透过门缝去看外面的情况。
“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
“第三次了吧?”
白偌疑惑回头,十五竟笑得肆意嚣张。
“十七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去了城外,运气不好便会异化失去理智。”
听起来好像那个丧尸。
白偌透过门缝仔细看去。
门外的壮汉冲过去一刀刺进一个人的心脏,那人眼睛完全呈灰色,神情狰狞,手上有灰色的长指甲,即将对着下面瘫坐着的人刺进去。
等会,那是!是煞鬼。
“快点解决了。不要影响到前厅。”旁边的壮汉催促。
壮汉将人拖走,瘫坐着的人应是跟着同伴一同来送饭的,只几个馒头洒了一地。
同伴突然异变,她吓得不轻,赶紧捡起馒头放在门前,跑开了。
那是煞气,她确信无疑,绝不会认错。
白偌坐回来。
等等,她发现了盲点:“馒头不拿进来吗?”
十七语气温柔:“白偌姑娘,等前厅结束我们还有许多人要回来,到时候才一起分食。”
白偌看着十七许久,她突然觉得很难过。这样的人马上就要死了。
被这样的非人对待,极度不平衡的制度,活活折磨死。
而她还可以对着唯一对他们有善意的自己笑,还可以这么温柔。
而那边还躺着一个熬不过今晚的少年。
世道不公。
她想要救他们,却不知如何救。她一个人如何去对抗一城的人?
时间悄然流逝,直到深夜门才打开。
壮汉有十多个,压着几十个人进来,小小的屋子很快变得拥挤。
这些人中,有的浑身是血,有的衣不蔽体,双腿虚浮,身上布满淤青和齿痕,甚至还有鞭痕,火燎。
甚至有的连头发都秃了一块。
隐在衣服下的只会更多。
而他们的脸上,是习以为常。
白偌眼眶酸涩,她没有说话,翻出伤药开始忙活。
大家只席地而坐,互相分食着馒头,任由白偌操作。
白偌没有接过递过来的馒头,这些人每天体力消耗极大,只半个馒头怎么能吃得饱。
直到天将明,白偌才把所有人的伤势处理完。
门打开了,在地上投射出一个斜的三角。老妇人走进来。
逆着光,看不清老妇人的脸。声音却始终威严。
“既禾,你该结束了。”
像审判者,不,那是规则手下的屠夫。
白偌站起身,一晚的疲惫,她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
她回头看着这些互相拥挤着的人,不知作何言语。
说任何话都太轻了,做任何承诺好像都不够。
身后另一个壮汉进来,将所有人扫视一遍,发现了已经凉透的十九,他将十九拖了出去。
“既禾。”语气暗含警告。
白偌只好走出去,老妇人将门关上,屋子里的光亮逐渐消失。
直到要关上的那一刻,小七抬头看向了她。
年轻还不大的小姑娘眼里已经有了太多东西。
老妇人递过来一个钱袋,白偌低眉顺眼地接过。
许是因为白偌表现的过于乖顺,老妇人的语气缓和不少,“三天之后,你再来。”
白偌微微屈膝。
老妇人不说话只往前走,白偌被带着到了住处。
做工的人都住在一块,其他人还在睡着。
不给一点去往别处的机会。
白偌捏着钱袋,无论如何,她也该做些什么了。
——
三个月后
她想救那些人,她一个人的力量又太小太小。
她想了许久,决定文化侵入。
文化对人们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她不分日夜写了许多话本。
有混血跟人类的虐恋情深,也有混血跟妖族如何打破规则勇敢相爱。
话本中在这个制度下愿意提供帮助的人,他们的形象都极其正义。
还隐晦地写了一些现存的这些人是如何地生活,并小心地与制度做对抗,试图为这些人获得一些微弱的权利。
愿意来这里做工的医者几乎没有,她获得的报酬非常丰厚。
她花重金请了书舍打印流传,并请了几个说书人每日分说。
直到今天,她看到有混血跟着主人一同出街了。是穿戴整齐的,是体面的。
虽然行动仍受到控制,但已经是巨大的进步,假以时日,定会有更多的有义之士加入这个队伍中。
混血得到该有的权利,迟早有一天会得到的。
虽然今天又是仟禧楼十八号乾,但这也算一个好消息!
