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妃今儿个是怎么回事?
恪妃红唇一扬,拉着秦檀的手,做姐妹亲切状,仔仔细细数着谢均的好:“你瞧呀,那宰辅大人,位高权重、玉树临风,还满腹诗书!皇上拿他当兄弟对待,他跺跺脚,半个京城都要震一下!”
“宰辅大人确实君风翩翩。”秦檀不明觉厉,只能跟着一起夸谢均。
“本宫呢,一向关心丽景宫的人。你是女学士,本宫自然不舍得你长久地待在宫里。这宫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根本不是人待的地儿!”恪妃摆出一副为秦檀好的架势,数落着宫里头的不是,“所以,本宫和太后娘娘商量了一番,决定为你寻个好去处,将你嫁给宰辅大人做侧夫人,如何?”
恪妃美滋滋的,心底的算盘打的噼啪响。
若说天下有谁敢抗旨,那就只有谢均了。将秦檀嫁给谢均,皇上便是再生气,也不会砍了谢均的脑袋。
但是秦檀这家世,配给谢均做正室,着实有些委屈谢均了。太后不希望看到谢均动怒,便折中了一下,让秦檀做谢均的侧夫人。
“…”秦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为了不让自己入宫分走宠爱,恪妃竟将主意打到了谢均头上。
真不知该说这一回恪妃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呢,还是歪打正着。
那头的恪妃,还在一个劲儿地夸着谢均:“虽然是侧夫人,可谢均一直没有娶正妻,你嫁过去,不就是他府里头一号的女主人了吗?便是日后有正室过了门,因资历不及你,也会矮你一头。宰辅大人有才有貌,虽说拖到了而立都不曾娶妻,可他照样是咱们大楚京城数一数二的好男儿…”
秦檀思忖一会,答道:“婚姻之事,顺其自然,不必强求。”
“哎,你这说的什么话!”恪妃很不赞同,“宰辅这么好的男人,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本宫待你好,才替你谋了这个婚事。”
恪妃说着,眸子一转,道:“宰辅大人不是要启程去昆川了吗?他走之前,本宫让皇上设个宴,大家一块儿喝喝酒、听听曲,你可要好好表现!”
秦檀:…
***
另一头,太后宫中。
贾太后坐在炕桌边,语重心长地与谢均说话。宫女奉上的茶早就凉了,贾太后的话还没说完。
“要那出身不行的秦氏进你谢家的门,确实有些委屈你了。不过她美貌,也不算是碍眼。更何况她不过一介侧夫人,你不喜欢,打发去京外便是了。”贾太后叹一口气,道,“你与皇上一道长大,情谊非常。若非是当真无计可施,哀家也不会这般为难你。”
顿一顿,贾太后似回忆起了什么,道:“先皇脾气不好,又生性多疑。你替皇帝少年时受过的鞭子,哀家都记得。你的正室,哀家自然会好好挑选。你与那殷二姑娘无缘,哀家便再去寻个更配得上你的。”
贾太后说的言辞恳切,谢均沉思一会儿,道:“太后娘娘,此事似有不妥。”
贾太后心底“咯噔”一下,心道:怕是谢均觉得为难,不愿让这门不当户不对的秦氏进门了!
“那…宰辅的意思是?”
谢均笑笑,道:“微臣觉得,做侧夫人不好。”
太后又燃起了一丝希望:“那便做个普通的贱妾也成。能做谢家的贱妾,是这丫头的福气了。”
“太后娘娘误会了。”谢均露出笑容,眼底微温,如忆起什么好事,口中道。“微臣觉得,她做正室夫人才好。”
——有什么事儿,是一定要赶在离开京城前办下的?
