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檀心底一跳。
“谢均,辅佐皇上,是你父亲交给你的遗命。可,可……”秦檀有些焦急,“可若是你去见了三王,三王起了异心,那岂不是动摇了皇上的根基,恰好违背了你父亲的遗命?”
谢均无声地笑起来。
“檀儿,你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地去见三王吗?我既然愿意去见他,自然是已打探好了。”他眉眼微扬,很是从容的样子,“三王他平生所求,并非是皇位。他想要的只有一样东西,那便是能与三王妃长相厮守。只不过,皇上防他防的紧,三王如今已是很难再得到三王妃的消息了,这才手脚大乱。”
见谢均这样说,秦檀微微放下心来,前路似也光明了些。
***
入了夜,虽有凉风徐徐,但微热的暑气还是弥散在夜色里。
余花堂外的树影曳曳,秦檀站在屋檐下,抬头望着夜空里的星子。她穿着白日那身素净的月白衣裳,襟口系张冰丝手帕,整个人都轻淡的很。
天上的星子很亮,虽看不清汉河,却也是一道好风光。
她轻轻摇了下手中绛色地佛手花的团扇,目光从星夜落至地上。夜已经很深了,两个丫鬟都睡着了,独独她却辗转难眠,只能出来乘凉。
她正站着,忽听得院外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旋即,谢均的身影便慢慢步了进来。
谢均瞧见秦檀站在门口,略怔了一下。“檀儿怎么还没休息?”他负着手,缓缓走近了,温声问道,“可是夏日炎炎,难以入睡?赶明儿叫曹嬷嬷弄点冰来,也好降降热。”
秦檀握着团扇,道:“相爷不也是没睡?”
“明天天一亮,我就要出发。今日,赶紧来瞧瞧你。”谢均说着,走到她身旁,从袖中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道,“这本棋谱,我原想在明早上托曹嬷嬷交给你的。既你还醒着,那便亲自拿给你了。”
秦檀接过,只见这是一本老旧的棋书,线都有些脱拆了。
她虽读过书,但琴、棋、画其实是不怎么通的,只知道个大概。这棋术也是,并没怎么练过。于是,她翻着泛黄书页,问道:“相爷这是想要我在你去昆川的这段时候,精心研习棋术吗?”
谢均点点头,道:“待你将这本棋术参透,我也就回来了。”
秦檀微微一笑,合上棋谱,道:“那我若是愚笨些,一辈子都解不开这上面的棋局,相爷岂不是得客居昆川了?”
“不至于。这棋谱是我少年时所制,都简单的很。”谢均道。
秦檀抿着唇角笑,将棋谱收入了房中。她见碧纱橱里值夜的青桑睡得正香,不无遗憾道:“本想听相爷吹箫,但青桑都睡着了,也不好打搅她。真真是可惜了。”
“你若想听,等我们成亲后,我日日吹给你听,直吹的左邻右里苦不堪言。”谢均道。
秦檀差点儿笑出声:“你这谢家的左边是魏王府,右边是太侍王大人家。你要是真扰了人家,小心别人弹劾你呀,……谢郎。”
她开起玩笑,便唤这一声“谢郎”。
十成十的软媚,再配上她那本就艳丽动人的面庞,足叫所有男子心动。
谢均眸光动了一下,他侧过脸去,低声道:“檀儿,我若实话实话,你可不要笑话我。……我虽是年近三十了,但于男女之事,却丝毫不通。你若是仗着你比我更懂男女之事,便来欺负我,我可指不准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秦檀怔了一下。
——什么叫做“更懂得男女之事”,什么叫做“欺负谢均”?
——莫非谢均是以为,自己唤他“谢郎”,是在调戏他呢?
也对,在谢均和旁人的眼里,自己是已经嫁过一回人的了,自然是更通晓男女之事。但也只有秦檀自己知道,那前夫贺桢自诩对方素怜痴心无比,绝不肯碰她一根手指,以至于她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真是瞎了贺桢的狗眼了!
