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墙相爷家(重生)——Miang【完结】
时间:2023-11-06 17:13:22

  方素怜向来通文墨,会知道这句诗也是常理,但贺桢的面色,却因这句话而骤然苍白。
  ——方素怜并不知道“六生”一句。
  贺桢的嘴唇,颤抖了起来,指节难以自控地曲了起来。他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却一无所获,口中喃呢着“六生”之语,不明所以。
  倏忽间,这位京城新晋的年轻权贵,竟抱着头在秦檀的床前跪了下来,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周遭一片痛哭之声,贺桢的身子微微颤着,面上竟也有热烫的泪珠滚了下来。
  “秦檀……是我……可是我,认错了?”
  秋日的金叶,自枝头飘离,零落为泥。庆丰六年的秋,冷风凛冽。
第2章 大婚之夜
  秦檀知道, 自己已经死了。
  因此, 她才会将过往的回忆走马灯似地重新看了一遍:从她出生在秦家起, 到病逝于贺家结束;这些回忆, 分毫不落, 一一掠过她眼前——
  最初的秦家, 不过是京城三四等人家, 秦大人领了个五品官衔,一家子人活得勉勉强强,还算过得去。
  秦檀的父亲, 是秦家二爷;母亲,则是朱家的女儿。十岁之前,秦檀是幸福的:父母恩爱情深, 秦檀无比受宠。因在整个秦家行三, 外头人见了,都要恭敬唤她一声“秦三姑娘”。
  只可惜, 十岁那年, 秦檀的人生发生了巨变——母亲朱氏随父亲入宫, 却被杖毙在宫中。
  秦檀遥记得, 母亲入宫时鲜艳照人、满面光彩, 回来时却只是冰冰凉一口棺材, 面上蒙着白纱,连看都不能看上一眼。棺材盖儿一合上,便再也瞧不见了。
  她虽年幼, 却也懂了些事情, 不甘失去母亲,便四处追问母亲死因。可是,所有人都对此闭口不言,绝口不提,只说母亲犯了大错。
  朱氏没有入葬秦家祖坟,连秦檀都不知道她葬在了何处。不仅如此,秦檀的父亲更是写下休书,将朱氏休离家门。
  ——虽朱氏已死,却依旧要与她撇清干系。
  竟是绝情至斯。
  十岁的秦檀哭哑了嗓子,却无济于事。十日之后,她便被秦家用一辆马车送出京城,安置在了秦家供养的尼姑庵中。自此后,秦二爷权当没有生养过这个女儿。
  从前事事称心如意的秦三姑娘,在尼姑庵里吃尽了苦头。
  秦家后来的消息,是秦檀断断续续从丫鬟口中听得的。秦家忽然得了圣上的青眼,平步青云,一跃成了京城新晋的权贵。秦二爷重娶了宋氏女为妻,又喜获一双儿女,满门皆乐。
  京中常有流言,说“秦家用一条命换来了阖府富贵,真是划算极了。”
  那时的秦檀,正在尼姑庵中就着青灯一遍遍抄写经书,面前放着的一碗稀粥早已凉透了,那是她一整日的餐食。
  秦檀在尼姑庵过了茫然的两三年,浑浑噩噩的。在这里,她不是秦三姑娘,而叫静缘,终日与经书、扫帚、水桶相伴。
  不记得是哪年哪月,秦檀爬上了庵堂的屋顶,眺望远方,忽见得镇上一片热闹,众人围簇在道路边,争相探头张望,像是状元郎衣锦还乡时的场景。邻里乡亲聚在一起,议论之声远远传来。
  “瞧见了?那便是天子近臣,去岁的状元郎!”
  “凭借谢家的家底,他便是不去考那个状元,也能平步青云。”
  “他来咱们这小地方,又是为了什么事儿?”