那自然是与檀儿的婚事。
第60章 非死不可
秦檀在恪妃这里, 听了一耳朵夸奖谢均的好话。
可是翻来覆去的, 她也只能说一句“婚姻大事, 任其自然”, 并不松口应恪妃那句给谢均做侧夫人的话。
她怎么能答应的?她可不想做个侧夫人。
可她又不能说出“要做正室妻子”这样的话, 落到恪妃耳朵里, 那就是不知足。保不准, 恪妃这个脑袋简单的女人又会想出什么怪主意来。
秦檀回了听雨斋,只当没有听过恪妃的话,照旧做自己的事。白日指点敬宜公主的学问, 得了空便抓紧女红。她一连几天的熬夜,红莲看了,有些不忍, 便一直劝说她休息。
“女佐小心把眼睛熬坏了!这红通通的, 怪叫人心疼的。”红莲捧着一卷丝弦,眼底满是不忍, “到时候宰辅大人看了, 也会难受呐。”
“我又怎会叫他看到我红着眼睛的样子?”秦檀不以为意, 用牙咬断线头, 捧起手中一双鞋履细细观看, 口中喃喃道, “昆川多湿热,潮气也重,不可闷的太紧实, 免得他穿了不舒服。”
主仆两正说着话, 外头传来宫女的通传声:“秦女佐,武安长公主殿下请您过去一叙呢。”
秦檀搁下手里的针线,微微诧异:“长公主?”
红莲有些心焦,道:“长公主请您过去,十有八|九,不是好事。女佐还是找个借口,推掉了吧。”
秦檀略一思忖,道:“不,我还是要去。”说罢,她将手中做了大半的鞋履细心地藏起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衣衫发髻,便出了听雨斋。
正是午后,天是雨后的半阴。
朝露宫里,一片清净。武安长公主喜静,所有仆从都是缄口屏息,不敢吵闹。整座宫宇,都是凉薄的寂静。
长公主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把赤金的长命锁。她戴了两串软东珠的手镯,镶嵌的红宝花样闪着富丽的光华。
“长公主,秦女佐来了。”松雪向她恭敬行礼。
“秦氏来了?”武安长公主默不作声地收起了那把长命锁,余光往珠帘外一落,“既然来了,就叫她在外边跪着,跪到本公主满意为止。”
松雪有些忧虑,劝道:“无缘无故的,让女佐罚跪,恐怕是不大好。一会儿可能还要下雨,若是她淋了雨……”
“无缘无故?”长公主的眼底有一缕锐利的怨气,“她那张脸,便是最大的缘故。不仅仅像那个女人,更是勾引了均哥的祸害。让她跪着,本公主便不信了,这宫中,还有人敢置喙本公主不成!”
松雪无奈,知道是这秦女佐的脸惹了事,让长公主气在心头。长公主的固执,那可是极为可怕的;她若不解气,这秦女佐恐怕得长长久久地跪下去。
松雪跨出殿外,对行礼的秦檀道:“秦女佐,长公主罚你在宫门前长跪。公主出来唤了,你再起身。”
秦檀蹙眉,道:“松姑姑,我何错之有,须得罚跪?”
她虽这样问,但心底却明白的很——她并没有犯什么过错,只是长公主想要罚她罢了。武安长公主在李源宏面前得宠,又是整个大楚人人称赞的大义公主;长公主想要罚自己一下,她是绝无力量去反抗的。
松雪左右张望一下,见无人注意,便小声道:“秦女佐,你越是硬来,长公主便越是要罚你。倒不如此时服软,先跪上一会儿,奴婢这就派人去请皇上来。”
“不必了。”听到“皇上”二字,秦檀的面色瞬间冷硬了起来。她干脆地撩起裙摆,双膝一弯,跪到了地上,“我宁可跪着。”
她才不希望自己欠了李源宏的人情。
松雪有些诧异,不知这秦女佐为何不肯受皇上的好。明明听长公主说,皇上被这秦女佐迷的七荤八素,想着法子也要将她留在宫里。
眼看秦檀真的在冷硬的地砖上久跪着,松雪怕她真的跪坏了腿,便瞒着长公主,偷摸地派了一个小宫女去景泰宫请李源宏。
过了没一笑会儿,李源宏的圣驾便到了。
他从腰辇上下来,便瞧见了跪在地上的秦檀,当即蹙眉道:“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武安长公主轻轻地咳嗽一声,从殿内走出来。她苍白的面孔迎着日光,羸弱的身躯如一节衰败的柳叶:“皇兄来的倒是快。武安竟不知道,皇兄原是这样器重秦女佐的。”
李源宏阴沉的面孔微微一凝,他冷声道:“倒也不是器重,不过是顺道来看看妹妹你。”他脚步不停,紫色镶银缘的皂靴踏过秦檀身边,口中状似随意道,“秦檀,你与朕认个错,以后乖觉一点;兴许,武安便会让你站起来了。”
秦檀跪在地上,笑笑道:“微臣何错?皇上须得让微臣知道了,微臣方可认错。”
李源宏一甩袖,在她面前弓下身子,道:“那你与朕服个软,朕便替你向武安求情。”
他说这句话的模样,倒不像是那个荒唐的帝王了,反而如个情子似的。可秦檀依旧不买账,道:“微臣当如何服软?请恕微臣无知。”
服软?