白偌走到后厢房,壮汉已经习以为常,让白偌进去。
这几个月,她非常老实,除了偷偷在身上藏一些吃的和一些续命的珍贵药材之外,没有多做一点。
她身上的监视少了许多。
房里这次只有小七,十七身体稍稍好一些便被拉去前厅了。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饼递给小七。
“谢谢白姐姐!”小七甜甜地回答。
看着小七满足的神情,到这已经三个多月了,直到这一刻她才觉得稍稍开心些。
没关系的,以后都会好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到了深夜,众人才被压着回来。
看着众人多出来的伤,白偌忍下心疼,熟练地上药。
没关系,至少今天没有人死。
“大家,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众人纷纷看向她。即便三个月的相处下来,她跟大家已经熟稔。
此刻她还是有些紧张,“今天我在街上看到跟你们一样的人。”白偌抬头,腼腆地笑着,“是得体的,不被束缚的。”
“我的努力是有效果的,或许再过上许多年,你们就不用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众人麻木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有些人忍不住已经掩面而泣。
他们真的,从没看到过希望。
没有人生来就是奴隶。
十七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眼眶通红,却没有欣喜。
白偌疑惑看过去。
十七许久才开口:“谢谢你,白偌。能有你这样为我们奔波,我们已经知足了。”
她停顿了下,才继续:“可是太晚了,白偌。如果你能来的早一些该有多好。”
白偌不明白,她正要说什么。
冲天的煞气一下将门冲开,坐着的人一个又一个站起身投身到煞气中,眼中带着毁灭的决心。
什么?不要这样?怎么会这样?
白偌试图拉住一个即将走过去的人,却被人轻柔退开。
她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她转头看向十七。
十七笑的极其轻松:“白偌,一直忘记告诉你,城外的那些另所有人头疼的古怪气流一直都是“我们”。”
“是跟我们一样的人,百年来,不停有人枉死,最终有了这气流。它对于我们而言从来没有攻击性。”
“前人前仆后继,现世的我们,”十七定定地看着白偌,
“也义无反顾。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席卷这整个城,白偌,太久了,作恶的人不应该有报应吗?”
“他们,不应该去死吗?”
白偌不知如何回答,她仿佛失了声。
她一个一个地去拉,却一个也拦不住。
白偌眼泪流了满面,不断呢喃:“不会的,不会的,先活下来,活下来才有希望。”
最小的小七也即将过去,白偌一下拉住她:“小七,你还小,不要这样。”
小七回头,甜甜一笑:“白姐姐,你觉得,我们还想活下去吗?”
“让那些人死,又有什么不好?”
白偌愣住,几天的劳累加上心绪大动,她跌坐在地上。
她眼前一片朦胧,屋子里没有了其他人显得格外空旷,煞气冲出去,外面传来人们痛苦的呼救声,又被攻击淹没。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白偌站起身往外走。
走出门的那一刹那,她的衣裙变回了浅黄色,她试着动用灵力,发现空气中粘稠的煞气竟然得到些许消融。
她的灵力竟然对煞气有用。
但又该如何?她曾想一人对抗一个城,如今又要去救一个城吗?
如果这些人值得救,那十七他们呢,他们的仇他们的怨又该如何算?
这城里每一个奴隶都不约而同抱着必死的决心,她该顺从他们的意思吗?
到底谁对谁错,又要如何分辨?
白偌拿出木剑,御剑而起。
伥城竟在一夕之间完全倾覆。
煞气侵袭着每个人,被侵袭的人失去神智又去攻击未被侵袭的人。
满城风雨,不断地有人要逃出城去,但城外的煞气只会更浓。
越来越多的死亡。血腥气浓稠的令人作呕。
一个妇人护着怀中的婴儿,即将要被席卷,白偌御剑过去,布下一道防护阵法护在妇人身前。
妇人回头看到了白偌,连忙喊着多谢仙人救命。
旁边是一个宅院,白天看到的那个混血挣脱了主人的怀抱,一头扎进煞气里。
煞气汹涌,一瞬将主人吞噬。
即便是被好好对待过,也要玉石俱焚吗?
她之前做的那些努力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