  “听闻是奉圣上之命……”
  秦檀面无表情地听着,视线掠过重重人群,落到了道路中央。她瞧不见谢家公子人影,只见到一顶金盖锦帷的轿子被奴仆抬着,轿前是两列禁军开道,威风至极。
  那轿子到了镇衙前头终于落了地,有人撩了轿帘,那轿中便弯腰步出个年轻男子。秦檀看不清他脸面,只看到他玉带博冠、贵气舒雅,非常人可及。所谓天生的朱紫贵胄,说的便是如是罢。
  她还想再仔细看看那人,屁股上却被狠狠抽了一下。
  “静缘!我叫你偷懒!我叫你偷懒!”庵堂的师太用扫帚狠狠抽着她,横目怒目,大怒道,“活儿都干完了?地都扫了?还当你是秦家的大小姐呐!再怎么瞧,那谢均也不会看你一眼!不害臊!”
  秦檀跌跌撞撞地爬下了屋顶,在师太的训斥声里沉默地捡起了扫帚。她的手指扣紧扫帚柄,心底忽然翻涌起了巨大的波浪。
  她是秦檀,是秦家的三姑娘,而不是什么静缘。她原本也该坐着轿子、穿着华裳,出入往来于贵介之所;而非在这破旧庵堂里,终日抄经打水,给师太捶腿敲背。
  秦檀未脱稚气的面孔上,显露出一分与年岁不符的阴沉来。
  ……
  十三岁那年,秦檀历经重重阻碍,回到了早已飞黄腾达的秦家。又用了两年,她说服秦家,送自己入东宫服侍太子。
  她一度笃信,唯有成了来日天子的枕边人,她方能不任人践踏。
  然而,命运却又与她开了一个玩笑。
  十六岁那年,她遇见了贺桢。因缘兜转,她不顾一切地爱上了贺桢。她为他放弃了辛苦求得的太子嫔之位,带着十里红妆嫁入贺家。
  那份嫁妆,是父亲秦二爷给她最后的宠爱——她不肯入东宫,开罪了许多人,秦家也不愿再照拂她。
  秦檀爱贺桢,嫁入贺家后,她决意收起自己的锋芒与尖刺,一点点变作贺桢所喜爱的、温柔娴静的女子。贺桢想要她变成什么样,她便变成什么样。
  然而,到头来,这一切都成了一场笑话。贺桢从未领过她的情,她一厢情愿的付出,换来的不过是贺桢的厌烦。
  秦檀直到死时才看透这件事儿,竟觉得十分不值。若是重来一世,她绝不会再在贺桢身上花这么多心思。她会直接拂袖而去,权当自己不曾认识过这个薄幸之人。
  往日的回忆如烟絮般飘散而去,秦檀的意识模糊起来。她猜测,也许是去往来世的那扇门已开启,她该走了。
  “夫人,夫人,快醒醒。”
  偏偏这时,还有人在耳旁一遍遍地唤她,叫她不得安睡。秦檀略带不耐地睁开眼,想要瞧瞧是谁不放过她这样一个已死之人。
  眼前一片殷红,是极为喜庆的色泽。隔着一层半透红纱,秦檀隐隐能瞧见对头燃着一对红烛,蜡泪低垂,火焰芯子噼啪直跳。素白墙上贴了两双喜字,周遭的矮几高柜,俱是蒙着道道红绸。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年轻姑娘立在她身边,圆润脸蛋、细长眼眸,一副和气模样,手指里头绞着张手帕,面上一副忧虑神情。
  “夫人,如今可不是睡觉的时候。一会儿大人就要来洞房了,若是瞧见您睡着了,那可不妥。”这丫鬟打扮的姑娘道。
  见到她的面容,秦檀面有古怪。“红、红莲……”秦檀从唇齿里挤出这个名字,一副诧异之色。
  红莲是她从秦家带来的贴身丫鬟之一,性格稳重成熟。只可惜后来自己落了难,她也遭罪,被早早发卖出去,再也找不到。
  “红莲姐姐,都过了这么久了,新郎官怎么还不来?”秦檀的另一侧,传来一道略带不满的娇嫩嗓音,像是个天真孩童,“这也太失礼了!”
  秦檀僵硬地扭过头,便见到身侧站着另一个丫鬟。她很快认了出来,这是性格活泼天真的青桑,本该被贺桢的妾室方素怜设计杖毙。
  红莲露出责备的眼神,道:“青桑,怎么说话的呢!你是仆,大人是主。你岂能挑剔主子?更何况,新郎官要与宾客一道喝酒,来迟也是常有的。咱们夫人千好万好,哪个男人舍得薄待?”