秦檀摇摇扇子,慢悠悠道:“谢郎,我说一件事,你可也别诧异。我那位前夫呢,对家中的贱妾是痴心不已,对天发了誓要长相厮守。像我这等逼迫他完婚的恶妇,他半个指头也不愿沾着我。以是,我虽嫁了人,但比那些黄花大闺女也没好到哪儿去,照样是不通男女之事的。”
谢均听了,眸光诧异。
“我从前只知道你二人不睦,却不知道竟到了这等地步。”谢均眉心微皱,道,“娶了你,却令你独守空房,实在不是男人所为。若他当真要与妾室两厢厮守,那便是天崩地裂也不会娶旁人为妻。”
秦檀“唔”了一声,道:“谢郎,我也是个不懂事儿的,叫你失望了。”
“哪里的话?”谢均笑起来,“该说是个意外之喜才对。”他抬起头来,眼睛微亮,直如天上星子一般。下一瞬,他便打横抱起了秦檀,将她带入室内,平放在床上。他压下身来,鬓边一缕长发垂至秦檀眉宇间,微微骚弄着。
“你……做什么……”秦檀小声地问,紧张地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
他的五官清晰分明,寸寸毫厘展露无遗。藏在眉间唇角的温柔,亦是尽数展露。
“你说呢?”他压低了声音,那嗓音犹如带着暧昧之风一般,轻而软,吹得人肌肤发痒。
“我不知道。”秦檀的呼吸一滞。
“自然是……”他的眼睛带着笑意,手探向了秦檀的胸前。
谢均瓷白的手指,触到了她的衣襟。旋即,飞快地向下一挪,落到了被角上。
“自然是替你盖好被子,如个老妈子似的,催你早些儿睡。”谢均将被子摊开来,把秦檀的身子覆上,“晚睡对身子不好,你这样不会照料身体,也不知我是马上要娶个妻子,还是养个孙女儿?”
第69章 皇子梦魇
第二天, 谢均就要离京了。
他动身时, 天还未亮。秦檀虽熬了半夜, 却还是起了个大早来送他。
“三小姐, 您不知道, 昨晚上, 相爷一夜未睡呢。”曹嬷嬷忧心忡忡道, “借了您院子里那只鹦鹉,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秦檀听了,心底很是担忧。——他还说她照料不好自己, 可他自己不也是?竟熬了一夜逗弄她的鹦鹉,也不知该说他些什么。
到了府门口,秦檀见谢均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鞋履, 心底也有了些安慰, 只默默想着他能早些儿回来。
“这么早起来,岂不是累着你?”谢均见她如期出现在谢府门口, 颇有些不忍。
“既然反复都睡不着, 还不如出来送你。”秦檀道。
“我知道你挂念我。”谢均勾唇笑一下, 握住了她的手, “所以, 我会尽快回来。”
秦檀没答话, 瞧着似是很舍不得。谢均忽而道:“其实,我离京一次,除了能见三王之外, 也未尝没有好处。”
“好处?什么好处?”秦檀疑惑问。
“从前檀儿你, 一直很是要强,自己喜欢了什么,绝不肯明着说,非要藏着掖着,叫旁人去猜。”谢均慢慢道,“如今我离开京城,你终于是藏不住了。”
秦檀愣一下,立即意识到谢均在说什么——自己表现的这么不舍,谢均恐怕是心底得意着呢。
这家伙,如今这等时候,竟还想着与自己比个高低。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得走了。”谢均松开了秦檀的手,反手搭到她脑袋上,胡乱地摸了一下。她梳了发髻,这一模,险些让头发都乱了。
“早些回来。”秦檀用手指捋顺的头发,冲谢均的背影道。
谢均所坐的马车,渐渐在巷子的那端远去了。
秦檀站了好久,直到看不见那马车的影子了,这才打算回谢家去。
日头马上要变晒了,几个家仆拿着木桶,正往门口的台阶和石砖上泼清水。一个不小心,水渍差点儿溅到了秦檀身上。曹嬷嬷立刻发火了,训斥道:“怎么做事的?没看见主子站在这儿呢?”