说的轻巧。要是眼下服了软,那日后想要再硬气起来,便难了。届时李源宏要想拿捏自己,那可是轻而易举。勿论是做妃做嫔,恐怕都得听他安排。
见她这么不知好歹,李源宏也恼了。他本就不是有耐心的性子,此刻寒意覆面,冷冷地哼了一声,站到武安长公主身边去了。
他把秦檀送去恪妃身边,就是希望恪妃能弹着、压着,叫她明白天恩的厚重,不要再整日想着替母亲洗清冤屈,而是乖乖做她的妃嫔。可是如今看来,秦檀的性子,却是一点都没有变软。
她宁可跪在那儿,也不肯向天子说一句讨好的软话。
秦檀这样的行径,叫李源宏觉得牙关有些痒痒的,心底也如有什么在挠一般。他便那样冷冰冰地站着,肃杀的威压叫周围人都双股战战,可他却独独只盯着秦檀瞧。
将要出梅了,天微微的热。内务府提前发了新作的夏衣,是宽敞轻薄的样式,颜色有些沉,恰好将她艳丽的容色压得不那么醒目了点。她规矩地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如一樽完美的陶瓷雕像一般。
李源宏看她越久,便越觉得她不可思议。
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人,如何可以做到前后反差这般的大?从前她是怎样使劲心机手段地闹着要做太子嫔,李源宏尚且记得清;可她如今却又对权势敬而远之,宁可跪地也不服输。
难道,是因为均哥?
李源宏一想到这件事,心底便如长了刺一般难受。
他的眉心紧结,一双眼半阖,眼底有几分危险的毫茫。手紧紧蜷起来,手背处的青筋用用力而微微凸出。
他盯着秦檀,心底有一个焦躁的念头在反复徘徊。
她怎么还不求饶?
她怎么还不服软?
难道,权势对她当真已毫无吸引力?
天空渐渐地晦暗了起来,几团沉沉的云彼此压着,潮闷的雨意泛开。抱着拂尘而立的刘春诧异一声,道:“这是要下雨了!”
李源宏闻言,下意识便向前踏去。可武安长公主却无声地伸手拦住了他,不让他继续向前。
李源宏侧头,却看到长公主淡漠而孱弱的面容,毫无斜视地盯着前方,就好像秦檀不存在似的。于是,李源宏按捺住了自己心底的念头,退回了原位。
“武安,小施惩戒也就差不多了。”他到底心疼自己这个命途坎坷的妹妹,凡事都让着些,“再一会儿就要下雨了,若是再让她跪着,宫中人难免有所非议。朕不希望,听见旁人对你泼以污名。”
“皇兄希望旁人不污蔑我,那还不简单?”武安长公主很轻巧地说,“不准他们议论,那污水便泼不到武安的头顶来了。有背后议论的,便拔了他们的舌头,长此以往,谁还敢胡说八道?”
李源宏道:“妹妹知道的,为兄从前一贯便是如此做。可人心总是防不住的。”
武安长公主闻言,咬了咬唇,眸光里有一丝怨怼:“人心又算的了什么!在皇兄眼底,这秦氏竟比我来的还重要!”