  青桑撅了嘴,不说话了。
  秦檀没有听俩个丫鬟的争执,身子微微颤了起来。
  ——佛祖听了她的话,竟然当真让她回到了嫁入贺家的那一夜!
  红莲心细,发现秦檀身子微颤,关切道:“夫人,可是有些太冷了?我去取件衣裳。”
  “不……不必。”秦檀止住红莲,压抑住嗓音中的轻抖,“我不冷。”
  秦檀嫁入贺家的时候,正是夏末秋初之时,天气本就不冷。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随即,门扇便被吱呀推开,里里外外的丫鬟、嬷嬷齐齐低身行礼,口称“大人”。
  秦檀抬起头,隔着红盖头,隐约望见一道修长人影。
  “你们都下去吧。”踏入洞房的贺桢道。
  周遭的奴仆们应了声“是”,鱼贯而出。青桑紧着眉心不想走,红莲却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出去。
  终于,洞房里头安静下来,秦檀得以隔着盖头好好打量贺桢。
  他穿着大红喜袍,俊颀身形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影子。在洞房门口停了会儿后,他慢慢走近了坐在喜床上的秦檀,不用喜秤,而是直截用手摘掉了秦檀头上的盖头。
  烛芯子噼啪一晃,红盖头落在地上。盛装打扮的新嫁娘扬起了头,贺桢微微一愣。
  ——瓷白肌肤,胭红唇瓣。眉眼五官,无不大气艳丽,恍若一枝海棠;眼尾微微上挑,透出一分不好惹的锋芒,是娇养大的深闺千金所会有的表情,冶艳,张扬,毫不收敛。
  贺桢没想到,自己的新婚妻子会是这样一个绝色佳人。一时间,贺桢竟有些不忍心将早些准备好的话说出口了。
  可是,不说却是绝对不行的。
  “……秦氏。”斟酌再三后,贺桢终于开了口。
  秦檀不应,只是等着他说话。
  贺桢此时不过二十出头,中了二等同进士,领了小官之职。但是,凡是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绝不会仅限于此,日后前途无量。
  贺桢的相貌无疑是极好的,哪怕京城中那些金堂玉马的贵介公子与他站在一道儿,也会被他比下去。便是此时此刻他薄唇紧抿、眼带寒霜,模样也是俊秀的很。
  他攥紧了手,对自己的发妻冷冷道:“秦氏,你秦家用权势强迫我娶你,我应下了。可我虽能娶你为妻,却不会对你动情。……你好自为之。”
  贺桢说罢,便等着她的反应。
  他猜这秦家的嫡女会流眼泪、会发脾气、会闹着要找娘家人撑腰。但是许久过去了,秦檀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喜床上。然后,她平淡地说:“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再没了回答。
  一瞬间,贺桢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秦檀不理他,自顾自歪垂头,摘去了耳朵上的坠子,向外头呼道:“红莲,青桑,进来服侍我除妆。”说话动作间,好似贺桢根本不存在似的。
  贺桢抿紧了唇,想将那句话重复一遍:“秦氏,你秦家用权势……”
  “出去。”
  那正在低头摘着耳坠子的女子忽然抬头,乌黑的眼瞳直直地盯着他。
  “……你!”
  贺桢眉心蹙起,拳头难以自控地握紧。
  “你不出去?”秦檀站起来,翻箱倒柜,从一个抽屉中取出一小袋银子,丢到了贺桢脚下,重新道,“钱给你,爱喝酒就去喝酒,爱逛花街柳巷就去逛,别烦着我。”
  那一瞬,贺桢只觉得心底涌起了一阵古怪的感觉。
第3章 赠妾之礼
  贺桢心底有一分古怪。
  秦檀用尽手段嫁入贺家, 摆明了是个难缠的主儿。他想过秦檀千万种哭闹的模样, 却独独没想过她会露出这么淡然轻松的态度。
  “秦氏, 你这是在赶我走?”贺桢的声音微沉。
  “说笑了。”秦檀眉眼微挑, 险些嗤笑出声来, “是你自个儿说, 你不会对我动情, 要我好自为之的。你都摆明了你厌恶我,心上有别人,我何必上赶着作践自己呢?”