那犯了错的下仆打了个激灵,立刻道:“嬷嬷,都是我的错,今儿睡少了些,人有些迷糊了,都没见着三小姐站在这。”
“算了,都是小事,嬷嬷不必动怒。”秦檀安抚一下曹嬷嬷,主动推到了一旁,“我瞧着地也滑,等他们做完了再进去也不迟。”说罢,又望向了谢均马车远去的方向。
曹嬷嬷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哪还有不懂的?
等下人做完事情是假,再多看一眼相爷离去的方向才是真。
两人正站着,忽听得身后的小巷道里传来什么响动。秦檀侧身一看,却看到对面宅子的侧门里,走出一双男女来。那女子很是泼辣的样子,正用手提着男子的耳朵,训斥着什么。
“皓泽哥哥,你说,是那个丫头好看还是我好看?!”那女子道。
对面的宅子亦是一所广阔的大宅,门匾上写了“魏王府”三个大字。魏王的名讳,便是李皓泽。这从侧门出来的男子是谁,身份昭然若揭。
堂堂魏王,竟与别的女子在街上打情骂俏,这要传出去了,可绝对是大事一桩。
秦檀微吸一口气的声音,引来了那对男女的注意。这二人齐齐抬头,朝秦檀投来了目光——但见男子打扮的中庸寻常,衣饰朴素,浑然不似个王公贵族,反而如那些摘了桃花换酒钱的山下闲人似的;这女子却是明艳英气,神态咄咄逼人。
这女子一旦与秦檀对上了目光,便露出张牙舞爪的怒相来。
“看什么看?”她将手搭至腰间,“唰”的抽出一柄鞭子来,眯眼遥遥指着秦檀,道,“你要是敢将此事说出去,我便将你抽的脸蛋开花!”
秦檀:……
这女子如此泼辣直接,倒叫她有些没招了。且这大街上人来人往,又不是魏王府一家的,她看到便看到了,怎么能算是她的过错?
“二小姐,算了吧。”李皓泽扣住那女子的鞭柄,懒洋洋劝道,“横竖是你我不对,在街上拉拉扯扯的。你越是拿鞭子指着别人,别人越是不愿揭过此事。”
听到一个“二小姐”,秦檀心里便有了点儿眉目——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殷家的二小姐,殷皇后的嫡亲妹妹,殷摇光。
前世时,她也是听过这位殷二小姐的逸闻的。那时候她只知道,这位二小姐心气高傲,放言说全京城的男子都配不上她,因此她迟迟没有出嫁。
今生,她也从旁人的口中陆续听到过殷二小姐的传闻。譬如她虽生的美艳大气,性子却异常火爆,骑马射箭、练剑舞鞭,武艺比男子还要强上几分,于音律上亦有所通。当初谢均要与她定亲时,秦檀还暗暗觉得,这位二小姐是有几分配的上谢均的。
可如今瞧眼下这模样……
她算是隐隐有些明白了,二小姐为何迟迟不肯嫁人。原来,这是一直在等着旁人呢。
殷摇光拿冷眼打量秦檀,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你就是秦家那个破落户出来的女儿,交了大运,就要嫁给谢均了。你若是识相点,就管好你的嘴,不要四处乱说,坏了魏王殿下的名声。”
不等秦檀答话,这殷摇光又自说自话起来:“不成,我信不过这姓秦的。万一她张嘴便四处胡说八道,那该怎么办?”说罢,她摇摇魏王的袖子,道,“皓泽哥哥你不必怕!等我想个法子,定叫这秦家的姑娘闭嘴。”
李皓泽有些失笑,道:“我怕什么?这世上,我还没什么害怕的。”
殷摇光刁蛮惯了,拿鞭子慢慢抵着掌心,眼光绕着秦檀打转:“谢均不是已经到昆川去了?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你要是现在动身,跟着一起离开京城,我就放你一马。”
秦檀:……
这位殷二小姐想必是个被宠坏的,就连想出来的主意,都这么没头没脑。
“二小姐,你让我离开京城,我就离开京城,那岂不是很没面子?”秦檀笑眯眯的,摸老虎的肚子,“我好歹也是谢家未过门的媳妇儿,不能给谢家丢了脸面。”
“你——!”果不其然,殷摇光怒火上涌,“啪”的抖开了鞭子,道,“那谢均本就惹人厌,你也是个惹人厌的,看我不教训教训你!”