哗啦啦——
天空闪过一道白电,倾盆大雨滂沱着浇灌了下来,顷刻便将朝露宫淋得四处湿漉。跪在庭中的秦檀自然也是瞬间湿透,狼狈不堪。
这一回,李源宏当真是忍不住了。他劈手拿过刘春手里的伞,一边走,一边撑开,将伞移到了秦檀的头顶,道:“罢了,朕准你起来,拿着这伞回恪妃那里去吧。”
“皇兄!”武安长公主露出愤愤的面庞,“我没有准许她走!”
“快点儿走!”李源宏却偏偏与她唱反调。
刘春有眼力,连忙上去冒着雨扶起秦檀。秦檀跪的久,腿软极了,不大站得稳,只能歪歪斜斜靠着人。刘春谄媚道:“女佐,奴才送您回丽景宫去。”
“将这伞拿着。”李源宏把手上的伞递了过去,他自己瞬间被兜头淋湿了。
“皇上,那您可怎么办!您可不能置自己的龙体于不顾呀!”刘春连忙把伞递回去。
“无妨。”李源宏道,“你送秦女佐赶紧回去就是了。”
秦檀微吸一口气,强撑着以冷漠的语气,向李源宏告了退,却并无谢恩。她搭着红莲的手,拖着麻麻的腿,冒雨向朝露宫外走去。
刘春撑着伞,嘴上不忘叽叽咕咕地伺机扇风:“女佐,皇上心底还是惦记您的。您何必如此倔强呢?到时候好事没沾着,反而惹怒了皇上。恪妃娘娘那般性子,确实是叫您为难了些;可正是因为如此,您才该知道皇上的好……”
刘春絮絮叨叨的,心底念着恪妃绝不会让秦檀好过,想让秦檀回心转意,早些儿到皇上身边去。
谁知道,秦檀却道:“恪妃娘娘心善仁厚,我仰慕的很,不想离开丽景宫。”
刘春吃瘪,准备好的话全都吐不出来了。
雨水哗哗的,秦檀走的极慢。好不容易出了朝露宫,她忽然听得雨水中有谁在呼唤她。
“秦女佐!秦女佐!你的腿无妨吧?”
秦檀抬头一看,原是春莺,手里提着木桶和抹布,正在一处假山下躲雨。她虽是朝露宫人,却常被长公主打发出来做最苦、最累、最杂碎低等的活,譬如在外头擦那些木盆子。此时此刻,她看着秦檀腿脚麻木的样子,眼底有一丝愤愤不平。
“无妨。”秦檀答道。
春莺看看刘春,再看看秦檀,小心翼翼道:“奴婢这里有些自家调配的膏药,等一会儿便送去女佐的听雨斋,还望女佐不要嫌弃才好。”
秦檀点头:“难得你这么良善。”
两人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便各自擦肩离开了。春莺望着秦檀离去的背影,重重将手中的抹布丢进水桶中,右手摸起了自己手背上各式各样的疤痕。
她的指尖掠过那些经年的丑陋疤痕,一片大雨里,春莺的眼底有些微的愤色。
***
秦檀走后,武安长公主便再不理会李源宏,自顾自进了殿内,狠狠地将门合上了。李源宏有些与她说话,便上前扣了扣门,道:“妹妹,你不必为了一个女学士与为兄置气!”
屋子里头传来一声玉器摔落碎裂的声响,旋即,便是武安长公主歇斯底里的哭声:“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看不得我好!都巴不得我过的生不如死!”
李源宏皱眉,面色一沉,怒道:“武安,你何必这样闹腾!为兄如何宠爱你,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门后却没有了响动,只有长公主浅浅的啜泣声。李源宏敲了好一阵子门,都不见长公主答话。一旁的小太监劝道:“皇上,长公主正在气头上,不如您先回去歇歇,准备些女孩儿家喜欢的礼物。待长公主气消了,再来说话也不迟。您与长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又岂会真的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