  贺桢自认不是个易怒之人, 可秦檀的话,竟然挑起了他心底微薄的怒火。
  秦檀瞧着他模样,倚在床柱上, 问道:“怎么, 贺大人生气了?”
  贺桢并不想被一个小女子看破。于是,他神情不改, 淡淡道:“并没有。”
  “不, 你生气了。”秦檀的唇角慢慢勾起, 眼神光直勾勾盯着他的手指, “你生气的时候, 便会用大拇指在指腹上掐印子。印子越多, 你便越生气。”
  贺桢微惊,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果真,自己的食指已被指甲按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弯月印痕。一时间, 他心底浮起一层诧异:这秦檀, 怎么好像很了解自己似的?
  秦檀用手帕拭了下面颊,慢悠悠站了起来。她斜斜地睨着贺桢,道:“贺桢,你明明爱着那个姓方的贱妾,却又为了权势迎娶我,这是不忠。你用八抬大轿迎娶我过门,却要我在日后独守空房,这是不义。”顿了顿,她唇角的笑容愈深:“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儿,贺大人,你总要二选其一。”
  贺桢那平淡若水的神情,有微微的破裂。
  此时的他到底只是初入官场之人,尚不是后来那见惯风雨不变色的宠臣。被结发妻子如此挑衅,贺桢不加思索,就朝洞房外踏去。
  秦檀丢过来的那袋银子,他碰也没碰,直接跨了过去。
  贺桢踏出了洞房,喊来了一个仆妇,问道:“方姨娘歇下了?”
  那仆妇答道:“姨娘说今夜是您的大喜之夜,她不敢冲撞了新夫人,因此早早熄了灯,等明日一早再去给新夫人请安敬茶。”
  贺桢闻言,低低叹一口气。
  他朝方姨娘所居的怜香院走了几段路,便远远看到那院里灯火未熄,昏黄光火自窗棂中透出,满是人间烟火的温馨。他知道,方素怜生性温娴体贴,定是不愿见他冒犯了新夫人,这才假称熄灯睡了。实际上,方素怜恐怕会彻夜难眠。
  灯影微晃,贺桢眺望着怜香院,神情木然。
  一旁的仆妇偷偷窥伺他神情,在心底嘀咕了一句“痴情种”。
  ——在整个贺家,谁不知那怜香院的方姨娘是贺大人贺桢的心头肉?
  那方素怜出身底层,家里是个走医的,医术也平平,但却是大人的救命恩人。大人为报救命之恩,将方姑娘接入府中悉心照料。按照大人原本的想法,方素怜会是贺家的新主母。只可惜,半路却杀出了个程咬金,那就是秦家的三姑娘,秦檀。
  贺大人钟爱生性温柔悯恤的方姑娘,但贺老夫人却更喜欢出身名门的秦檀。对贺老夫人而言,贺桢初入官场,需要的是一个能为他铺平前路、助他节节高升的妻子,而不是毫无背景身份的医门贫女。
  在秦家与贺老夫人的高压之下,贺桢还是娶了秦檀。贺老夫人这一记棒打鸳鸯,叫方素怜最终只能做了个贱妾,连贺家的名谱都上不得。
  “今夜我就歇在方姨娘这里。”贺桢对身旁的仆妇道,“你叫书房那里熄了灯,不用等我回去。”
  “桢儿,站住!”贺桢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严厉的呼喝。
  贺桢侧头,却见到自己的母亲贺老夫人被丫鬟搀着,站在不远处。老夫人头发霜白大半,穿得素淡简朴,一双眼却是精明得很,把每一分每一毫厘都看得透彻。
  “桢儿,大婚之夜,你又要去哪里?”贺老夫人拉长着脸,怒道,“莫非你又想去那个贱人处快活?古人的圣贤书都读到哪儿去了?为了一个终日不安于室的贱妾,你就要得罪秦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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