“摇光!”李皓泽微惊,连忙出手阻拦。
“且慢,”秦檀趁着这一会儿功夫,笑道,“我不愿离开京城,也不会坏了魏王殿下与殷二小姐的美事。不如我出个小主意,令您二位能好事心成,长相厮守,如何?这么一来,两全其美,互不亏欠。”
殷摇光果然迅速地停下了手。她狐疑道:“你当真的?可别是来哄我的。”
“自然是当真的。”秦檀说的认真。
但说实话,她其实真的只是……先哄哄这二人罢了。碍于殷二小姐手里的鞭子,她会帮这个忙,但成不成功,那便指望他们自己的造化了。待她先抽身而退,后续的事儿,她也懒得来管。
说到底,殷摇光和魏王的事情,与她何干?
殷摇光有些不情愿地收起了鞭子,道:“那你进来,说说有什么主意。”
曹嬷嬷有些担忧,对秦檀道:“三小姐,还是别去了吧。如今相爷不在,出了什么事儿,也无人帮着您。倒不如先做小伏低,与殷二小姐赔个错,过了这一遭再说。”
有什么事,都得等谢均回来。那鞭子不长眼睛,一道劈下来,谢均再掉头回来也赶不及了。
“不必慌张,我去去就来。”秦檀道。
她跟着李皓泽、殷摇光二人,朝魏王府走去。
——若魏王与殷二小姐当真是两情相悦,那要成就他们的好事,并不困难。难就难在,殷家世代煊赫、权势滔天。魏王若娶了殷家的二小姐,落在疑心重重的贾太后、李源宏眼中,便成了一桩大患。
为了防止魏王得势,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李源宏不会允许魏王迎娶殷摇光。殷摇光的父亲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就算心爱的二女儿这般那般的胡闹,他也不肯松口一步,反而禁止殷摇光与魏王来往。
至于这如何帮忙嘛……
就该从魏王的身份入手。
***
小半个时辰后,秦檀从魏王府中走了出来。
想到方才魏王李皓泽那诧异的眼神,她便暗暗感到好笑。
这个计划是否能行得通,她可不管。她只负责把殷摇光哄住,让她这段时间,不要来找自己的麻烦。也不知道魏王殿下会不会当真依照她的计划,去皇上面前求旨?
回了谢府,她睡了一会儿回笼觉。待日头过了午后,才姗姗起来用了午膳。这是她来谢家后第一顿独自用的午膳,身边少了个人,她竟然有几分不适应。
说来也奇怪,谢均也就陪了她这么几日,可偏偏让她习以为常,差点将他当做了相伴十几年的人。
午后,有裁缝铺子的人上门来替秦檀量身段,说是要做几身夏衣,还让秦檀去挑一挑衣裳料子。秦檀去了库房一瞧,曹嬷嬷选的尽是红色、粉色,瞧着热热闹闹的。
“是相爷的意思吧?他就是这样,喜欢看我穿红戴绿的。若我打扮的素淡了点,他还嫌无趣。”秦檀翻拣着那些衣裳料子,心中道:相爷的情趣,真是忒庸俗。
库房的箱笼里,装的俱是时新的衣料。因谢家如今没女眷了,这些女子用的花色都是一箱一箱的屯着,一点儿都不见少。